煥妜堂中。
閣笒才幾日未見將軍,竟莫名心憂,從前也不至此。她不敢貿(mào)然去見將軍,五招不過,她亦無顏面。
將軍不出,自是禁不得叨擾,她知理,還有分寸。
她無聊,無聊地看腳下翻涌的火漿,又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她不知自己何時醒來,站在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或許是做了場夢,一場恐怖的夢。
她只知她的頭重如山,兩眼炫著花,驚出一身汗。接著恍然聽見,有聲音在說:“出去吧,我的孩子。”
“出去吧?!币痪溆忠痪洌槐橛忠槐?,它的聲音粗狂雄厚。
她慌了神?!笆钦l?誰在說話?”
她抬頭,到處看,只能看見一群黑影,不是一群,是一個。她慌神,竟是鬼怪,一個巨大無比的鬼怪。
“你的臉為何只有一半?身體也是?”
“你是誰?”閣笒問,卻得不到答案。
那鬼怪就要離去,又突然爬到她的臉上,她更是汗雨直滾。
她大聲吼道:“走開?!?p> 它帶著無比放肆的笑腔說道:“去后山,我助你一臂之力。”
“你?你到底是誰?我為什么逃?你究竟是誰?你為什么這么狂妄?”她一連串的詢問,并未得到答案。
伴隨著放肆的大笑聲,那鬼怪消失不見,只留閣笒愣在原地。
忽地地面翻轉(zhuǎn),她又醒來。睜眼,便又在火山之前。閣笒回想當(dāng)時場面,努力靜心分析。
“整個火山無處不邩火,它若能進(jìn),我若能出?豈是結(jié)界受損?”
亂中取靜,則事無不破,將軍就是這樣教她的。隨后她去找了閣將長隗,前去后山一探究竟。
長隗是除長紊外,煥妜堂第二上將。將軍不在,堂中大小事務(wù)歸由他管。
去往后山,卻見一只只邩鳥盤旋在半空,像以命抵擋鬼怪。那就是缺口,有閣笒五個腦袋那么大。
“怎么會這樣?”長隗心沉下去,“將軍可是有事?”他不敢想。
如今要緊之事,是修補(bǔ)封印。長隗修復(fù),閣笒一旁觀望,無力幫扶。足花五刻,封印才得以修復(fù)。
只見邩鳥一只只落下,它們生為火鳥,終要葬于火海。生于當(dāng)世,必亡于世,閣笒心生憐憫。
長隗謝過她,便離開,帶著毫不猶豫,這般作風(fēng)似曾相識。閣笒感概,這長隗和長紊,性格還真一樣古怪。
她笑笑,亦準(zhǔn)備離開??梢晦D(zhuǎn)身,不適迅速蔓延,她眩暈,熟悉的感覺。
她不知,那只是騙局。
將軍的力量雖虛弱,可將軍慧敏,不至于會讓鬼怪搶了空隙,那它如何進(jìn)來,還找上自己?
她想不明晰,聲音就又躥了過來。
“走吧,走吧,我的孩子?!彼念^無比痛,痛得炸裂,她的身體仿若四分五裂,在一陣強(qiáng)大的吸力面前弱不禁風(fēng)。
不知穿過多少黑暗,才得以瞥見光芒。很久之后,痛苦終于停止,她張開眼睛,身后是偌大無邊的煥妜結(jié)界。
此刻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里。難道她出了堂?她回想,那一個小口。
究竟是多大的力量,竟將自己強(qiáng)吸出來?,F(xiàn)在她無論如何出力,都回不去。
面前的結(jié)界,像一面墻,可摸不可撞。
她滿面愁容,腦海中更是響起將軍肺腑之言:“若出堂,必死?!?p>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回不到煥妜堂——那個生長的地方,再也見不到將軍和閣將,再也讀不到慧書。
沒有任何人相助,自己該當(dāng)何去?將軍修煉,要何時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出堂?她想,想不出個名堂,竟愈發(fā)憤怒。
腦海中浮現(xiàn)著那只鬼怪的面容,不清不楚,定是猙獰可怖,滿嘴獠牙。
我一定弄清楚你是誰,閣笒暗自咬牙。
大概久違聞見生的氣息,引來鬼怪穿行其間。閣笒不能停在原地,只得一路行一路煉化。
她想,她現(xiàn)在大抵能抵過將軍的五招了吧,區(qū)區(qū)幾只鬼怪又怎會在話下。
一路走,一路有一邩鳥為她引路。她要去哪里呢?陪著漫漫橘光,走過邩橋,進(jìn)入另一個邊界。
她憶書中寫:三臺各居為圓,結(jié)界相護(hù),以橋、柱相連。煥妜堂在中,西為水鬼谷,東為南嫗宮。其余無覆之邊,稱為無圍。將軍捉鬼,則在無圍。
今水從天降,宛若仙境,懸于空中。
那或許是三生之主欒姝的領(lǐng)地,是三生的家園。她猜測,卻不知方位在西,自己入了水鬼谷,陰差陽錯。
水鬼谷立于水天,修柱而上。從下而上,可見漫壁輝煌。
瞳幺亡后,谷主之位落于怪生瞳玄手中手中。
書中記載:“瞳幺無后,百年孤獨(dú)。亡后,位空。水鬼百日試練,怪生瞳玄拔得頭籌。即位,滅水鬼一脈。造水族,迎三生入谷,生機(jī)日顯。”
瞳玄羨古生氣魄,卻厭其公然搶司,惹得半空一度生靈涂炭,可見心存良知。
他管鬼谷,自有一套。
閣笒即隨邩鳥到此,邩鳥離開。她踱步不前,不知西東。
周圍無鬼怪,想來已經(jīng)入了宮??蔀楹螞]有書中所言之冰谷,連一絲寒氣都不掛。
莫非哪里出了差錯?她東張西望之際,瞧見一生,當(dāng)是后生。她感應(yīng),感受不到生氣,亦無半點(diǎn)鬼氣。
還未等她想明白,那生便走了過來:“你可需要小生幫扶?”
“你不識我,為何同我講話?”閣笒馬上提高警惕,更是要出手。
將軍曾言:無識者問,必有所考。
對于陌生者靠近,必要有所考量,或有求于你,或圖謀不軌。
“饒命饒命,小生見你獨(dú)自張望,似慌亂無措,才上前詢問。”
閣笒困惑發(fā)問:“你們宮中之生,都這般心善?”
那生木訥地笑:“小生名叫萬伏魚,是修柱的,你要上去,小生可帶你通行?!?p> 那生有條有理地介紹自己,不時詢問閣笒姓名。
“我叫水清無?!?p> 將軍說:池中鏡花,水清則明。萬物有依,無依則空。她無字為末,實(shí)為空。
三生有依不言,她有依,亦不能告知他生,恐成軟肋。
“上面是什么?”她試探的問。
萬伏魚笑著說:“是三生中水族一脈居住的地方。”
“怎會是水族?”
“是水族,不過新的水鬼,”他見閣笒不說話,“剛聽你言,說我是宮中之生,想來有誤會。這里是水鬼谷,不是冰宮。”
她知道自己搞錯地方了,暗自神傷。這里沒有三生之主,沒有動人的欒姝宮主。
她聽見那生問:“你最初要去哪里?”
她只吐出幾字:“我無地想去,無處能去?!彼荒芴岬綗▕x堂??扇魺o差錯,一輩子待在堂中,才是她的本命,可出來,就是死。
“如此,水鬼谷向來好客,你若前去,定有容身之地,你可隨我一起?!?p> 她本猶豫,但憶起邩鳥之意,若是將軍之令,豈有不從的道理?將軍所做,自有他的道理,萬一能容身,對自己來說,也是一條生路。
“沒有通行之物,我如何進(jìn)去?”
“一切有我,還請放心?!比f伏魚這才帶她上柱,入谷。
“多謝?!遍w笒禮貌道謝,但仍存疑,于是追問:“你是生是鬼?”
“都不是?!?p> 萬伏魚出乎意料地回答:“我不生不鬼?!辈恢情_玩笑還是口吐真言。
閣笒警惕起來,書中曾寫:“半鬼半生稱毋女。善噬,無所不噬。見則誅?!?p> “你若當(dāng)真,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p> 瞧她認(rèn)真起來,更要動手,萬伏魚害怕地求饒:“饒命饒命,我就是個小生?!?p> “亂說話即是找死?!遍w笒只一瞥,饒過了他。
隨后小生帶她入谷,路過鬼街。四周水生閑暇,走街串巷,是乃趕集。煙花笑盈,覺生生不息。
“這里便是鬼街,再走五里,便是主殿?!?p> 閣笒只細(xì)看,這一切書中尚未仔細(xì)提及,是乃自己空想,因而全然未發(fā)現(xiàn)異常之處。
大概一切妥當(dāng),萬伏魚開口:“我送你到這,你自行前去,前面自有他生引你?!?p> 閣笒先是疑惑,而后應(yīng)聲:“好?!?p> 等閣笒獨(dú)自穿行,萬伏魚離開。一巷角落只剩一副皮囊。
……
將軍仍居南嫗宮中。
閣將長紊面色難堪:“將軍,閣笒她會去哪里呢?能去哪里?”
將軍只閉目冥思,不答。至一刻才開口:“長隗所說之事,我已知曉?!?p> 他深知,制冰蠱、破結(jié)界、引毋女,沒有一件事情是巧合。這意味著閣笒終將赴命,他于心不忍。
“無論她去何處,你只需馬上回去?!甭犚妼④姲l(fā)令,長紊一愣,卻只好點(diǎn)頭。將軍之令,不得不從。
“將軍何時歸來?”長紊多嘴一問。
將軍還未回答,門口便傳來一陣斥責(zé)的聲音,將軍坐而聽。
堂中鈺在他們門口偷聽多時,被前來的欒姝發(fā)現(xiàn):“阿姐何時教你偷聽了?”
“自是沒有?!碧弥锈曅呃㈤_口。
“那你在做什么?”一番質(zhì)問,“覺得好玩?”
堂中鈺耳朵發(fā)紅,答不上來,見阿姐異常生氣,便立刻認(rèn)錯:“阿鈺知錯,自愿領(lǐng)罰?!?p> “罰你三日抄書,五日不食?!睓枋饫淅溟_口,沒有直視其弟一眼。堂中鈺委屈接受,老實(shí)隨宮女抄書去了。
而將軍閣識對前后發(fā)生之事一清二楚。
欒殊還站于門口,不知如何開口,只聽將軍言:“宮主請進(jìn)?!?p> 欒姝整理面容,笑著進(jìn)了門,長紊出門離開。二者示意,各理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