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透重闈,飛花落影悄無音。
寂然萬籟,寒梅香茗品清新。
戛玉聲脆,碧竹冰屏血痕殷。”
夏夜苦短。當(dāng)孔凝戀戀不舍自美兒香榻上起身時,回味著清香滿唇、軟玉在握,又有些癡醉。他整好衣冠,見美兒香肩半露,在幾前又撫起琴來。琴韻悠悠,有如春風(fēng)蕩漾,他不覺醒了幾分。再上前,欲與美兒繼續(xù)溫存一二,卻見侍女進來,忙縮回手。憐月道:“孔爺,天光即亮,還請回轉(zhuǎn)?!?p> 孔凝將出門時,回頭望美兒,但見她面容回復(fù)于玉壺冰月,心道:這少婦心思真是多變。但想想方才顛鸞倒鳳、仙仙死死之事,從未得如此美妙,品味間卷足而去。
聽孔凝的聲音去得遠了,憐月先笑了出來,美兒也笑了。
“累壞了,好長時間沒有彈這么久的琴了?!泵纼阂情缴咸?,卻想起被剛才那個骯臟男子睡了,命惜花換過,舒舒服服和衣躺了上去。
惜花一邊揉搓著美兒的玉肩,一邊說:“看那陳國大夫,平日里衣冠楚楚,到了這時候,竟跟個禽獸似的?!?p> 憐月一邊為公主舒緩僵直的手指,一邊也笑著道:“那男人真是蠢笨,剛才那丑態(tài)百出,自己還以為得計?!?p> 美兒也微微一笑:“這事情確實有些匪夷所思,若不是當(dāng)初楚歌第一個糟了殃,我還真不知道這風(fēng)雪琴曲原來有如此妙處。也不怪孔凝料不到?!?p> 惜花道:“哎,如此看來,男人真是丑陋。以后我就不嫁了,一輩子守著公主?!?p> 美兒心中微微一動,笑容有些僵凝,道:“倒也不是所有男子都是如此,這世間還是有好男子的?!辈恢窍肫鹆藡傆谶€是姬蠻。
沉默了一下,美兒又正顏道:“這事情可不能出去亂說,要記得。別太得意了,一不小心,就是滅頂之禍。”
憐月、惜花皆一驚,道:“公主,知道了。”
美兒微微展顏,道:“你們與我一直相伴十幾年了,我自信得過你們。只是我們現(xiàn)在寄居陳國,比當(dāng)時鄭宮更兇險萬分,不得不處處小心。你們也累了,下去休息吧?!?p> 美兒看著憐、惜輕輕帶上房門,淚水卻涌了出來。自已這樣做到底好不好?用風(fēng)雪魔音迷惑孔凝,可解糾纏,可平紛爭,可為媯舒梳理人脈,一箭三雕;可是,自己這樣畢竟有損于媯家清譽,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難保不會亂嚼舌根,詆毀中傷。太難了,自己真的太難了。尤其是媯舒那里,到底是說明白好,還是什么都不解釋的好?
百蕊殘落風(fēng)雨后,誰來收拾舊心情。此時,媯舒也在愁腸百轉(zhuǎn)之中。如今太康城的局勢已經(jīng)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有像美兒想的那么長遠,他對自己家族在陳國的未來并不擔(dān)心,尤其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完全振作起來了。可是,另一件事也纏在他的心上。
人不風(fēng)liu枉少年,可是他的身份不能容許他還去那風(fēng)月之地流連,偏偏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喜歡上那歌伎水仙了。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缶,宛丘之道。無冬無夏,值其鷺翿?!?p> 美顏如仙性如水。一想到水仙的嬌巧容顏,媯舒就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可她對任何人都和顏悅色,曲意奉承,偏偏對自己不冷不熱。媯舒就覺得有團火從身體向外涌,一觸到她就全凝成寒冰。
這一夜,遠遠傳來一種醉人的迷音。他知道那是美兒在撫琴,心中不免疑惑。當(dāng)初父親在世的時候,美兒曾一夜一夜為他撫琴,可現(xiàn)在美兒在為誰奏曲。曲音中突然顯出無限柔媚,仿佛春綠新柳、夏鋪玉荷,聽得人心中就像有草蟲鳴叫般癢癢的,yu望在不知不覺中昂揚。
媯舒用棉帛緊緊塞住耳朵,才堵住了心靈長堤決口,一邊心中更是疑慮,莫不是那株林中出了什么事情。
清晨,當(dāng)樂音終于寧息,處處蛙鳴再盛,媯舒想去問問,但一想,美兒一夜撫琴,也必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愿意奏什么曲子,還是讓她去吧。
心想美兒,又同時憶起水仙的琵琶,不知道那少女心中到底怎么想的,那些腌臜人等怎能和自己相比?處理完手頭的政事,媯舒借著巡查全城,向紅綠坊而去。
老鴇聽下人報城主過來,忙迎了出來,高高的顴骨涂滿胭脂,大嘴咧到了耳根,一邊暗暗叫人去喚水仙來——她當(dāng)然知道媯舒不是來找自己的。
“大爺,您慢走~”當(dāng)媯舒走進坊中之時,卻看到水仙衣冠不整,送一個中年豪客出來,再聽得她如此說話,頓時一股無名火氣,手中馬鞭甩向那客人。
那人正迷于水仙的嬌語之中,哪里反應(yīng)過來,“啪“一聲脆響,臉上頓添一道血痕。
“你,你是什么東西?打俺!”那人不知道媯舒身份,拔出佩劍,就向媯舒砍來,兩個人在堂下打成一團。
對戰(zhàn)數(shù)合,氣歸氣,兩個人都發(fā)現(xiàn)對手不是易與之輩,小心對付起來。這個如猛虎,拳腳生風(fēng)似流星;那個賽狂獅,金劍溢寒奪月華。兩個人打得難解難分,一片乒乒乓乓之聲,將正廳弄得一塌糊涂。卻聽得老鴇哭聲又起,一旁眾人喊成一片,媯舒火氣漸消,心道自己已是太康之主,跟些過路之人在煙花之地爭斗大是不妥,遂收了勢跳將出來。
那人還未打得過癮,道:“怎么不打了,好久沒有這么痛快過?!?p> 那邊媯舒道:“這位壯士,方才我出手多有冒犯,這廂向你賠罪了?!?p> 那人道:“不好不好。打就打了,有什么了不起,再來打過?!?p> 媯舒心道:怎么遇到個莽夫?口中道:“如此約在明日正午,到校場上一比,你看如何?”
“好,好!如此甚好,明個見!”那人竟就揚長而去,打了半天也沒問對手是誰。
媯舒見那人走了,抬頭再看水仙,早回屋去了,心中氣怨又起。倒也不是這少年心胸狹窄,只是初遇著自己中意的女子,自失了方寸亂了陣腳。
他噔噔噔跑上樓去,推開水仙的房門,把里面正在整理的水仙和兩三個丫頭嚇了一跳。媯舒把閑雜之人趕了出去,面對水仙問道:“你為何對什么樣粗魯?shù)哪凶佣荚敢饨蛹{,偏偏對我如此冰冷?!不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我,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