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嘆花開他鄉(xiāng),蜂狂蝶浪。
風(fēng)雪琴中相思長,憶當(dāng)初、春鳶放。
今宵風(fēng)雨太康,知為誰傷?
莫將心事比清茗,茶未涼、心已涼?!?p> 美兒淡望著窗外的煙雨,敲打這黎明的冷清,風(fēng)來忽遍體生寒,微微一嘆,將窗扉收掩了。這幾日來,她的心情都如那雨勢般纏纏mian綿,愈墜愈下。梅子黃時雨,寥落清宮怨。她并非受不得這寂寞,恰恰是受不了喧囂。
宮闈之外,總有些狂蜂浪蝶前后繚繞,日日里生出多少事端,讓美兒心思全紛亂了。纖纖玉指撫上那美瑤琴,心里想的卻是那可恨的陳國大夫:孔凝和儀幸。
他們盡日里送些時新的瓜果與珍玩到宮里來,又次次借了種種藉口拜謁美兒公主。美兒還能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么?只是把冷眼相看,冰語相對??擅纼阂仓馊瞬⒉贿@么看,都在背地里傳她的閑言碎語。且陳國之內(nèi)許多的大夫、貴族都行動起來,在陳王面前明爭,在背后暗斗,斗富斗武,爭來逐去也就是為了爭個機(jī)會接近美兒。
美兒見媯舒近日來將太康城治理得頗為調(diào)順,又明的暗的擊退了那些陳王寵臣的奪權(quán)企圖,也放下心來。因不愿被人說她與媯舒少母壯兒,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壞了媯家清譽(yù),就思量著尋個清凈之處,遂在宮后那片林子中起了一個獨(dú)戶的院子,命為“株林”,平日里不再與媯舒往來。
美兒帶著些宮娥在這林中辟出一塊空地,植了些花木,正期盼用勞作驅(qū)走憂傷,卻又遇到這最讓人愁腸百轉(zhuǎn)的連綿陰雨。清晨聽雨,美兒怎么也無法入眠,起來輕輕彈奏琴曲解悶。
雨聲連蛙鳴,悄然冷夏夜。琴音中彈出對媯于的無限思念,念君當(dāng)初多憐惜,一夢如今皆黃粱……
清晨,雨停了。
孔凝按時來到株林報(bào)到,比上朝更用心。整個陳國政紀(jì)敗壞,由此可見一斑。
按說孔凝房室頗多,受陳王寵幸,更富甲一方,緣何只愛美兒這年少的寡婦?俗語說,越是天上月,越撩美人愁。你越是拒絕他,冷待他,他越是覺得你與別個女子不同。更有從眾之說,大家都爭著一個女子,那自然是越擠越熱,越擠越仇了。其實(shí),說到底,還是個攀比之心作祟。
這不,孔凝剛剛坐于前廳,美兒還在后院沒搭理他,那邊儀幸又準(zhǔn)時來了。憐月悄悄到后頭與美兒公主耳語幾句,說是昨個夜里,太康城里幾家富貴人家火拼,動了真刀真槍了。
美兒微微皺眉,梳妝畢,面罩重紗,轉(zhuǎn)到前廳。一看孔、儀二人真的面帶有傷,目光中敵意甚濃,便信了,心下暗嘆:這些人如此下去,將這太康的局勢攪亂,禍害的不止是他們幾家,更讓媯舒費(fèi)心,也會動搖陳國的立國之本。爭來斗去,只為了我這殘花之身,何苦呢?
想著想著,竟有些自怨起來??次蓍苌嫌晁那幕洌谌展庀聞澇鲆坏楞y光,美兒心中有了計(jì)較。自己的清譽(y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國。媯于能為家國,舍身救了姬蠻,而梅花公主為了家國,遠(yuǎn)嫁西鄭,自己又為何不能舍下身段,拋卻令譽(yù),保這一方水土的安寧呢?
朝露化飛云,不肯落凡塵。
甘嘗人間苦,仍存意清純。
美兒拿定主意,微笑漾于臉上,破天荒取下了重紗,向著孔凝一展絕世容顏。
此一笑,真如:芙蓉綻放,一池金風(fēng)搖玉蕊;桃華夭夭,萬朵紅燈映彩霞。
把個孔凝看得呆立在那兒,可旁邊的儀幸沒有看到美兒真容,更加嫉恨得了便宜的孔凝。美兒喚過惜花,耳語二句,惜花遂取了個黑陶盞子,放于孔凝面前,道:“大人,公主喜歡清淡,不便以酒待客,這里是從鄭地帶來的香茗,特請您品嘗。”說著,用陶壺輕輕向盞中傾倒,水線時斷時續(xù),如此倒了三次,茶水剛好滿盞。
美兒卻借故將二位大夫丟在前廳,自己向后院去了。
是夜,風(fēng)涼。
美兒一直沒有睡,她耐心地看著墻上一只新搬來的蜘蛛在努力地構(gòu)建天羅地網(wǎng),忽然會心一笑,自己豈不也織出了一張大網(wǎng),要為媯舒在陳國的地位作出一番努力,根本上還是為了陳國織網(wǎng)。
窗欞輕輕被扣動,滑過一聲貓兒鳴叫。
美兒微笑道:“哪里來得憊懶貓兒,門給你留著呢?!?p> 門仿佛被風(fēng)吹開,飄進(jìn)一個人來,一身黑衣,鬼鬼祟祟。摘下頭罩,正是孔凝。美兒道:“不知大夫深夜來訪,所為何故?”
孔凝小心翼翼道:“今晨公主賜茶,豈不是約定三更相會。”
美兒正顏道:“喝茶便是喝茶,哪里來那么多故事?大夫想多了。如此夜深人寂,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怕是不妥,還請大夫回轉(zhuǎn)。”說完,卻噗哧一笑,燭光中如展開一朵冰蓮花。
孔凝看著,早心癢難耐,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美兒欲擒故縱,遂恬著臉道:“久慕公主琴名,今夜,風(fēng)清月白,賞月聞香,能否請公主賜琴一曲?”裝風(fēng)雅聽琴韻是假,想藉此鉆進(jìn)公主的羅被是真。
美兒也未再調(diào)逗他,依言下了榻來,藕足踢踏著木屐,青黛披散于玉肩之上,竟真的坐于幾前,為孔凝彈奏起來。
“天寧地遠(yuǎn),白山寒,云海落人間。玉砌江山,萬樹冰花,肅然一壺光斑斕。
茫茫一帶素乾坤,江山萬里月一輪。柳絮梨花落撲簌,恨存,梅需遜三分?!?p> 一片清朗之色,從琴上泛出,讓孔凝全身舒暢。不過他的心思可不全在此,早想著些齷齪之事。抬眼看美兒,正是黛眉含春,美眸存韻,一邊撫琴,一邊嬌笑盈盈??啄m知這媯家的主母不該沾染,但是欲火一撩,哪還有理智。何況他苦心經(jīng)營,至此正當(dāng)是瓜熟蒂落,采摘果實(shí)之時。
他急欲將美兒迎上繡榻,而美兒先還拒絕,后嬌羞著依了他。兩人淡然隱于紅粉羅帳之后,一片旖ni處,卻不可細(xì)言。
此一番正是:
“公主有心扶雪琴,狡狐無知墜迷音。
從此株林傳風(fēng)月,誰解薔薇良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