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雖然都沒軍伍經(jīng)驗，連火炮的邊都沒挨到過，但南京城上的火炮他們卻都是見過的。
“在我看來，火炮一定要夠大，筒子越粗越好，要比南京城上的紅衣大炮更粗，這樣打出去的彈丸就越大?！?p> 老馬首先發(fā)言，做了一輩子鐵匠，作為這個時代的武力巔峰，火炮怕是每個鐵匠最究極的夢想了。
高世文讀過書的，認知比老馬要高一點：“不光是要粗，還要長，只有夠長，才能打得遠，不然怎么夠得到敵人。”
雷富貴摸了摸下巴：“我倒是聽說過，以前的火炮多半是用青銅鑄造的，說是比鐵炮要輕便一點。但銅太貴了，后來就都改為了鐵炮?！?p> 王二狗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以前看雜書倒是看到過，說是青銅的韌性比鐵要好，同樣的威力，用青銅可以將炮筒鑄造得薄一點?！?p> 話音一轉(zhuǎn)：“但是咱們的鋼材夠好，直接用鋼鑄的話，估計比青銅更好，但具體的咱們沒試過，現(xiàn)在不好說?！?p> 雷老虎也只是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著這個時代的人，對現(xiàn)實中的工藝和材料比他認識更清晰，點了點頭：“鋼鑄炮確實是個好主意，但肯定不容易，回頭咱們試一下就知道了，問題是，咱們到底要鑄什么樣的炮？”
新一輪的爭論又開始了，有要粗的，有要長的，有要又粗又長的。
雷老虎無奈，只得打斷他們：“大家先想清楚，咱們鑄造火炮是為了什么？為什么有了火槍，還要火炮?”
這下所有人的觀點倒是一致了：當然是因為火炮的彈丸更大，破壞力也更大。
雷老虎搖了搖手指：“你們只看到了現(xiàn)象，沒有看到本質(zhì)。戰(zhàn)爭的本質(zhì)是在盡量短的時間之內(nèi)，投射盡量多的鋼鐵到敵人頭上，火炮的口徑雖然重要，但火炮的發(fā)射速度同樣重要?！?p> 一番話說得眾人懵逼不已，雷富貴皺起眉頭：“這東西我們都不懂，但南京城上的火炮發(fā)射我這些年來也看過幾回，一刻鐘內(nèi)倒也能發(fā)射幾回。聽他們說軍中還有一種小炮，那種倒是快一點，但咱們沒見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p> 雷老虎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大的火炮操作復雜，發(fā)射速度很慢，您說的那種小炮，在軍中叫佛朗機炮，那種的速度就快多了，但口徑小，射程也近?！?p> 一邊說，一邊拉過一張紙，拿起鉛筆，開始給眾人畫佛朗機炮的結(jié)構(gòu)圖：“此炮之所以發(fā)射速度快，是因為它的結(jié)構(gòu)分為母炮和子炮，母炮是主炮體，子炮是填充好的火藥和彈丸，發(fā)射時將子炮塞入母炮體，后面用卡榫卡住，直接就可以點火發(fā)射了?！?p> 老馬手一拍，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此物如此好用，為什么軍中不將它做大一點，全部用這種佛朗機炮？”
雷老虎解釋道：“既然有好處，肯定就有壞處。因為咱們大明朝的工藝水平有限，子炮和母炮之間的縫隙過大，導致火藥點燃之后，縫隙中有藥氣泄露，壓力不夠，射程就偏近。另外子炮也要承擔壓力，所以相當于半截炮管了，重量也是不輕，如果帶多了，行軍起來就困難。后勤不便就是它在軍中只適合做小炮的主要原因?！?p> 眾人都開始摸下巴，王二狗作為鋼廠廠長，是最熟悉現(xiàn)在鋼廠生產(chǎn)水平的人，最先提出意見：“藥氣泄露倒是很好解決，咱們有車床，有鏜床，到時候母炮尾部用鏜床鏜出來，子炮外圓用車床車出來，精度肯定沒問題，這樣保證子炮和母炮之間嚴絲合縫，造出來的炮射程肯定比南京城中衛(wèi)所用的強?！?p> 高世文正經(jīng)秀才，也是讀過書的：“那子炮的重量怎么辦？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是子炮過于沉重，到時候能帶的就少，要是打上幾炮就沒了，豈不是只圖一時快活？”
雷老虎豎起大拇指：“好問題，所以咱們要改?！?p> 抄起鉛筆在圖紙上改改畫畫：“咱們將母炮延長，子炮做成薄壁，開炮的時候，將整個子炮都塞到母炮里面，后面的楔子改成一個蓋子，將炮尾完全封死，這樣既能保證開火速度，又能減少后勤壓力?！?p> 雷老虎其實就是將早期的后裝火炮拿了出來，這東西其它現(xiàn)在在西方正在被廣泛使用，可惜沒辦法解決尾部漏氣和尾栓強度問題，在后面又逐漸被前裝炮淘汰。
雷老虎投入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改進自己的鋼廠生產(chǎn)工藝，制造工業(yè)機床，燒錢燒到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行了，完全可以挑戰(zhàn)一下這種高難度的工作。
雷老虎繼續(xù)畫著：“裝在船上的時候，弄個小炮車，控制后座力就可以了，但陸戰(zhàn)咱們可以裝在炮車上，方便移動，到時候不管是用馬，還是騾子，甚至家丁都可以拉著走。咱們有軸承，幾個家丁就可以輕輕松松的拉動兩三千斤的車子，問題不大?！?p> 老馬搓了搓手：“那還等什么，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不如咱們現(xiàn)在叫上人，開始干起來吧?！?p> 雷老虎瞪大眼睛：“馬叔，現(xiàn)在在過年呢，再急也不急這么幾天，再說了，這都是紙上談兵，在座的各位完全沒有實際經(jīng)驗，從圖紙到實物，中間還有得折騰呢，光是工藝就要不斷的試過，才知道哪種效果最好。”
雷富貴也拍了拍手：“行了，再忙也不能年都不過，咱們先去吃團圓飯，晚上還要去各個廠子巡視一圈，過年看大戲雖然好，但這么多人，萬一鬧出亂子來也不好收拾?！?p> 大年三十雷家莊晚上的保留節(jié)目就是唱大戲，也算是大家伙一年忙到頭難得的娛樂時間。
為了讓一萬多人都能看個盡興，雷家莊光是戲班子就請了十個，分為十個戲臺同時開唱，歡笑聲中夾雜著伊伊呀呀的戲腔在長江南岸飄蕩。
“要是天下都如咱們這般，家家有飯吃，有衣穿，能看病，零花夠用，偶爾還能聽聽戲，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p> 高世文是吃過苦的，看著眼前的場景，感慨道。
對雷家這位少爺，交往得越久，他心中的感覺就越是復雜。
南京城里里外外他也是踏遍了，但像雷少爺這樣，對一些苦哈哈的勞工百姓肯如此下本錢的，他也只見過雷少爺一人。
這個時代，對家里佃戶長工不打不罵，肯讓他們吃個半飽的，都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大善人，更多的還是抽骨吸髓，壓榨無度。
再聯(lián)想到這家伙自己悶著頭做的后裝火槍，板式盔甲，馬上還要準備鑄造大炮，要說這是個老實人，他高世文能把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但現(xiàn)在他能怎么辦，自己的老娘和妹妹已經(jīng)接進莊子來，自己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轉(zhuǎn)了小半年，還管理著船場這么大一攤家當，就算他跑外面說自己是清白的，那也要有人信才是。
呵，管他呢，陜北的高迎詳那種泥腿子瞎打瞎鬧，這都幾年過去了，官軍尚且拿他們沒辦法，雷少爺雖然只有13歲，但段位明顯比那種莽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且看著這朱明天下如何收場。
正在那胡思亂想，戲臺上一位白發(fā)裝扮的戲子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出戲還是雷少爺口述，他親自執(zhí)筆改寫出來的，戲名叫甚么白毛女。
他是一邊改寫，一邊抽冷氣，當然只覺得蛋疼，現(xiàn)在在戲臺上看到，更是完全不理解：“雷少爺，這出戲的意思可不太對啊，就這樣唱給這些泥腿子們聽？”
雷少爺自己就是大財主，卻改這樣一出戲來給工匠們聽，這不是挖自己的根基么？
在他心里，雷少爺對這些工匠們好得太過份了點，即使要收攏人心，也沒必要投入這么大的成本。真要有那不臣之心，只需要對他們這些讀過書，有能力的人多許諾點好處，像他這樣快窮得吃土的讀書人江南一抓一大把，還怕沒人效力？
爭天下不靠能臣干將輔佐，難道還靠這些大字不識的泥腿子不成。
雷少爺作為穿越人士，熟讀穿越小說上千本，如何不了解以高世文為代表的讀書人的心態(tài)，他也不辯解，只是微笑：“不過是個試驗而已，人心這個東西，說起來虛無縹緲，誰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沒有用，萬一呢?！?p> 雷少爺從來不相信那套所謂的精英學說，從古往今，精英從來沒在歷史上起到正面作用，不然你看看那些開國帝王身邊的那伙人就明白了，打天下，一個縣的人才就夠用了。
所謂精英治國，不過是這群人占住位置后，弄出來穩(wěn)固自己統(tǒng)治的謊言而已。
他想要走出一條新的路線，就決不能相信讀書人的鬼話，特別是這群只讀了文科的儒生。
雖然他后世所從事的職業(yè)跟理科生不沾邊，但作為一名理科生，他更愿意相信科技才是推動歷史進步的最主要原因。
不是儒家對科學技術(shù)兩千年的壓制，我們的封建史也不會持續(xù)兩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