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年

　　泰康十五年，淮國西南沿海重鎮(zhèn)吉水縣，自從三年前大破?？芎螅h名聲大振，福州流民不斷涌入，如今人口超過十萬，成為青?？さ谝淮罂h。縣城規(guī)模更是一擴再擴，東西南北接連山脈，光城墻就高五丈，每側(cè)城頭還設(shè)立預(yù)警司，發(fā)現(xiàn)敵情可第一時間就可吹響號角示警。城內(nèi)在知縣張浩然的主張下，修有橫豎八條跑馬街，平時作為百姓交易的坊市用，一到戰(zhàn)時，寬闊的街道縣兵縱馬疾馳，可快速支援任何一面城池?？梢哉f，吉水縣是一座要塞城池也不為過。

　　吉水縣耕地不多根本養(yǎng)活不了這么多人口，所以張浩然大力鼓勵發(fā)展?jié)O業(yè)，并承諾保護漁民的安全。要是其他地方官府這么說，打死百姓都不相信，但是在吉水縣就不一樣，因為這里有一支不一樣的軍隊，一支威震海寇的軍隊，而他們的主帥，更是令?？苈勶L喪膽。

　　正因為這樣，吉水縣捕魚業(yè)發(fā)達，帶動其他商業(yè)也繁榮起來。來往商隊絡(luò)繹不絕，吉水縣也成為青?？ぷ罡皇目h城。

　　九月初十，初秋晝夜溫差相距較大，時至正午烈日炎炎。吉水縣城外官道上行來一隊人馬，約有十數(shù)人，為首是個面白無須一身華袍的中年男人，此時正熱的嘴中不停咒罵。

　　城門口處，張浩然率領(lǐng)全縣官吏列隊迎接，每個人臉上都汗滴橫流。

　　“奉天子詔，張浩然接旨。”面白無須的男人聲音尖細，騎馬走到近前卻并不下馬，而是居高臨下傲慢非常。

　　張浩然一擺衣袍雙膝跪地叩首：“臣張浩然領(lǐng)旨?！鄙砗箅S行官吏也一同跪地。面白無須的男人滿意的點點頭，打開一卷亮金帛書開始宣旨：“張浩然任吉水縣知縣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先有安民之功，后有平寇之舉，成績斐然深得朕心。特命張浩然回京任戶部侍郎，欽此?！?p>　　“臣張浩然接旨，陛下萬歲?！睆埡迫还Ь雌鹕恚故捉舆^圣旨。面白無須的漢子笑著拱手：“張大人好福氣啊，陛下聽聞你在吉水縣的功績后龍顏大悅，用膳時還多喝了兩杯?！睆埡迫还恚骸岸际俏⒊挤輧?nèi)之事，不敢居功。公公一路舟車勞頓，下官已在驛館安排了宴席，請?！?p>　　一行人前往驛館，面白無須的宦官如眾星拱月般走在中間，神情十分受用。如果讓張浩然原先在京城的同僚看到，一定會感嘆搖頭，鐵面無私剛正不阿的張御史竟然會變得如此圓滑世故。

　　入夜，縣府后堂。張浩然與縣丞錢良相對而坐，后者舉杯敬酒：“恭喜張大人，終于可以回京了?！睆埡迫慌e杯一飲而盡，搖頭道：“戶部侍郎，好重的職位，天天與銅臭打交道非我所愿啊?！卞X良趕緊把酒滿上開解道：“能回上京就是個好的開始，相信以張大人的能力，不用多久就能高升要員。”

　　張浩然盯著錢良的雙眼道：“你這人啊能力不錯，就是這蹩腳的馬屁還是少拍了，小心適得其反。”錢良尷尬苦笑：“張大人說的是，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當初要不是嘴上得罪了秦郡守，現(xiàn)在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睆埡迫慌e杯：“我已經(jīng)上書秦大人了，他答應(yīng)向上推舉你為這吉水縣下一任知縣，成與不成就看你造化了，畢竟現(xiàn)在吉水縣可是個富得流油的香餑餑，垂涎它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卞X良雙目一紅，跪地叩頭：“謝大人提攜，下官在這吉水縣當了十六年的縣丞，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了，只要上面能公正對待就行。不論事情能不能成，我都感謝大人的知遇之恩?！?p>　　張浩然扶起錢良嘆了口氣：“一定要記得，如今吉水縣的成績，都是打敗海寇得來的。以后一定要繼續(xù)發(fā)展軍備，切不可松懈?！卞X良點頭：“下官明白?！比陙?，張子龍率領(lǐng)披麻軍殺了不知多少?？?，以至于有些腦子的?？茉僖膊桓襾砀浇睾＝俾印Ｋ圆庞辛思h現(xiàn)在的富裕安寧。

　　清晨，縣府后院一陣雞飛狗跳，京城來的宦官催的急，非要即刻啟程，所以一大清早就開始收拾家當。張浩然來吉水縣做了六年官，家底雖然不多，但也要好好收拾一番。

　　后堂，張浩然正在吃飯，在他對面是一個三歲的女童，肉嘟嘟的小臉，大眼睛里充滿了靈氣，腦袋上扎了兩個民間常見的羊角辮，身穿喜慶的紅色衣物，鞋子也是紅色的。女童坐在為她特制的高椅上，露出了腦袋跟雙手也在有模有樣的吃飯。張浩然慈祥的給女童夾了一個雞腿：“雪煙多吃點才長得快?！?p>　　女童點頭抓著雞腿奶聲奶氣問：“爹爹，哥哥回來了嗎？”張浩然點點頭：“昨天半夜回來的，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睡覺，整天毛毛躁躁的，小雪煙可莫學(xué)你哥，一定要用功讀書。”女童聞言歡呼一聲跳下椅子，舉著雞腿向外面跑去：“知道了爹爹，我去叫哥哥吃飯?！睆埡迫豢嘈u頭。王雪煙聰明伶俐，才三歲就能把蒙學(xué)倒背如流，這就像……小時候的張子龍一樣，可千萬別跟那逆子一樣誤入歧途啊。

　　紅衣女童風風火火跑的飛快，不一會就到了門前，“咚咚咚~”的錘起了門：“哥哥，吃飯啦~~”。

　　屋內(nèi)床上，張子龍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床邊盤臥著一只體型巨大的老虎。聽見敲門聲，用腳蹬了一下老虎屁股嘟囔：“小虎開門去?！?p>　　“啪~”虎尾一甩打開來腿，打了個哈欠巨虎爬起伸了個懶腰。盤臥在地的時候還沒有那么明顯，此時一站起來。此虎高八尺，長兩丈，渾身肌肉虬結(jié)卻體型勻稱，光前肢小臂就比尋常壯漢的腰身還要粗，這哪是老虎，如果人立而起分明就是一頭怪獸。

　　巨虎走到門口，尾巴一甩挑飛門栓，轉(zhuǎn)身回到床邊盤臥。紅衣女童沖進屋內(nèi)，看到老虎后一聲歡呼，“噔噔噔”跑到面雙手住老虎碩大的腦袋：“小虎哥哥~~舉高高~~”盡管女童雙臂盡量伸開，可是面對比她身形還大的虎頭，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巨虎睜眼看了小姑娘一眼，虎目中平靜安詳，一點也不像殘忍的野獸。尾巴卷動纏住女童的腰身，舉起來在空中來回擺動，引得女童連連歡呼。玩了片刻后放下女童，后者舉著雞腿湊到巨虎嘴邊：“小虎哥哥~你吃~”虎頭輕輕一頂，推回女童抓著雞腿的手，低聲“嗚~”了一聲，像是在說“我不吃，你自己吃?！?p>　　女童“嗯”了一聲低頭啃了一口雞腿，繞過巨虎爬到床上大喊一聲：“哥哥，起床啦！”然后縱身跳到張子龍背上“嘿~嘿~嘿~”的蹦跶起來。

　　“小丫，別鬧！”張子龍聲音懶散的嘀咕一聲，絲毫沒有要起床的意思。紅衣女童繼續(xù)蹦跶，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爹爹說今天咱們要去京城，哥哥你快起床??！早飯很重要的，一定要吃啊~~”

　　“好好，知道啦~~”張子龍哼哼唧唧，片刻后突然全身一僵，“霍~”的猛然坐起，紅衣女童驚呼一聲眼看就要跌落。張子龍伸手一抓就提住女童的后衣領(lǐng)，如拎著一只小兔子般提溜到眼前：“小丫，去京城干什么？”女童絲毫不驚慌，舉著雞腿遞到張子龍面前：“哥哥你吃~”

　　看著雞腿上啃咬的痕跡，張子龍苦笑著搖了搖頭：“小丫吃，小丫吃，到底怎么回事?！迸肓讼氲溃骸白蛱炀┏莵砣苏f爹爹要升官了，還挺急的，催著讓快些出來嘞?！?p>　　張子龍嘀咕：“還沒闖出啥名堂就去京城，這要是見了秀才跟小鐵匠哪還有臉面。不行，現(xiàn)在不能去?！卑雅旁诘厣?。張子龍起身站起：“小虎，收拾東西咱們走！”

　　縣衙后院，張浩然指揮著仆役搬運書籍，文人就是這樣，什么都可以不帶，唯獨這圣賢書是必須帶在身邊的。楚軒在旁邊揶揄：“張浩然，這都要回京了，路途遙遠帶著些書籍挺麻煩的，不如給我留下，這些孤本善本我可是眼紅了好久了?！睆埡迫粸⑷灰恍Γ骸斑?？楚老弟現(xiàn)在都會開玩笑了？聽說青山在文院學(xué)習(xí)頗為用功，成績在同輩中次次名列前茅，再過不久就要外派歷練了？可喜可賀啊?！?p>　　楚軒面上難得露出笑意：“還算是爭氣吧，也幸虧是去了文院，如果還是跟著你家兒子廝混，那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就不知道了。”張浩然老臉一黑，暗道一聲說你胖你還喘，要沒有我兒子，吉水縣能有今天？

　　“嗚嗚嗚嗚~~~”北面?zhèn)鱽硖柦锹?，兩人面色一沉，在這福州地界如果說有戰(zhàn)事的話，那就只有海寇犯境了！

　　不多時，虬髯大漢牛沙大步走來，單膝跪地抱拳稟告：“張大人，北城預(yù)警司發(fā)現(xiàn)極遠的地方升起五道烽火，大概有一百里，已過了我們轄境，請大人定奪。”

　　張浩然左右踱步眉頭緊皺：“五道烽火是說?？茏钌儆形灏偃?，這么大的規(guī)?？刹怀Ｒ?，相距那么遠支援起來極為不便，最麻煩的是超過了我們的轄區(qū)，稍有差池可就麻煩了?！背幰哺胶停骸按蠡磭髀梢?guī)定，越界出兵需要上級調(diào)令。嚴禁私自動兵，否則視為有叛亂之嫌。這可是重罪，你要考慮清楚。”

　　“爹，您放心去上京任職吧。孩兒也要去闖蕩江湖了，這點小事交給我好了?！睆堊育埳形赐耆兟暤纳ひ魪囊贿厒鱽恚趫霰娙搜曂ァ?p>　　身高七尺體型修長，身穿魚鱗狀甲片編織而成白色裙甲，上身短打赤膊，胸口鑲嵌著銀色虎頭護心鏡，及腰長發(fā)束在腦后，面目俊朗眼神堅毅，因為常年在外奔波所以皮膚呈古銅色，身背丈二蕩寇長槍。風姿卓越英氣逼人。

　　在他身邊的巨虎，哪還有剛才懶散的模樣，全身披掛黑色鏈甲，雙目兇光四射駭人心魄，背上左右綁著兩包大大的行囊，分明就是一頭鋼鐵怪獸。

　　張浩然遲疑：“逆子，你不跟我回京嗎？楚青山跟李鐵可就在京城?！睆堊育垟[手：“現(xiàn)在是不能去的，當年夸下?？谡f再見之時一定要混出名堂，誰知道這幾年光忙著練武殺?？芰?，哪還有臉面見他們。如今剛好，爹您回京城，我也就了無牽掛了?！?p>　　張浩然點點頭：“既然你堅持為父就不阻攔了，家里的事不用擔心，出去闖一闖也好，這么多年也苦了你了，放心去吧。在那之前，命你率二百披麻軍輕騎出擊，擊潰?？??！睆堊育埛砩匣⒈骸昂侯I(lǐng)命?！苯又鴮εＩ车溃骸袄吓＃黄鹱咭惶巳绾?？”

　　牛沙哈哈大笑單膝跪地領(lǐng)命：“敢不從命！”

　　“點兵出戰(zhàn)。”

　　自北城傳來悠長的號角聲后，整個吉水縣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根本不需要衙役縣兵維持治安，畢竟已經(jīng)演練了無數(shù)遍。特別是在走馬街，行人紛紛進入路邊的店鋪中，街上商販也把貨物往兩邊堆積，讓出寬闊的街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大街上已經(jīng)平坦寬闊，無一人滯留。而旁邊的房屋中卻人頭攢動，人滿為患。

　　“出來了！”一聲驚呼不知從哪響起，百姓們趕緊探頭向校場方向看去。

　　“踏踏踏踏踏~~”

　　如急雨落入珠盤般的馬蹄聲傳來，地面隱隱有些震動。遠處校場營門大開，二百輕騎魚貫而出，清一色的白馬，五馬并列整齊劃一。其上的軍士聚是人高馬大之輩，臉上白巾覆面，只露出雙眼平靜肅穆。內(nèi)穿皮甲外罩白袍，腰懸鋼刀身背長弓，手持丈許長矛威風凜凜。行進間毫無雜音顯得紀律嚴明。

　　很多第一次看到這支軍隊的外鄉(xiāng)人紛紛倒抽冷氣，這真的是地方縣兵？旁邊本地人就會驕傲的給他們講述這支披麻軍的來歷與事跡，更是這些外鄉(xiāng)人瞠目結(jié)舌。

　　“快看，飛虎將張子龍?！币宦晧阂植蛔〉捏@呼，瞬間點燃了百姓的情緒，高聲喝彩聲歡呼聲直沖云霄。不明所以的外鄉(xiāng)人趕緊伸長脖子看去。

　　從街道轉(zhuǎn)角處沖出一龐然大物，跑在騎兵隊列最前方，戰(zhàn)馬們高聲嘶鳴一聲緊緊跟在其后。那是什么怪獸？比駿馬還要高出一頭，身長更是嚇人，足有兩丈有余，渾身黑色鏈甲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在它背上坐伏著一名目若朗星的少年，一束馬尾迎風舞動，身背一把銀光閃閃的長槍。怪獸速度極快，奔跑間伴隨著呼嘯勁風。

　　面對兩側(cè)歡呼的百姓，背槍少年目不斜視，握手為拳高舉右手，帶領(lǐng)著騎兵如狂風卷過，留下沿途無數(shù)驚嘆。經(jīng)歷的多了也就沒有剛開始的興奮了。

　　客來酒樓二樓靠窗一桌，一老一少兩人相對而坐靜靜看著。與周圍歡呼的客人形成鮮明的對比?！斑@就是披麻軍吧，果然名不虛傳。”說話的是老人，聲音蒼勁有力，老人一身灰色儒衫，頭戴高冠身背一把赤色寶劍。

　　“師父，那咱們還去不去縣衙搬救兵了？”說話的少年十六七歲，穿著與老人一般無二。儒衫高冠身背赤劍，只不過他的儒衫是青色的。老者捋須搖頭：“不用了，對抗海寇披麻軍最有經(jīng)驗，他們既然已經(jīng)出兵，我們再去就沒什么意義了，趕快吃飯，一會趕回去支援你師兄們，這次一定要把你師叔救出來?！鄙倌挈c頭稱是。

　　青?？|?？h沿海，停泊著三艘樓艦十數(shù)戰(zhàn)船。在其中一艘樓艦大廳內(nèi)，傳出?？軅兗ち业臓幊陈?。

　　“大哥，不能在這停留，咱們趕緊走吧。這離那片區(qū)域太近了，萬一招來飛虎將，我們可就全折了?！?p>　　“走？怎么走？艦隊補給都沒了，淡水也所剩無幾。沒事，隨便上岸劫掠個村子，補充下物資咱們立刻出發(fā)，用不了多長時間，再說陸路最少一百多里，哪會那么快過來。”

　　“大哥，我可是聽說飛虎將帶的都是精銳輕騎來去如風，大意不得啊?！?p>　　“閉嘴，就這么定了，老子縱橫東海這么多年，什么時候這么窩囊過？傳令！全員出動搜尋物資。不遇見還好，如果遇見了，我倒是要看看是誰的頭硬。”

　　“這……遵命。”

　　樓船一層水牢，密密麻麻關(guān)著上百人，雖然衣衫襤褸，但依然能分辨出大部分都是身穿儒衫的文人。其中一個角落，一個高大老人盤膝打坐，一襲青衫鶴發(fā)童顏，旁邊是個身穿藍色衣裙的小姑娘正在打盹，十歲左右。如果當初張子龍進了酒樓，就會驚訝發(fā)現(xiàn)，這就是那說書的爺倆。

　　“師父，船好像停了，這是哪?。俊毙」媚锉犻_眼睛，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迷糊問道。高大老者繼續(xù)閉目打坐，眼都不睜道：“應(yīng)該是淮國青?？ぽ牼?。放心吧，我已沿途留下特殊記號通知師門，如今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很快就能救我們出去了。”女孩點點頭有些擔憂：“可是這些?？苋瞬簧侔?，真打起來不知要死多少師兄弟。”

　　高大老人閉目不答，嘴角突然露出笑意。青?？ぐ?，記得幾年前，因為身上盤纏用光了，自己還不要老臉的替一個小毛孩子死命吹噓了一番，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如今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