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婆婆在家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走到‘披麻軍’陣前。指著里面一個漢子道:“馮列,我兒子一生為人和善,你卻為了錢財行兇殺人。多好的人啊,說沒就沒了,你該償命啊?!?p> 隊列中的那名叫馮列的高大漢子有些惱怒道:“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是我鬼迷心竅殺了你兒子,你要不依現(xiàn)在就把我殺了。”說罷把手中官刀向前一遞。
老婆婆搖了搖頭道:“現(xiàn)在官爺們讓你去殺海寇還債。我家掌柜的三十年前就是被海寇殺的,我的女兒也被他們糟蹋了。我現(xiàn)在不要你的命,你一定要多殺??埽鄽⒑?馨??!崩掀牌耪f完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嘴里還不停念叨‘多殺啊’。家人連忙高喊救命,人群中有行醫(yī)者趕緊上前診治。
名叫馮列的漢子也趕緊上前。卻被婆婆家人推開。醫(yī)者推拿一番,老婆婆漸漸醒來。盯著馮列的眼睛嘴唇微顫道:“多殺啊?!?p> 馮列眼圈微紅道:“海寇殺了你們家兩口人,算上你兒子的,我會殺三個??軄磉€欠你們家的債。”說完重重錘了下胸口走回隊伍。
老婆婆欣慰的點著頭,被家人抬起跟著大夫離去。
張子龍目睹這一幕心里也不舒服,搖了搖頭高聲道:“披麻軍聽令?!?p> “唰~”所有犯人單膝跪地。
張子龍厲聲道:“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F(xiàn)在我宣布,凡我披麻軍兵士者,不尊將領(lǐng)者。斬!”
“諾!”二百余披麻軍將士聲如洪鐘。
“貪生怕死,畏敵不前者。斬!”
“諾!”
“霍亂百姓者。斬!”
“諾!”
“好!錢縣丞何在,趕緊設(shè)宴!”張子龍大手一揮。
“下官領(lǐng)命。”錢良趕緊應(yīng)了一聲,招呼仆役擺放桌子吃食,足足擺了二十桌。每桌都堆著像小山一樣的饅頭和一頭烤羊,旁邊還放著兩壇酒。
待擺放完畢,張子龍?zhí)崧暤溃骸胺砰_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跟我去殺???。”
聞言這幫悍匪如餓虎撲食一般沖向桌子,抓著饅頭就往嘴里塞,那羊更是在第一時間就被七手八腳的瓜分一空。其實對于富庶的淮國來說,這頓宴席的規(guī)格真是寒酸的可笑。但是對于這些平常吃都吃不飽的囚犯來說,天下就沒有比這更豐盛的了,大白面饅頭管夠,又有肉有酒。
楚青山突然皺了皺眉頭,走到錢良身邊道:“錢大人,再擺一桌吧?!闭f完指了指披麻軍中被孤立的那群孩子,這些身體瘦弱的孩子,根本擠不到桌前。甚至好不容易從桌上搶了一個饅頭,被大漢一瞪又畏縮的放下。
錢良點點頭,招呼仆役又為這些孩子擺了一桌。受寵若驚的少年們頻頻道謝,站在桌前沉默的吃著,跟旁邊吆五喝六的悍匪大相徑庭。
“秀才??!”張子龍的呼喊聲傳來,楚青山趕緊跑去。此時張子龍正在跟張浩然商量最后的細節(jié)。
“張總兵,有何指教。”對于張子龍的呼來喝去,楚青山發(fā)出抗議。
“楚青山,逆子,你糊涂啊,現(xiàn)在趕緊跟我回去。”還不等張子龍回話,楚軒就吹鼻子瞪眼道。
“爹,我~~”楚青山一看見自家老爺子,瞬間就蔫了。
“楚老師,這可由不得你了,楚青山現(xiàn)在可是我的行軍參事?!睆堊育埻ι矶觥?p> 楚軒倒是氣笑了:“我管教我兒子關(guān)你什么事?行軍參事?”說罷伸手繼續(xù)道:“任命文書拿來我看看?瞎胡鬧?!?p> 張子龍耍賴:“這我可不管,這是本縣知縣張浩然張大人同意了的。”
楚軒對著張浩然冷笑道:“公然喊自己父親的名諱。你這個當?shù)目烧娼套佑蟹桨?。?p> 張浩然捋須道:“國事為大,自家事小。犬子現(xiàn)在是吉水縣總兵,我倆同朝為官,先行君臣之理,再論父子之綱并無不可,楚老弟意下如何?”
楚軒怒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兒子這總兵是怎么來的?可有郡城任命文書,來,來,讓我瞧瞧。”
張浩然打了個哈哈道:“楚老弟切莫動怒,畢竟現(xiàn)在形勢危急,很多時候為人不能那么死板的,再說小輩之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做決定吧。”
楚軒搖頭反對道:“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國家制定的律法如果人人都不遵循,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再說哪有兒子不聽老子的道理。楚青山,你說,你是留在這里胡鬧,還是跟我回去。”
楚青山聞言上前雙膝跪地決然道:“父親。我想留在這里?!?p> 楚軒氣的渾身顫抖,指著楚青山的鼻子罵道:“逆子!”
張浩然趕緊上前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當長輩的還是要尊重一下晚輩的,楚老弟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再說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期,要以大局為重啊?!?p> 楚軒冷哼一聲不做回答。
張浩然轉(zhuǎn)頭對著張子龍問:“逆子,趕緊說正事。“
張子龍打了個起手道:“這些我不是很明白,還是讓秀才來說吧?!闭f完一把就把楚青山從地上提了起來。旁邊的楚軒冷哼一聲“有辱斯文。”
楚青山趕緊整了整衣衫,瞪了張子龍一眼后對著張浩然作揖道:“遵命?!闭f完環(huán)顧周圍的錢良等人道:“目前民心可用,眾志成城。當可與??軟Q一死戰(zhàn)?!闭f著對聞博文道:“聞主簿,您首先派人去征收那些行商剛才答應(yīng)的軍費。然后把軍械庫開放,供百姓領(lǐng)取兵刃,但是一定要登記造冊,方便日后追回?!?p> 聞博文聞言躬身領(lǐng)命:“老朽明白?!?p> 楚青山又對錢良拱手道:“錢大人,本縣衙役全部歸你調(diào)配,鄉(xiāng)勇入伍一事跟本縣治安就交給大人了。在此關(guān)鍵時期如遇作奸犯科者,直接就地正法,絕不能縱容?!?p> 錢良也拱手道:“本官明白。”
楚青山接著對張浩然作揖道:“張大人請您親自率領(lǐng)民團死守縣城,振奮軍心?!?p> 張浩然聞言驚到:“民團不跟你們一起去么?”
楚青山搖頭道:“民團之兵軍紀尚可,戰(zhàn)力不行。守城倒是可以一用,但說要面對面去跟??芷礆ⅲ坏?,后果不堪設(shè)想啊。再說,最主要的還是保護縣城百姓,所以民團留下守城才是上上之策?!?p> 張浩然反對道:“只率二百余囚犯出戰(zhàn),是不是太魯莽了些?!?p> 張子龍上前抱拳道:“兵貴精,不貴多。我意已決,望大人成全。”
張浩然長嘆一聲不再言語。行軍之事他確實不甚了解。罷了,隨他去吧。
“大哥,我來了!”李鐵跟著李元魁后面向這邊走來,人還未到,就沖著張子龍喊道。
張子龍立馬回頭望去,待看到李元魁背后物件后立馬兩眼放光。
“草民李元魁拜見張知縣和各位大人?!贝叩浇埃钤笆质┒Y。
張浩然拱手回禮,疑惑道:“你是鐵匠鋪的李掌柜?不知來此是為了?”
李元魁斜了張子龍一眼道:“張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草民祖上也曾風光過,曾官拜御武都尉,后來被人陷害才導(dǎo)致家道中落。為了避難才來此定居。我們李家有一桿祖?zhèn)鲗殬?。令公子可是惦記了好些日子了。原來倒也罷了,可沒想到令公子如今官拜總兵,就想要強搶了?!闭f罷把身后長槍取過,舉在身前繼續(xù)道:“我李元魁今天就把話撂在這,如果你們?yōu)E用職權(quán),強搶我家傳之寶,我就留槍走人。但如果沒這個意思的話,那我可就把槍帶走了?!闭f完嘴角掛起一抹陰笑。
張浩然怒道:“逆子,可有此事?”
張子龍無辜道:“沒有的事,爹,你知道我的,最恨持強凌弱,仗勢欺人的人。我怎么會做這種事呢?”
張浩然指著李元魁手中的槍道:“那這是怎么回事?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張子龍眼睛一轉(zhuǎn)道:“我那是跟小鐵匠開玩笑呢,沒想到他當真了還?”
旁邊的李鐵有些懵懂道:“不是啊,大哥。是你說讓我把傳家寶帶來的,不然還要軍法伺候的!你忘了?”
張子龍一聽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壞了。
“逆子!”果不其然,張浩然怒吼一聲。上去就是一通拳腳,直打的自己氣喘吁吁。
李元魁這才出聲道:“算了,張大人。此事就此揭過。聽說令公子要率兵去跟海寇拼命,草民佩服,張公子勇武過人,實屬英雄豪杰之輩。有道是寶馬配英雄,所以此槍我就贈與令公子了,也不算辱沒了祖上。”
張子龍幽怨的看著李元魁道:“李叔,你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啊?!逼綍r看都不讓看一眼,鬼才相信你會送給我。
“小子,接槍吧你?!崩钤煽床坏綇堊育埿睦锏膹潖澞c子,拉開黑綢系帶,手一抖,一抹寒芒襲向張子龍。
張子龍右手探出,握槍在手。開心的用手不斷摩挲。
只見此槍通體銀白,長一丈有二,刃長一尺,槍桿上密布鱗紋,閃閃發(fā)亮,槍刃如一方鏡湖,可映人容顏。
現(xiàn)在正值明月高懸之際,此槍在月華的照射下,通體泛著光芒,恍若神兵降世??吹膹堊育堅桨l(fā)歡喜,忍不住揮舞起來,槍勢時而大開大合,霸氣十足;時而狂點猛刺,宛如蛟龍出洞;時而無聲背刺,如毒蛇吐信。看的眾人忍不住點頭稱贊。
白衣少年月下舞槍,好一個風流了得。
“好俊的槍法?!崩钤彩屈c頭稱贊,接著介紹道:“此槍沒有名字,通體用極北之地的百年寒鐵鑄成,重一百一十二斤。曾陪祖上征戰(zhàn)南北,創(chuàng)下功勛無數(shù)。小子,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
張子龍雙手抱拳道:“謝謝李叔叔贈槍之恩,我必然不會辱沒此槍。既然此槍無名,那就叫‘蕩寇’吧,我一定用此槍蕩盡海寇,還我朗朗乾坤。”
李元魁點頭道:“好一個蕩盡天下海寇,好!”
“嗚嗚嗚嗚~~~~”悠長的號角聲傳來,所有人臉色皆是一變,城外只有發(fā)現(xiàn)敵情時才會吹響這牛角號示警。換言之,號聲一響就意味著,???,來了!
張子龍朝眾人拱手道:“我去了!”說完帶著楚青山登上高臺。
“老大,我跟你一起去?!崩铊F突然在后面叫道。
張子龍頭也不回擺手道:“好好做你的鐵匠,如果能回來,咱們再一起去闖蕩江湖?!?p> “老大,我要跟你一起去,死也要死在一起!”李鐵喊了一聲就向二人跑去。李元魁一把抓住李鐵的領(lǐng)子把他提到面前道:“你個小王八蛋,想讓我李家絕后么?”
李鐵哭喊道:“爹,你放開我。我們說好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也是獨子,他死了張家也絕后了,他都不怕,我一個鐵匠我怕什么?”
李元魁怒吼:“他張子龍勇武過人,能沖鋒陷陣。他楚青山心思縝密,能出謀劃策。你李鐵能干什么,上去送死么?”說完手一松,李鐵倒地哭嚎。
登上最后的臺階,張子龍回首笑道:“李鐵,我跟秀才如果回不來,記得一定要去江湖路上走一遭,回頭到我倆墳頭好好給我們講講。是不是真有那美若天仙的江湖女俠,是不是真有那行俠仗義的江湖豪客。窮山惡水之地是不是真有那專吃人心的魑魅魍魎,明川大河之中是不是真有那隱士建造的洞天福地。天上的天上,是不是真有那御風而行的逍遙仙人。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去親眼看看,這個江湖,到底有多大?!?p> 李鐵聲嘶力竭的哭道:“老大~~”
楚青山回頭向楚軒跪地拜道:“請恕孩兒不孝!”然后‘砰砰砰~’磕了三個頭。起身后再也不曾回首。一向不拘言笑的楚軒雙目通紅,嘴唇嚅動,只是最后,還是一個字也沒說。
張子龍對著披麻軍將士道:“??芤讶徊贿h,爾等準備好了么?”
“任憑大人差遣!”吃飽喝足的眾將士齊聲應(yīng)道。
張子龍一揮手中長槍蕩寇吼道:“好!把酒滿上。”自有仆役給眾人送上一碗烈酒,張子龍舉起酒看著楚青山。楚青山輕輕點頭。
張子龍也微笑點頭,回首對眾將士吼道:“喝了這碗酒,黃泉路上走一走!!”說完所有人共同舉杯,一飲而盡。第一次喝酒的張子龍直感覺一股熱流順勢而下,眉頭緊皺,呸,真辣!
“啪~!”的一聲,張子龍舉手把酒碗摔在地上。眾將士也同樣摔碗。
摔了碗,楚青山臉頰上紅光更甚,眼中也是神采奕奕,往日靦腆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自信。心中只覺得這才是男子漢應(yīng)有之豪情,我楚青山腹中有經(jīng)綸,可定山河可安邦。
楚軒看著意氣風發(fā),神采飛揚的兒子突然感慨道:“世間萬般風采,此等風流定可名列前茅?!?p> 張子龍把槍插在一旁取出匕首立誓道:“我張子龍在此削發(fā)明志,不殺光來犯??埽沂牟换爻?!”說罷匕首揮下,及腰長發(fā)齊半而斷。
“殺?。?!殺!??!殺?。?!”萬人跟著齊聲怒吼。
把落發(fā)小心的放在地上后,張子龍從懷中取出一條白色發(fā)帶把頭發(fā)高束在腦后,拿過長槍高舉過頂吼道:“披麻軍??!隨我出征?。?!”
“諾!”兇神惡煞的披麻軍人數(shù)雖少,卻聲勢震天。
底下的百姓自覺的讓出一條道路,看著面前披麻戴孝的部隊,眾人皆神色肅穆。那句‘我們不死絕,吉水縣就不會有人披麻戴孝?!衩@發(fā)聵,蕩氣回腸。許多心思細膩之人都偷偷的落下了淚水。
“大風起兮~~”闊步走在最前面的張子龍突然高聲唱起了歌,沖天發(fā)束更顯英氣。
“揚我裙袍~~”風采絕倫的年輕書生楚青山緊接唱道。
“吹角鳴兮~~”披麻軍軍士齊聲唱道。
“振我戈矛~~”
“萬里行兮~~”
“護我父老~~”
“魂魄亡兮~~”
“壯我志矣~~”
渾厚悲壯的歌聲飄蕩開,越來越多的人跟著高聲唱了起來。響徹云霄,震動天地。
軒轅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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