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走了些時候,陰沉了一日的天空下起雪來,眾人加快了步子,剛轉(zhuǎn)入一條曲折的黃土道,就聽前面?zhèn)鱽硪魂囯s亂的馬蹄聲,揚起的塵土遮蔽了視線,一時辨不清前方景物。
眾人不敢大意,躲在山石后一觀究竟,走近了見是一支狄人的馬隊,為首的是個臉上有刀疤的虬須漢子,身后跟著二、三十個狄兵。約摸是剛從什么地方搶了東西回來,狄兵身上背負(fù)著大大小小的包袱,后面還趕著幾十頭牛、馬、羊等家畜。其中有個晉兵打扮的人,被五花大綁,懸吊在馬匹的一側(cè),馬匹另一側(cè)則懸掛著貨物。那馬瘦骨嶙峋,抬腿舉步間將晉兵前后甩動,那晉兵一臉痛苦不堪狀。
趙衰小聲道:“看那人打扮象是晉國的士兵,不知怎么被狄人拿住了?”
重耳道:“此地去屈邑不遠(yuǎn),莫不是三弟那里有什么變故,咱們需得設(shè)法救下此人,一問究竟才好!”
狐毛道:“狄兵數(shù)量不少,兩下交手,咱們毫無勝算?!?p> 狐偃道:“我到有個主意,既能救下晉兵,又不必與對方交手,運氣好的話還能擄他幾匹馬來?!?p> 狐偃遂把主意說了,眾人連聲稱好,便依計分頭行事。
這伙狄兵帶著牲口,正慢條斯理地向前走,忽聽后面有人大聲呼喊,為首的狄人名叫圖坎,轉(zhuǎn)頭見一牧民打扮的人,往這里跑來。那人到了圖坎跟前,依著翟人的禮節(jié),雙手叉在胸前,向圖坎行了一禮,道:“小人是翟人,和同伴一行欲前往大都做藥材買賣,不想初來乍到,雪天路滑,在山中走迷了路,幾輛馬車不慎陷在泥坑中,動彈不得,有幸得遇諸位長官經(jīng)過,不知長官可否幫助把馬車推出泥坑?”
說話的正是趙衰,雖換上了狄人的衣服,言行舉止卻一時改不過來。圖坎見趙衰作翟人打扮,說話舉止卻斯文得很,心里雖覺怪異,卻也沒有多想,叫過幾個手下,向他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跟趙衰前去。
趙衰謝過圖坎,帶著幾個狄人往后山去了。
圖坎讓余下的狄兵先下馬休息,待去幫忙的兄弟趕回來了再走。狄人將馬兒和牲畜趕在路邊吃草,自己躺在草地上休息。不多時就見兩個穿著破爛不堪的牧民,背著個包袱,慌慌張張地行走,見了狄兵,方才松了口氣。
兩人邊往這里走,邊笑談道:“臨出門前算的一卦果然不錯,此行有驚無險,但獲利不菲,除了那輛馬車還值點錢外,車上不過一些柴草罷了,別無任何值錢之物,可笑他們?nèi)绔@至寶地趕了回去?!?p> 另一人道:“若不是我想出來的主意,將柴木填放在車上,裝金子的包袱隨身藏在襠內(nèi),豈有你現(xiàn)在得意的時侯?”
那兩人說著已來到狄兵跟前,那伙狄兵之前聽兩人提及金子時已留上了意,但一時未摸清兩人的底細(xì),也不便輕舉妄動,此刻一個個拿眼覷著兩人。
不消說這兩人正是狐氏兄弟,兩人走到狄兵跟前,按著翟人的方式向圖坎行了禮。圖坎道:“你們是什么人?”
狐偃道:“我們兄弟倆在大都做生意,賺了些錢回翟國去,不想路上遇到了一群流匪,將馬車搶了去,幸好金子還在,這里去翟都還有不少路程,小的想向狼主買兩匹馬,好省些腳程,快點趕回家去?!?p> 狐偃說著從包袱中拿出一錠金子來,圖坎估摸著有五兩重,心中暗喜道: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一早在屈邑邊城附近劫得不少東西,現(xiàn)在又來兩個送錢上門的冤大頭。
圖坎只道這兩人橫豎逃不出手心去,當(dāng)下也不急著發(fā)難,存心要戲弄他們一番,道:“我這兒馬匹是不少,不知你們要哪匹?”
兄弟兩人遂挨著個兒將馬兒都挑了個遍,凡是狐偃看上的,狐毛都說不好,狐毛挑中的,狐偃卻又橫挑鼻子豎挑眼,最后兩人爭吵開來,互不相讓。
圖坎不耐煩道:“你們?nèi)粼倌貌欢ㄖ饕?,不如讓我來挑?!?p> 狐偃道:“罷了,我倆也不愿為難大人,就選那一匹吧!”
狐偃一指吊著晉國士兵的那匹馬,圖坎眼睛一瞪,“那匹不行?!?p> 狐偃一臉無奈道:“如此就沒得選了,除了大人的坐騎和那匹馬兒,這里頭沒一匹是我們兄弟能看得上的。”
圖坎冷冷道:“我看你們不是來買馬,是存心來找薦的?!?p> 狐偃笑道:“大人這話就讓小的惶恐了,其實不是小的不想買,小的是怕我倆才買完馬,長官們就把金子搶了。”
圖坎心道:我豈止要你們的金子,還要你們的小命。當(dāng)下雙手抱胸,瞇著眼睛道:“依你想如何?”
狐偃思忖片刻道:“不如讓小的先挑上一匹,跑上兩圈試試,若確實是好馬,我倆就買下來?!?p> 圖坎不耐道:“你們做生意的就是心眼多,也罷,把你兄弟留在這里,你抓緊挑,我們還要急著趕路?!?p> 狐偃從包袱中拿出一錠金子,交給狐毛,道:“這金子你先拿著,若確實是好馬你再把錢給了。”
圖坎冷笑,心想看我呆會兒如何一箭將你射下馬來。
狐偃走到道旁,幾十匹馬正甩著尾巴吃草,狐偃早看出其中一匹雄馬為馬匹中的頭領(lǐng),便躍馬而上,拉著韁繩走了兩圈,走到馬群旁邊時,狐偃突然揚起鞭子,對著四周的馬匹一通猛抽,又將袖中藏著的匕首柄部對著自己乘坐的馬兒的臀上猛然一戳,那馬吃疼,嘶叫一聲,撒開四蹄狂奔起來,別的馬兒也驚慌失措地跟著一齊奔跑。
狄兵們正躺在路邊休息,見馬群突然奔跑起來,措手不及,待起身去攔時,大部分馬匹已逃佚開去。圖坎大怒,抓起身后的弓箭,拉弓射箭,一箭朝狐偃而去,不想剛才還渾身哆哆嗦嗦的狐偃竟似猿猴般敏捷,頭也不回,一側(cè)身就躲了過去。
圖坎讓幾個狄兵留下抓住狐毛,自已率其余人等追趕狐偃和逃散的馬匹。狐偃揮動韁繩,將馬匹分散開去,自己駕著雄馬往坡下跑,狄兵只得四處追趕逃散的馬匹,連呼帶嘯,追了良久,才把馬匹全部追了回來,再看狐偃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狐偃跑了一陣,見身后已無狄兵追來,才繞道往之前商議好的會合點去。
狐偃來到三里開外的一處谷地,見狐毛和重耳已經(jīng)到了,大家說起狄兵的狼狽,都大笑不已。
原來圖坎自去追狐偃后,留下幾個狄兵,舉刀來殺狐毛,重耳見計已成,也帶著眾家丁從藏身處出來,相助狐毛,一番砍殺,將幾個狄兵盡斬于道旁。重耳這才救下被縛于馬上的晉國士兵。
先前狐偃和狐毛挑選馬匹時,就已暗中將這匹馬的韁繩綁縛在樹上,所以別的馬都逃佚了,唯獨這一匹不曾走脫。
重耳道:“舅父的計策果然高明,利用狄人見利起意的特點,誘騙狄兵分散開去,再集中兵力,各個擊破。”
狐偃問:“趙兄弟可回來了?”
狐毛道:“還不曾回來,趙兄弟身手了得,要甩掉那幾個狄兵應(yīng)不是難事?!?p> 大家此時過來將晉國士兵從馬匹上放下,解了繩索,問其來歷,原來這個晉兵是屈城的信使,因賈華率軍攻打屈城,夷吾自忖難以抵擋,這才寫了信,派人去赤狄求救。不料此人路上被狄兵抓住,被當(dāng)作奸細(xì)綁起來,所幸信件還藏在身上。
重耳道:“可否將信交給我一看?”
晉兵感激重耳的救命之恩,便將一牛皮袋從懷中掏出,交給重耳。重耳將信拆了,與狐偃一同看過,兩人面面相覷。
重耳道:“三弟果真是糊涂了,為了讓狄人出兵救援,竟許諾事成后以晉國四百里土地作交換。想我晉國哪一寸土地不是先祖舍卻性命打下來的,他卻為了一已之私就拱手相送,豈不是引狼入室?難道他忘了當(dāng)初申候為了攻伐幽王,借犬戎之力攻入鎬京,致使周都大亂,使得平王不得不東遷之事了嗎?”
狐偃將重耳拉到一邊,低聲道:“公子,這信是萬萬不能送到狄王手里的,為防止信使回去向夷吾告密,公子還是將此人殺了為妙!”
重耳連連搖頭:“咱們費力從狄人手中救下他來,如今又要殺人滅口,豈不成了反復(fù)無常的小人?!?p> 狐偃思索片刻道:“辦法到是還有一個。狄王并不認(rèn)識夷吾的筆跡,不如咱們仿著夷吾的筆跡再寫一封書信,信中將四百里土地改成四里土地。狄王必定以為夷吾戲弄于他,將信擱置下來,不僅不會派一兵一卒,也可讓信使安然回去交差。”
重耳點頭道:“這到是個好辦法。”
狐毛拿來絹書和筆墨,重耳對照著夷吾的字跡又寫了一封信,包扎好了,放入原來的牛皮袋中,交給信使。信使不知信件早已被調(diào)了包,拿回牛皮袋后就匆匆揣入懷中,然后向重耳一行告了辭,快馬急往狄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