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里娃
明月沒想到關(guān)山會送她。她已經(jīng)做好了獨自回校的準備,棍子緊緊握在手里,就連回程路上準備唱的歌她都想好了。
這下大刀不用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了。
山路狹窄,關(guān)山走在前頭開道,明月緊隨其后。
月朗星稀,蟲鳴草動。
莫名的熟悉感讓明月又想起那凄風苦雨的一夜,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她那時陷入絕望的深淵,幾近崩潰,唯有前方遮風擋雨的寬闊脊梁帶給她一絲安慰,支撐著她走下去。
“小心——”
山路崎嶇,一不留神就會發(fā)生危險。
明月的身子呈45度角向山谷外傾斜,她的腰際卡著一條健壯的手臂,把她牢牢地固定在這一角度,再沒擴大。
手電筒掉了下去,沒過一會兒,從深不可測的谷底傳來陣陣可怕的回聲,嗚嗚山風從耳邊掠過,吹亂長發(fā),夜色中,猶如魔鬼的舞蹈。
明月先是感到冷,而后,脊背開始出汗,呼吸也變得急促。出于本能,她緊緊抓住眼前的手臂,并順著他的力量回到安全地帶。
關(guān)山幾乎同時松手。
他后退一步,看著夜色中驚魂未定的明月,提醒說:“跟緊我?!?p> 他轉(zhuǎn)身朝前走,明月再不敢怠慢,緊緊跟著他,生怕再出現(xiàn)剛才的一幕。
可夜晚不比白天,手電沒了,她的視線受阻,每走一步,都覺得膽戰(zhàn)心驚。這樣走了一陣子,她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關(guān)山察覺到異樣,回頭看了看明月,將步子緩了緩,“你可以抓住我的衣服。”
明月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擺。
堅硬厚重的迷彩服,像他的背影一樣帶給她實實在在的安全感。
明月放心的把自己交給他,漸漸的,緊繃的神經(jīng)也舒緩下來,她主動開口問:“你不用手電筒也能看見路嗎?”
關(guān)山嗯了一聲,“這條路我閉著眼睛也能走下來?!?p> 閉著眼睛走山路?
明月詫異:“那你豈不是超人?你有特異功能?”
關(guān)山笑了,“這條路我每天都要走八個來回,六年,你說是不是已經(jīng)熟悉到不用眼睛看了?!?p> 明月的手猛地一緊。
他察覺到,腳步一緩,回頭看她。
明月就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黑暗中,透著光,帶著一絲疑惑還有關(guān)切。
她沖他笑了笑,“我沒事。就是聽到你說你在這兒待了六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p> 是真的不可思議。
六年。
一年365天,那就是2190天。
那2190再乘以8,會是多少?
他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釋說:“我習慣了。軍人就得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p> “那你們部隊也太沒人性了,6年,人生又有幾個6年?!?p> 關(guān)山沉默,沒有接話。
明月為他鳴不平,“我聽說邊遠哨所都有崗位輪換制度,譬如說待兩年就會調(diào)回去升官受獎什么的,你們部隊沒有嗎?”
關(guān)山搖頭,“我不需要?!?p> 明月還想說什么,卻被他打斷,“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是不是不想待在高崗?”
明月揪下路旁一朵野花,苦笑說:“我不想就能回去嗎?不可能啊,我已經(jīng)認命了,要在這窮山惡水之地待上兩年……”
“高崗不是窮山惡水?!标P(guān)山偏過頭糾正她。
明月看到月光下他那抹高挺的鼻梁和方正的下頜,一閃而逝。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問:“你指什么?”
“其實高崗漫山遍野都是寶。這里森林覆蓋率達到83%,全省最高。這里是天然氧吧,呼吸的都是最純凈的空氣。山里有野生菇,野生木耳。一斤就能賣到幾百元。而中藥材更是遍布高崗周邊,有些藥材,已瀕臨絕種,卻在高崗被發(fā)現(xiàn)。”
“最值得一提的,還是高崗的景色。你應(yīng)該看到了,這里的秋天是多么的美。”關(guān)山的聲音帶有一種很強的穿透力,如同他的人一樣沉穩(wěn),踏實,讓人聽了就會不由得深陷其中。
只是明月并不認同,因為她最先接觸到的,卻是高崗原始貧窮的一面。
“這里沒有電,沒有水,甚至連手機也用不成?!?p> “你說,連驢友都不來的地方,景色再漂亮有什么用?”明月說。
關(guān)山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自動打住。
他的確沒法反駁明月,因為現(xiàn)實就是這樣,貧困是印在高崗村的標簽,誰也沒有能力把它撕掉。
談起高崗,明月不免想起那群山里娃。
“學生們也不喜歡我,他們不跟我說話?!笨赡芎完P(guān)山熟了,明月說話時不自覺地就帶上了點自己習慣的調(diào)調(diào),譬如現(xiàn)在,盡管在陳述事實,卻多多少少帶了些委屈的口吻。
關(guān)山默了默,問她:“你一定惹著他們了?!?p> 明月嘆了口氣,解釋說:“我又不是故意的。沈柏舟……哦,我男朋友送我的裙子,我多愛惜啊,平常都舍不得穿,第一次給高崗小學的學生上課,我穿著它,就想給他們留下一個好印象,可是……可是被一個叫花妞兒的女孩弄臟了,我當時發(fā)了一通脾氣,從那以后,他們就不理我了?!?p> “你怎么發(fā)的脾氣?”關(guān)山問。
“我只是讓他們離我遠點,不要用臟手碰我。我……我承認我當時氣急了講話不經(jīng)大腦,可能那么說會傷害到他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生氣,你知道的,我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情上的高崗!”明月說。
關(guān)山?jīng)]有立刻說話。
不知為什么,就在關(guān)山沉寂的這幾秒時間里,明月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從他沉穩(wěn)堅定的腳步里傳了過來。
因為忐忑,又生出一絲委屈,不由得抬高了聲調(diào),沖著他的背影質(zhì)問說:“連你也覺得我錯了嗎?”
“你錯了?!标P(guān)山這次沒有猶豫,直接接口說道。
明月愣住,腳步跟著一頓。
她的手從他的衣擺處滑落,砰的一下砸在腿上。
關(guān)山也停下來。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月光下臉色陰晴不定的明月,說:“明老師,你有了解過那些孩子的情況嗎?”
明月愕然,看著他,“不都是高崗村的……”
“他們的確是高崗村的孩子,但是,他們的父母都不在身邊,他們是一群留守兒童?!标P(guān)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