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楝想,要是這草甸永遠(yuǎn)沒有盡頭該多好啊,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墒撬麄兘K究還是走到了盡頭,那幾棵稀疏的大樹,在傍晚的微光中顯得更高大了。二人走到盡頭,站在那山嶺高處,看著山下的梨樹林海,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黑黝黝的一片了,晚風(fēng)陣陣,樹葉隨風(fēng)起伏,就像那夜空中的西海岸一般。
“這里就是銀霞谷了吧?!庇蓍任⑽⒁粐@,“可惜,看不到梨花成海,玉樹堆雪的景象了?!?p> “你也知道銀霞谷?!彼亻桓铱此€牽著她的手。她有些感謝這越來越濃的夜,因為這樣他就看不到她面若桃花。她也有些害怕這越來越靜的夜,因為這樣他會聽見她心跳如雷。可是,她卻不討厭這忐忑不安的感覺,反倒是害怕封過、瑰云會突然出現(xiàn)打破他們這種不安的默契。
“是因為你說了煙霞嶺,我才知道銀霞谷。”虞槿轉(zhuǎn)過頭看著素楝,笑容淺淺,仿佛是怕嚇壞了眼前這位原本膽大的姑娘。他心中有好多疑問,可是他卻不愿意開口打破這種溫柔的平靜。遠(yuǎn)處的山,近處的樹,空曠的天空下,只有他和她。他感覺到手中的另一只手微微在冒著汗,她在害怕,還是在緊張?可是,此時他卻不愿做個善解人意的君子松開這只手,反而握得更緊了。
夜空中只有風(fēng)吹樹葉的簌簌聲,聽起來像是她心跳的和聲?!坝荨t(yī)圣?!彼行┠貌粶?zhǔn)該稱呼他什么。她覺得他們之間像是有什么不一樣,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醫(yī)圣。
“叫我虞槿,或者,”他靠近他,看向她,眼神明亮,神情專注,“槿——哥哥。”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并不是,夜色下素楝看不清他的臉。
素楝的臉燒的更厲害,她想掙脫逃離,卻逃脫不得。
“嗯,那個,那個虞……虞槿,你怎么來這里了。謝謝你救了我。”素楝努力平復(fù)心情,她深呼一口氣,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決定跟他坦白真實身份,“我叫素楝,楝花的楝?!?p> “楝花冉冉,相邀素月。好名字,和你很像?!庇蓍鹊鸬?,并無一絲驚訝,也并沒有放開手的意思。
“我和你一樣沒見過母親,也沒見過父親。我是……”她幽幽道,不知為何,她覺得她不該對虞槿有任何欺瞞。
“那又如何?”虞槿沒讓她說完,他有些心疼,這個女孩有最純粹的快樂,他曾以為她和自己不一樣,所以才能笑得那么燦爛。他實在不愿她再將心中的傷疤揭開一次,無論她是怎樣的身份,她的父母怎樣,在自己的眼中她只是那個給他光明、給他希望的女孩。
他先前曾猶豫,是否該和素楝保持距離以全君子之儀,但在看到她孤單的站在夕陽下落淚之時,卻只想牽著她的手,給她些許安慰。他想她跟著爺爺寄居花家自是不易,沒有父母又如何?她依舊很好的長大了,這么快樂,這么善良,膽大聰慧,足以配得上世間任何美好的詞兒……她沒有父母,但是她遇到了我。
月亮不知何時悄然升起,給這山谷鍍上一層銀色的輝光。素楝看著虞槿,月光下的他宛若從天而降的神祗,不知當(dāng)初父親和母親是否在此月光下沐浴,又或者母親是否也這樣悄悄看著父親?她看著山谷里那片林海,可惜看不到梨花開放,月光雪海,那將是怎樣一番景象呢?她心中回蕩著虞槿那句話,“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看不見又如何,自己究竟要為這些事情糾結(jié)到何時。她的心里常年晴空萬里,無云無翳,唯一掩藏的心事便是關(guān)于父母,那從未見過的父母。她曾短暫的將他們忘記,卻又發(fā)現(xiàn)忘不掉。她曾經(jīng)為他們找借口,那些她想象的不能見她的理由;她也曾放下一切理智發(fā)誓要徹底的怨恨,但是看到身邊的親人朋友,她很難生活在怨恨中。在她短暫而平凡的生命中,珠珠、大熊、劉阿婆來了又走了,吳菡、劉秀才也來過沒留下任何痕跡,而阿婆、張爺爺卻始終在她身邊,如今瑰云、封過,還有虞梓、虞槿,甚至華瓔,一些人離開了,一些人又來了,還有一些人始終在身邊,而他會一直在身邊嗎?她抬頭望向那月亮,云彩、飛鳥、雷雨、閃電、流星,都曾短暫的陪伴著了它,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可是它一如既往的散發(fā)它的光輝,照耀著夜里的世界,照耀著無數(shù)的她和他,溫柔繾綣。
不計得失,珍惜現(xiàn)在,才是永恒。
“今天月色真好。你能看見嗎?”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盈盈看向虞槿,二人終于相視一笑。
她不說,他也不再問。
他不問,她也不必答。
昀顏在山嶺下大聲喊著什么,遠(yuǎn)遠(yuǎn)的,樹下有個身影顫巍巍朝上走來,是虞梓,他終于醒了。虞梓一邊掙扎著要走上去,因為他根本不認(rèn)識身邊的這個黑衣人。看著越來越近奔向自己的身影,他立刻認(rèn)出是自己的哥哥。本來緊張萬分的神經(jīng)瞬間輕松,他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哭聲震天,在這山谷中不斷回蕩。瑰云和封過趕過來,眾人圍著虞梓,虞槿不斷輕拍他的背以示安慰。終于過了好久,虞梓終于停止了哭聲,挨著虞槿在樹下坐著。瑰云遞上僅有的水和食物,不知道說了什么,虞梓突然就笑了。于是這一行人終于有些劫后余生的歡快氣氛。素楝還沒從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中平復(fù)過來,她只靜靜的坐在虞槿旁邊,靜靜的發(fā)呆。她現(xiàn)在一刻都不敢離開,因為虞槿說靠近她,才能看見這世界。
瑰云看著自己姐姐和虞槿,十分擔(dān)心。她能看出二人不對勁,但是又不忍心責(zé)怪素楝。而封過不知何時已不在身邊,許是去探看周邊情況了,他一向可靠又周到。夜?jié)u漸深了,瑰云與素楝依偎在一處,虞梓靠著虞槿睡著了。昀顏與他們隔著一段距離,獨自站在月下。瑰云心想,明日回到瓊花殿必先書信父親,早日接自己與姐姐回家,這海島諸事讓她有些不安,她有些想念那些可以完全可控的日子。素楝靠著瑰云,她身上有好聞的薔薇花香,她看著一旁的虞槿,安心的閉上了眼睛,今夜注定好眠。虞槿雙眼微閉,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昀顏,來此地之前他還想著怎樣讓他開口,讓他找到些微線索解開自己身世,但是現(xiàn)在他覺得不那么重要了,如果他愿意,待治好他的癔癥,便隨他而去吧。懷中虞梓熟睡,發(fā)出微微鼾聲,遠(yuǎn)處瑰云和素楝相互依偎,并不像是主仆,更像是姐妹……
他有些困意,可是并不敢睡著。遠(yuǎn)遠(yuǎn)的月光中,一片梨花海,落英繽紛,浮光靄靄,夢中的那位白衣仙子又出現(xiàn)了。她在跳舞,花瓣像雪一樣落下,發(fā)絲飄揚,她雪白的赤足在花瓣上翩躚靈動。她跳著跳著,她轉(zhuǎn)身朝自己走來,他就要看清她的樣子……
“虞公子,醒醒,快醒醒?!毖矍笆欠膺^焦急的臉,“你看見素楝和瑰云了嗎?”
虞槿很快清醒過來,眼前一片漆黑,果然如封過所說,素楝已不在身邊。難道他的生命真的就只能有一刻的圓滿?相比擁有時的喜悅,他對這失去的不安更為熟悉。但是他并不害怕,很快鎮(zhèn)定下來。
黑暗才是他的常態(tài),他早已習(xí)慣。
只是瑰云也不見了,而昀顏,據(jù)說也消失了。他突然記起昨夜封過就已不見,此時他出現(xiàn),而其他人都不在了……
封過感覺到虞槿看向他的眼神過于凌厲,他抖落了懷中的果子和水囊,“昨夜里我發(fā)現(xiàn)食物和水都沒了,我看著這地形必由溪流,這才趁夜色去找水源,方便大家一早起來便可飲水進(jìn)食……”他沒再說。虞槿不再說什么。他原本今天一早帶大家回去,他甚至打算放棄追究自己的身世,因為他有了新的目標(biāo)和動力……
虞梓此時也醒了,待得知素楝和瑰云失蹤,十分自責(zé)。要不是來尋自己,大家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危險。封過看著他解釋道,他們此行是因為張開不告而別。虞槿的心忽地一疼,果然是世事易變,昨晚的計劃永遠(yuǎn)趕不上今時的變化。
但是他很快歸于平靜,傷情無用,此時最重要是要找到他們。根據(jù)封過敘說,他們此行是因為張開留言說前往饕餮居,幾人才追過來的。但是奇怪的是昀顏,他也消失了。
“對了,哥,定是那個華瓔,就是那個美得沒人樣的奇奇怪怪的樓主?!庇蓁魍蝗唤谐雎?,“我就是被他騙到這里的。早該看出來了,他早就對素楝沒安好心?!庇蓁鞣薹蓿幌氲饺A瓔是怎么對待他的,他就生氣。
“華瓔,你是被他帶到這里的?”這樣就能說得通了,那昀顏必然是他帶走的,只是他為何要帶走素楝和瑰云呢?
“美得沒人樣,還從未有人這么夸我,不愧是讀過書的人,哈哈哈,我喜歡?!贝藭r,從那綠色的林海中走出一個人,身著深綠錦袍,如不仔細(xì)辨認(rèn),差點就湮沒在這一片綠色中了。此人正是華瓔,他手持一把折扇,邊走邊搖,好個愜意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