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剛過,每年的這個時節(jié),各宮都會有新制的春衣送入。
元妃一早就從父親的口中得知這次的春衣是南方有名的制衣師傅做的。
皇上這次請了南方有名的制衣師傅進宮,為各宮妃嬪趕制出了一些新衣,也算是作為新年初的賞賜了。
“今年的衣服還沒有送過來么?”皇上的聲音就這樣傳進了正在練字的元妃的耳中。
她急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端莊的向皇上行禮。
皇上輕輕的揮了揮手,算是免了這繁門縟節(jié)。元妃微微一笑,走到皇上身邊。
“皇上今日怎有時間來我這兒?”她問。
“家父可好?”皇上漫不經心的問道,并不回答她的話。
元妃并未再問,自己也知曉結果,哪一次皇上主動到她這里來不是為了詢問邊疆之事,她也只有每次寫家書回去借慰問母親,來向父親問一些軍國之事。
“聽父親說前不久平息了邊疆的叛亂,現(xiàn)在一切安好?!痹琅f無比端莊的說著。
“嗯···”皇上淡淡的一聲?!按禾炝?,有空多出去走走···我便先回去了?!闭f完,皇上便轉身離開。
元妃恭敬的行禮作別。隨即轉身走到桌前繼續(xù)練字。
閑來無事,她也只有練練字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皇上那些軍國之事她向來是不問的,父親在邊疆為朝廷立下的汗馬功勞不是一兩句贊揚的話就能蓋過的。
提筆之際隨身一丫頭匆匆進來。
“怎么了?”元妃問。
“回貴妃,剛才皇上在來的路上遇到一送衣宮女······”丫頭支吾著不知道該怎樣說那事。
“繼續(xù)說。”元妃自若的提筆書寫,好似全不放在心上。
“那個宮女見到到皇上沒有行禮,皇上反而沒有責罰她······”丫頭說完膽怯的看了元妃一眼,便自覺地后退到旁邊。
元妃也沒再多說什么。
不多時,葉喬便捧著新制的春衣前來。將衣服交到元妃的丫頭的手上,正打算離開時,卻被叫住了。
“你就是那個見到圣上不行禮而又沒有被怪罪的宮女?”元妃問,語氣里有些挑諷的意味。
“回貴妃,奴婢一時害怕,忘了行禮?!比~喬恭敬的回答。
“你倒是挺會說話,但圣上絕不是那種因花言巧語就能被迷惑住的人?!痹⒅戳丝?。這宮女長得倒有幾分姿色,眉目清秀,面容姣好,如若不是這卑賤的身份,倒也是個美人胚子。
“好了,你回去吧。記住,想要自己好過就要守本分,否則,那清歸園就是你的新居了?!贝~喬離開之際,元妃不忘送上囑咐的話,她一向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看不過去的人,她不會無緣由挑刺。但一經提醒還是不知收斂的人,也怪不著她了。
葉喬走后,丫頭將送來的春衣遞給元妃,以往的時候,每當新衣送來,元妃總是會穿著好去見皇上。
“衣服先放著吧,改天再試?!痹琅f不動聲色的練字。
“是?!毖绢^拿著衣服退下。
次日一早,元妃便聽貼身的丫頭回報說,皇上賞賜了昨日未行禮的宮女許多東西。并將宮內西側的一所閣樓改名為喬閣,賞賜于她。
元妃聽后嘴角輕微的一勾,她倒是要看看,那宮女是有多大能耐。
皇上賞賜宮女這一事也便成了宮里的大事兒,不過沒見皇上去過喬閣,元妃倒也沒有再將這事兒放在心上了。近幾日,父親經常出入宮中,估計是有什么大事和皇上商討。
偶爾在宮中走動,也未聽有人講起宮女之事,看來那宮女倒也是安分,若她一直這樣安分下去,她倒也是無所謂,皇宮里的女人多了去了,凡是沒有對她構成威脅的,她大可不必將她們放在心上,何苦又自尋煩惱呢。
“倒還出了個特別的?!甭犕甏蛱窖绢^的回報,元妃頗有些吃驚。以前那些出現(xiàn)在皇上身邊的女人,哪個不是受到一點恩賜就變得自大狂妄起來,仗著皇上的幾分疼愛便在宮里招搖。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沒見被賞賜的宮女出來折騰,她倒有幾分不習慣了。
一天多的光景,皇上在喬閣發(fā)生的事便在宮里傳的沸沸揚揚。有太監(jiān)說喬閣里的女子著裝素潔、清心寡欲,待下人還有幾分貼心。也有宮女說,皇上來的那天還為她畫了一幅梨花圖。
一元妃聽完這些閑言碎語,忽的心生厭惡起來。梨花圖,她也想見識一下。于是便帶著一隊人浩浩蕩蕩的前去了喬閣。
梨花圖,去的路上,元妃一直默想著那是怎樣的一幅畫。她想起了自己才入宮的時候。
那年冬天特別的冷,十六歲的她怎忍與疼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分離,哭鬧著不肯進宮,進宮自己雖是一世的富貴榮華,但那些并不是她所求的。她倒也想過著一些平淡的生活,就像母親一樣,有父親這樣好的一個男人愛著,足矣。
遠遠地便看見喬閣的樓梁上懸著皇上親自寫得“喬閣”二字。頓時心中的怒氣更盛了。她愛練字,亦是為了討皇上歡心,因為皇上曾無意間提及她的小篆寫得甚是好看。
走進喬閣,主人卻不在里面。不經意間一件墨跡斑斑的白色衣裙印入眼簾??梢韵胂蠡噬虾湍莻€女人在一起恩愛作畫的樣子,這樣囂張的將衣服故意留著,怎使她看得下去。
“把這衣服給我拿下來,燒了。”元妃眼神里沒有多余的表情,聲音冰涼。
丫頭唯唯諾諾的將衣服取下,另一位宮女也隨即去取來了火盆。
墻上的那幅梨花圖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元妃的心,漫天飛揚的梨花,像是在張牙舞爪的炫耀什么。“哼”,元妃輕哼了一聲,這個女人倒確實不簡單,處處都能使她不痛快。
當年皇上也曾為她作畫,她一進宮皇上便對她恩寵有加,賞賜的珍寶不計其數。記得初進宮時,她甚是想家,每日必到城樓觀望父親進宮。
后來···后來一日,皇上就派人送來一幅畫,畫中漫天的大雪,她獨自站在城樓上,就那樣靜靜的站著,只有她一個人,皇上的畫中沒有為她撐傘擋雪的宮女。當年,皇上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這幅畫,也取下來?!痹恼f完。丫頭將畫取下來后元妃拿過畫,仔細觀摩起來。
畫中梨樹巍峨,筆跡清婉,出自女子之手,這梨樹應該是那宮女所畫。“葉喬”,元妃想了一會兒這個名字,梨樹、梨花圖,她開始有幾分明白了。
這般得皇上恩寵的人她可要小心,威脅到她地位的人可都是仇人。
不多時,丫頭已經把火盆拿來?!鞍鸦噬纤瓦^來的東西都拿過來燒了。”元妃越想越生氣,她就是要讓葉喬明白,她元妃的地位才是不可動搖的。
頃刻間,喬閣便冒出陣陣煙霧。元妃的丫頭將皇上賞賜過來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扔入火盆之中,那些朱釵在明艷的火光中發(fā)出嗤嗤的聲響,便融化開去。
這時喬閣的主人正從外回來,元妃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打扮的的確實素雅,可她就是看不慣她那般的清高。
元妃朝拿著衣服與畫的宮女使了使眼色,宮女便將衣服扔進了火盆,隨即又將那幅畫扔入了火盆之中。
“不要”,葉喬見到畫被燒時急忙跑了過來,不顧一切的將火盆里的畫搶出來。拿出畫后,她急忙將畫上殘留的火星撲去,心疼的將畫緊緊地護在胸口。
元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嘲弄,又好像滿帶恨意。
“很寶貝的東西?”元妃問。
葉喬沒有作聲,依舊將畫死死地用雙手護住。很怕元妃讓人奪過去再扔進火盆。那可是她極為珍愛的畫。
“看來,小姑娘記性不是很好啊,忘記我上次的話了嗎?不過也不打緊,我現(xiàn)在懷有龍種在身,圣上也是該找個人解解寂寞?!币娝蛔雎暎终f道。隨后便帶著自己的人又浩浩蕩蕩的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元妃心里極為痛快,她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那個叫葉喬的女人,和她元妃作對,可都是自尋死路的。
第二天,元妃欣然的將葉喬上次送過來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衣服做的極其的高貴,全都是用的進貢來的上等錦料,元妃對這次的春衣很是滿意。
整整一天她都在等皇上到她這里來,可是左等右盼也未見很是前來。元妃也有些坐不住了,不過她倒也無所謂,哪一年不是她自己先過去找的皇上。
“你去喬閣了,以后不要再去那里了,因為她會和我住在一起,你有身孕平時就好好休息吧。”皇上一到那里便開始說道,元妃還來不及問他這身衣服她穿著好不好看。
“圣上,你該不會是真的愛上她了吧。”元妃有些緊張,這個宮女到底是有何等的本事,難道皇上真的是愛上她了。
皇上看了看她,眼神里好似有幾分不屑,“你要記住,自己是妃,已有身孕的妃,應該有母儀天下之心,這不是你父親送你進宮的目的嗎?”
“圣上,我···”元妃還來不及將話說完卻被皇上打斷了。
“以后不要找她麻煩了,她對你構不成威脅,你好好休息。”說完皇上便拂袖離去。
看皇上離去的背影,元妃心中只有恨,恨葉喬奪君之愛,恨皇上另愛他人。
她發(fā)誓有自己則無她。
坐在庭院的竹椅上,元妃將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那里可有一個無比尊貴的生命正在慢慢的長大。“自己是妃···應該有母儀天下之心······”元妃又想起了皇上的話,是啊,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妃,現(xiàn)在還懷有龍種,這是后宮妃嬪可求之不得的事呢。
夜間忽然驚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虛夢一場。夢里,是皇上初次聽見自己有喜的消息。那次,她忽然暈倒在祭祀的廟里,皇上就那樣不顧一切的從朝堂之上跑來看她,那時的她是宮里最幸福的人。
她還記得,宮中四處掛滿了紅娟,一片喜慶??墒遣胚^多久,自己午夜驚醒竟是空身一人。
最近,元妃經常聽說,喬閣的主人搬到了皇上的寢宮,成日和皇上出雙入對,感情姣好。
她常想葉喬和皇上的感情是和自己與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長大的,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而皇上和葉喬的感情也正一天天的好起來。她甚至想過待他生下孩子的時候,是變得更加高貴無上,還是自己的地位就在這數月的懷胎之中,被一個下等的女人輕而易舉的取代。
自從葉喬搬進皇上的寢宮后,皇上就從未去過元妃那里。就連元妃吐得最厲害的那幾日,皇上也未曾有任何關心的話語。元妃等的有幾分心涼了。
懷孕的幾個月里,母親倒是進了宮陪了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吃著母親做的飯菜,聽著母親講當年懷她時的一些事,元妃倒是將在皇上那里受得各種委屈忘得一干二凈??蛇@樣的日子畢竟不多。
歷來后宮多事,加之皇上對葉喬的獨寵,宮里的閑言閑語便更多了。就連她在自己寢宮的外面散散步,也能聽到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的交談。
“聽說皇上最近一直未到元妃這里來過···”
“懷了孩子皇上也不來,真是有些可憐···”
“說不準喬閣的葉喬哪時又會有喜了呢···”
元妃聽到各種議論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有些悲哀了,連宮女太監(jiān)都懂的理。自己倒像個傻子似的在等著深愛別的女人的皇上前來看自己,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她不要做宮里可憐的人,既然當初聽從父母的意愿來到宮里,她就得在這皇宮深深立足,誰都奈何不了她,誰都不能取代她的地位。
天氣越來越暖,元妃最近渴睡的很,太醫(yī)整脈的時候告訴她,這些現(xiàn)象都很正常,還讓她有空多走動走動,那樣對胎兒好。
閑來無事,便前去了御花園,天這么暖了,不知道那些花開得怎么樣了,去年的這個月份,她可陪著皇上來賞過無數次花了。
冤家路窄,不巧,遇到了深得圣寵的葉喬。她倒是顯得很精神,模樣兒也更加的清麗了。在皇宮里見到這樣素裝的女子倒也不多??炊嗔四切鈯y艷抹的妃嬪,再一看清秀可人的她,是不一樣,怪不得深得圣寵。可她元妃就是看不慣她這樣的作風。
兩人離得越來越近,葉喬站在一旁,給元妃讓道,她的肚子如今明顯的大起來了。
元妃用眼瞟了一下她便生氣起來,“脫掉她身上的白衣,不吉利的顏色不許再這里出現(xiàn)?!庇谑潜阌袔讉€丫頭開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元妃看到她那一身白衣便覺來氣,宮里并無喪事,一襲白衣就獨獨穿給皇上看,如此的伎倆。
清高的葉喬被元妃的人這般侮辱,她當然是誓死不從。
“啊······”慌亂之中元妃驚叫了一聲。
眾人頓時愣住,只見元妃摔倒在地,鮮紅的血不斷地從衣裙上滲出,眾人開始變得手忙腳亂。
葉喬蹲在一旁有些驚恐的看著,不出一言。
皇上聞訊后急忙趕來了御花園,眉頭緊鎖的他抱起地上的元妃便匆匆離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行人都跟著皇上離開了御花園,只剩下葉喬孤身在地。皇上神情如此緊張,甚至沒有余地沒有時間用帶恨的眼神看她一眼,這就是成夜與她共眠的男人。如今還不是丟下了她。
太醫(yī)診斷后說元妃摔倒,動了胎氣,孩子保不住了。皇上知情后很是傷心,成天陪在元妃身邊,寸步不離親自為她喝藥。
元妃倒是顯得極為的安靜,不哭不鬧,丫頭送藥就喝藥,送飯就吃飯,這樣的元妃那些宮女是不曾見過的。
元妃的飲食很挑剔,每次用膳下人都會心驚膽戰(zhàn),因為元妃常常會因一些小細節(jié)就大動肝火。近幾日送去那樣苦的藥,她都是安安靜靜的喝完,連一塊下藥的糖都不曾吃過。
大半個月過去了,元妃也能下地走動了,沒過幾日,她就聽聞葉喬被打入了天牢,是皇上下的圣旨。后來她父親進宮,告訴她皇上賜了毒酒給葉喬。
葉喬走的那天,皇上還是趕去了天牢,元妃就看著下朝的皇上飛奔著向天牢跑去,她感覺皇上奔跑的速度比得知她懷孕摔倒那次還要快。畢竟,喝毒酒的是他真正心愛的人。
那些宮女說葉喬喝毒酒前只留了一句話給皇上:
“紅塵過,幾時緣;毒酒飲,情隨遷?!?p> 元妃聽后淡淡的一笑,有幾絲悲涼在心中劃過。她記得那天的天很紅很紅,像是被血色染過一般。
皇上出巡到南方,離宮前,本是讓元妃一路同行的,但被元妃婉言拒絕了,她說:“近來身子欠佳,不能與圣上同行了。圣上在外,可要保重好身體?!被噬下牶笠矝]再多說什么。
數月后,皇上出巡回宮。
幾年過去了,皇上變得成熟穩(wěn)健,元妃被封為后,國家風調雨順。但很少有人見到皇上笑過。就連整日與皇上在朝夕相伴的皇后也很少見到皇上笑。
多年后,皇后還經常夢見自己在御花園摔倒的那日,慌亂之間不知是誰撞到了她,她就重心不穩(wěn)的摔倒在地。
腹部傳來陣陣的疼痛,她感覺那種疼痛愈來愈烈,自己好像聽見周圍宮女驚恐的叫聲,眼前一片模糊的景象,像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然后便感覺自己被人抱著快速的疾走,她知道抱她的人是皇上。
等她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寢宮的床上,窗外陽光明媚。她顫抖的用手覆向自己的腹部,眼淚便無聲的流了下來。孩子沒了。
她知道是父親以國事相逼,才讓皇上重懲葉喬。其實,皇上這些年一直不曾忘記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