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發(fā)
蘇婉隨著趙成光騎馬來到了羊群處。
幽州的羊是細(xì)毛羊,骨骼結(jié)實(shí),后肢豐滿。它們成群結(jié)隊(duì)的,正在悠閑吃著草料。
趙成光下馬,對著一個面色黑紅的牧民叫嚷道:“老焦,那幾只羊呢?”
老焦忙帶著他往后頭走,語氣里有說不出的焦急:“趙將軍,又發(fā)現(xiàn)了幾只便血的,萬一都傳染了,涼州那些等著吃飯的牧民可咋辦???”
趙成光本就是牧民出身,把牛羊看得比身家性命都重要,他大踏步向著病羊走去,蘇婉得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有七八只羊被單獨(dú)圈了起來,正在咩咩地叫。
“蘇大夫,趕緊瞧瞧。”趙成光連稱呼都變尊重了,只要蘇婉能治好這些羊,讓他叫親娘他都愿意。
老焦不太置信看著趙成光,這穿得破破爛爛的女子是大夫?
“趙將軍,你從哪里找來的人?靠不靠得住???”會不會越治越嚴(yán)重?。?p> 趙成光看著在羊圈仔細(xì)檢查的蘇婉,輕嘆口氣,還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
這幾只病羊都是成年羊,塊頭不小,那便基本排除了沙門氏菌感染。這種病又叫羔羊副傷寒,傳染性極強(qiáng),剛出生的小羊最容易感染。說實(shí)話,剛剛在馬上蘇婉就怕是這個病,憑她一人之力,目前還真難以應(yīng)付。
蘇婉稍稍松了口氣,又去檢查糞便。糞便稀稀拉拉的,血液也不單單只有表面才有,那也排除了腸道寄生蟲。腸道寄生蟲破壞的是腸道黏膜,損傷的是腸道,如果便血,糞便是正常的,且只有糞便表面才有新鮮的血液。這個病因也排除后,唯一的可能便是——
“老人家,這些羊是怎么喂的?”
老焦沒太明白她的意思,迷迷糊糊地說:“就喂草啊?!?p> “你一個人喂?”
老焦搖搖頭:“我一個人怎么喂得過來?!?p> 此次跟著來了五個牧民,還是忙不過來,趙成光又挑了幾個士兵幫著牧民一起喂養(yǎng)。
“這幾只羊是誰負(fù)責(zé)的,你知道嗎?”
老焦手一指:“諾,那個,小史?!?p> 小史身子顫抖了下,不自覺伸手摸著后勃頸:“將,將軍,我可是按照、按照老焦的囑咐天天喂的啊!”
蘇婉安撫道:“不是怪你,能帶我看看你的草料嗎?”
一檢查,他的那批草料果然發(fā)霉了。小史這個糊涂蛋之前沒喂過羊,不知道發(fā)霉的草料是啥樣子,每天還抱著一堆草料盡責(zé)的把劃給它的每一只羊喂得飽飽的。
趙成光翻了幾個麻袋后破口大罵:“幽州那幫孫子果然以次充好,老子這就帶人找他們算賬去?!?p> 買草料這事兒是他向賀長霄毛遂自薦的。當(dāng)時他檢查了前面幾個口袋的草料,沒問題才讓人運(yùn)走的,誰想到后面幾車的都是這種次品。
“趙將軍且留步,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找他們算賬,而是讓所有負(fù)責(zé)喂馬羊的人都檢查一下草料,千萬不能再喂發(fā)霉的了?!?p> 趙成光這才冷靜了些:“蘇大夫說得對,老焦,你趕緊挨個去通知下,都仔細(xì)些,發(fā)現(xiàn)任何便血的牲畜都送到你這兒來,讓蘇大夫醫(yī)治?!?p> 她無奈搖搖頭,心道:我都沒說能不能醫(yī),這位趙將軍倒是信任我。
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小史正緊張兮兮地盯著自己。
他嚇壞了,這些羊要是被他養(yǎng)死了,那他可真成罪人了。
蘇婉微微笑說:“要治病估計(jì)得熬不少藥,還需要你幫忙?!?p> 小史忙不迭點(diǎn)頭:“要我做什么都可以?!?p> 要治療見效最快的便是打針,可如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靠中藥。蘇婉找了張紙筆,思索了片刻便將治療分成三個療程,每個療程四天左右,以實(shí)際效果為準(zhǔn)。
軍醫(yī)聽她報(bào)完藥材名,為難道:“此次出行帶的藥材不多,有幾味藥材軍隊(duì)里還沒有。”
趙成光焦急地搓著雙手,差點(diǎn)揍他一頓:“你咋不多帶點(diǎn),這么多人萬一都生命了咋辦?”
軍醫(yī)敢怒不敢言,只腹誹道:又不是打仗,帶那么多藥做什么?再說你們不是號稱西北蒼狼嘛,一年到頭也沒見你們生過病啊。
“蘇大夫,可否將藥方中的藥替換成藥性相似的?或者少的這幾味藥材你看下是否一定需要?”趙成光問。
也不是不可以。
蘇婉便與軍醫(yī)商討了一番,黃連替代為梔子或者黃柏,白術(shù)不夠,便用蒼術(shù)來替代??善渲幸晃栋最^翁卻是替無可替,且一定要用的。
軍隊(duì)中的白頭翁最多還能支撐兩天,可距離涼州最快還需要十天。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這該如何是好。
蘇婉思忖片刻,說:“兩天肯定是不夠的,后續(xù)估計(jì)還有不少羊會發(fā)病。趙將軍,我待會兒給你畫張單子,你多派些人去草叢、坡地這兩個地方找,只要看著差不多就采回來。還有,得派些人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運(yùn)氣好遇上回程的商隊(duì),便花些錢向他們買一點(diǎn)?!?p> 趙成光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即便讓蘇婉畫了七八張樣子,安排了一小隊(duì)騎兵外出尋藥。
蘇婉也馬不停蹄熬了一大鍋藥,讓小史控制住病羊,她挨個灌了一大碗藥。羊可不是狼,不咬人,灌了滿嘴的藥只咩咩叫幾聲以示抗議。
老焦心疼的摸著這些羊,不放心地問:“真能治得好嗎?”
蘇婉敲了敲肩膀,點(diǎn)點(diǎn)頭:“放心,發(fā)現(xiàn)的早,不算嚴(yán)重?!?p> 一句話讓老焦笑得露出一口爛牙:“好好好,能治就好?!?p> 蘇婉又囑咐幾句,這才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次所。她胡吃海塞將肚子吃了個七成飽,又拿了好幾個饅頭塞懷里回到了流民處。
甲班的差役知道她在替賀家軍辦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繼續(xù)喝酒了。
蘇婉將懷中的饅頭偷偷塞給蘇禾。
蘇禾將饅頭藏好,低聲問她:“沒事吧?能應(yīng)付嗎?”
“大哥放心,不會有事的?!?p> 蘇禾猶豫了半晌,還是問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你怎么會給畜生治病的?”
蘇婉半躺著,伸了個懶腰,說:“大哥打小不愛讀書,你可知父親的書房中藏書浩如煙海,我平日大半時間在里面,自然學(xué)了些皮毛知識?!?p> 蘇禾半信半疑,見她勞累,也不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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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出去尋白頭翁的騎兵傍晚便回來了,滿打滿算一共采了六麻袋。
趙成光押著軍醫(yī)獸醫(yī)兩人挑燈夜尋,想趕在天亮之前把白頭翁挑出來,不夠的話還得再去遠(yuǎn)處找。
軍醫(yī)一邊挑一邊嘀咕:“不是給畫像了嗎?咋這種雜草都給拔回來?!?p> 獸醫(yī)更委屈,他本來就只會幫著接生催產(chǎn),在西北算是厲害的獸醫(yī)了,可突然來了個罪奴,將他襯得一無是處,連趙成光都不太搭理他了。
“柳大夫,這方子能成嗎?”獸醫(yī)與軍醫(yī)嘀咕。
柳大夫累得兩眼昏花,有些賭氣道:“她就現(xiàn)眼吧,等羊死了,我看她怎么哭。”
第二天,蘇婉看著眼前十幾株白頭翁欲哭無淚。
趙成光莫名覺得愧疚,他同小史一樣,一邊摸著后脖頸一邊說:“昨日只找到這么多,我今早已經(jīng)再派人出去尋了,去找商隊(duì)的騎兵還未回來,不知情況怎么樣。”
蘇婉嘆了口氣,說:“今早又多了幾只便血的,再這樣下去可真不夠了。”
“只能做最壞的打算了。統(tǒng)帥昨夜派了一隊(duì)親兵夤夜急奔趕往涼州取藥,咱們今日也動身,半個月便能與他們碰上,到時候能救幾只便救幾只吧?!?p> 蘇婉苦思許久,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只要先針灸拖著,想到有些羊羔可能要死在她眼前,便有些難受。
可能是因?yàn)樽霁F醫(yī)的緣故,蘇婉見不得任何動物在她手上死去。
就說昨天嚇唬她的虎嘯,她當(dāng)時雖生氣餓了它一會兒,可不多久便偷偷找到萬余,請他給虎嘯再喂點(diǎn)兒食物。
她心中煩悶,臉上卻不顯,先去次所給虎嘯準(zhǔn)備藥膳。又將藥材熬上,托小史看著,自己去了統(tǒng)帥帳子。
虎嘯一見到她仍然如同見到殺母仇人般激動。
蘇婉后悔沒研究過男性心理學(xué),總不會是被母狼傷過才恨屋及烏吧?
她又把目光投向它的主人,他今天穿了件墨綠的素錦大衣,襯得愈發(fā)高聳挺拔。
每天都換衣服,還挺悶騷的。蘇婉羨慕道。
她替虎嘯針灸結(jié)束,趁它睡著偷偷擼了擼,手感真好,心底郁悶消散了些。
果然,人類需要毛絨絨的溫暖啊。
而大軍也在此時真正拔營了。
大軍分成兩大撥,一撥在前頭開路,一撥墊后,羊大軍便由牧民趕著,走在中間。而蘇婉這些流人,則像根羊尾巴綴在最后頭。
羊的行進(jìn)速度不快,因此他們這些走路的也跟著沾了光,無需那么累。
蘇弘和蘇沐仍悶悶地走在蘇禾身邊,除了半夜做夢叫娘,蘇婉沒聽見他們開過口。
忽聽得旁邊的戴冰與同伴閑扯:“再往前走便是伊州峽谷了,你可曾聽說過?這山谷又叫死亡谷,稍微走錯一個岔路便再也出不來了。得虧遇到他們,不然劉哥死了,咱還真不好走。”
同伴第一次來,聞言吐了口痰,口中咒罵道:“這一趟真他娘的累,到了涼州得好好爽爽,哎,乙班那個娘們兒不錯,到時候打聽打聽她在哪兒,咱先嘗嘗鮮?!?p> 蘇婉冷冷瞧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之前曾替蘇禾說過話的那位差役,蘇婉只聽過別人喚他老五,他卻說道:“聽說這里鬧馬匪,咱還是小心為上?!?p> 戴冰幾人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馬匪敢來搶賀家軍?”
老五卻一臉嚴(yán)肅,不覺得自己的擔(dān)憂是杞人憂天:“我在盛京便聽過這群馬匪的事跡,據(jù)說匪首也是涼州人,姓李,不知因何事來到了朔梁。你們也知道朔梁屬于三不管地帶,亂的很。他卻從那么多匪眾中殺了出來,成了朔梁最大的土匪頭子,后來還學(xué)賀家軍,搞了個什么李家軍,把朔梁所有的小匪幫都給滅了……”
戴冰卻沒耐心聽完:“行了行了,少聽些鄉(xiāng)野謠言,再厲害不還只是個土匪,怕什么?!?p> 蘇婉和蘇禾卻對視了一眼,蘇禾輕聲道:“若真遇到匪眾,我搶一匹快馬,你帶著他們先走?!?p> 蘇婉正欲回他,只聽得“砰”得一聲,有人支撐不住,倒地不起。
眾人表情均是麻木,從盛京來的路上,已經(jīng)死了太多人了,每個人都失去過至親,如今遇到死掉的,他們甚至?xí)w慕,羨慕他的刑期終于結(jié)束了。
“哥!”有個聲音沙啞的女子搖著倒地之人不住哭泣。
“是白羽?!碧K婉輕聲道。
他掏空了身子,走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了。之前有蘇禾照顧,走不動了還能讓他背會兒,如今已經(jīng)沒人愿意出手相幫了。
白羽的妹妹白玉娘比蘇婉大了幾歲,成親四五年孩子都生了。遭逢大難,她的夫家與她斷了關(guān)系。幸好孩子不姓白,不用跟著受罪。
白玉娘一邊哭一邊給差役磕頭,求他們救救她哥哥。
戴冰一行人卻哈哈笑道:“怎么救?我到哪兒給你找大夫去?你有本事去前頭軍隊(duì)那兒磕頭,求求他們救救你哥哥。”
白玉娘把心一橫,起身暈頭轉(zhuǎn)向迷瞪了會兒才站穩(wěn),她拔腿就要往前頭跑,戴冰卻“誒”得一聲攔住了她:“跑哪兒去?”
“去找軍醫(yī)?!?p> “按照規(guī)矩,你可不能離咱十丈遠(yuǎn),否則就是私逃,我可以將你就地正法?!?p> “你!”白玉娘被玩弄,一時氣得臉頰泛紅。
戴冰又淫笑道:“不過嘛,你要是陪咱幾個玩玩兒,我開心了,說不定就會救你大哥?!?p> 好幾個差役都不懷好意笑了。
只老五皺了皺眉,可他還是什么都沒說。
白玉娘知道他們是在拿自己尋開心,可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去死。
“二姐,你要做好人,不如背他上路啊?!卑准业囊粋€庶女嘲弄道:“你們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若是把大哥扔在這兒自生自滅,二姐他日下了陰曹地府,有何面目見大娘啊?!?p> “你——”白玉娘恨不得跟當(dāng)年在白府一樣扇她幾個大耳刮子??尚蝿荼热藦?qiáng),她最終還是放下了手,轉(zhuǎn)身尋了一圈,突然跪倒在了蘇禾身前:“蘇大哥,我知道他不是人,他該死,可求你看在咱們同病相憐的份上,再幫他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