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火搖搖晃晃,在村中各處游蕩,偶爾停留在某處,像個熊孩子,總被莫名奇妙的東西吸引。
也有可能,這些地方都是何守安丟魂之前停留過的地方。
抹在額頭的尸泥還帶著冰涼的氣息,桑雀小心翼翼地掃視周圍,目前還沒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但就是太安靜,太‘干凈’,反倒讓她毛骨悚然。
只有各家各戶門窗里透出的暖黃光暈,和偶爾的狗叫聲能帶給她一點點安全感。
何家隔壁就是生了雙胎的李家,對面是已經(jīng)絕戶的劉家,路過劉家,桑雀余光掃向老槐樹。
白天什么都沒有,入夜之后,那樹下卻掛著一具女尸,吱呀搖晃。
桑雀頭皮一緊,趕忙收回目光繼續(xù)跟著符火走。
劉家過去是瘦猴的家,符火突然加快速度越過瘦猴家,一路朝著北邊飛竄。
桑雀跟在后面跑,不一會就看到嚴(yán)道子住的青磚小院,正房里點著燈,將一道人影映照在白紙糊的窗戶上,像是在炕上打坐。
符火很畏懼這個地方,又加快速度朝著青磚小院西邊飛竄。
大黑山在村子西南面,西北邊是大片麥田,桑雀看符火飛竄的方向,心中一沉,那邊林子里是黑山村的墳地,墳地往山那邊走,有一片湖。
寇玉山說過,水屬陰,最能藏匿邪祟,即便是在晴朗的白日,湖中也會出現(xiàn)各種詭異的邪祟,甚至是水鬼索命。
他們引湖水澆灌田地,也要算好陽氣最盛的時候,才敢靠近那湖。
其他時候都不可隨意靠近有水的地方,只有世代供奉水鬼河神的人,才能在水中來去自如。
在這個世界,除了人和獸之外,還有四種存在,游魂,邪祟,鬼,以及鬼神。
名字里能帶上‘鬼’字的,是比邪祟還厲害,連走陰人也無法徹底消滅的存在。
桑雀現(xiàn)在知道名字的,有明漳筆記里提到的‘山野地鬼’和‘村鬼’,以及寇玉山告訴她的‘水鬼’。
她身上的鬼童,應(yīng)該叫做陰童,帶鬼字不妥。
而邪祟包羅萬象,是對這類存在的統(tǒng)稱,再往下細(xì)分,寇玉山知道的也不多,需要從嚴(yán)道子或者鎮(zhèn)邪司那里學(xué)習(xí)。
桑雀跟著符火穿過稀稀拉拉的樹林,山坡上佇立著一座座墳包,陰風(fēng)吹飛紙錢紙灰,漫天飛揚。
許多看不真切的人形鬼影,漫無目的地飄蕩,隨風(fēng)傳來一些冷幽幽的哭泣聲,但這些游魂目前對她都沒有反應(yīng)。
桑雀在心中數(shù)秒計算時間,跑了大約十分鐘,穿出樹林墳地,一片靜謐幽沉的湖泊映入眼簾,湖水渾濁發(fā)黑,在月光照耀下,湖面甚至泛著點血紅色,極為不祥。
桑雀心想,她用跑的,都要十分鐘左右,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如果沒有人帶領(lǐng),怎么會跑到這里來玩?還要經(jīng)過墳地,瘋了嗎?
符火飛到湖邊一塊大青石旁打轉(zhuǎn),綠幽幽的光芒下,兩個身體半透明的孩子顯現(xiàn)出來,蹲在一起,正在敲擊地上的石頭。
“何守安!”
桑雀試探著叫了一聲,其中一個年紀(jì)較小的孩子抬頭回應(yīng),符火立刻飛入他體內(nèi),像呼吸一樣在他半透明的魂體里明滅閃動。
他慢慢站起來,神情逐漸呆滯,不由自主的朝著桑雀這邊靠近。
桑雀一邊慢慢后退,一邊取下別在衣服上的針,準(zhǔn)備取血點燃魂燈。
就在這時,跟何守安一起玩耍的小孩魂魄見狀,突然朝著何守安撲過去,似乎舍不得這個玩伴。
呼——
陰風(fēng)襲來,草葉沙沙作響,湖水中間隆起,朝兩邊分開,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湖底深處快速浮起。
湖邊和樹林里的游魂頃刻間消失無蹤,四周靜得可怕。
桑雀瞳孔巨震,大叫一聲,轉(zhuǎn)身就跑。
“何守安!”
一個龐然大物沖出湖面,濺起的水花如同瓢潑大雨,朝著岸邊狠狠砸下來。
轟!
大地震顫,桑雀朝前撲倒,撞上一塊凸起的石頭,湖水噼里啪啦地落下,腰腹劇痛讓桑雀倒抽一口涼氣,臉上瞬間血色全無。
渾身濕漉漉的桑雀抬手抹臉,感覺到額頭尸泥化開,她心里咯噔一下,一抬眼,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肝膽俱寒。
朦朧月色之下,一條巨大蒼白,由無數(shù)腐爛尸體和水草絞在一起的手臂從湖中伸出,拍在湖邊大地上。
暗紅色水草妖嬈舞動,那些腐脹油膩的尸體擠壓在一起,仍用力掙扎,喉嚨中發(fā)出嚯嚯聲響。
何守安的魂魄被桑雀帶著幸免于難,但他那個玩伴的魂魄卻被巨手上一具尸體死死拖住,哭嚎掙扎也無濟(jì)于事,被巨手慢慢拖回湖中。
桑雀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之前看到的邪祟跟眼前這東西比起來不值一提,這還不是湖中之物的全貌。
這就是水鬼嗎?
能被冠以‘鬼’字的存在,果然可怕。
她光是看一眼,都感覺自己的精神要臨近崩潰,好在她受現(xiàn)代各類恐怖電影洗禮,對這種恐怖場面尚有抵抗能力。
桑雀收回目光爬起來,又叫了何守安一聲,一邊逃離湖邊一邊抽出腰后柴刀弄破手指。
剛才那一場瓢潑大雨讓地上多了許多水坑,就在桑雀要踩中其中一個時,水面泛起漣漪,桑雀眼神一凜,立刻扭轉(zhuǎn)身體踩在旁邊。
一條蒼白腫脹的手臂從水坑中探出來,一把扯住桑雀裙擺。
撕拉!
刀光閃過,桑雀果斷用柴刀割掉裙擺,避開周圍水坑,一秒都沒耽擱。
寇玉山說過要避開有水的地方,明漳筆記中也曾提到那個雨天失蹤的趙家小兒可能是踩了水沒的。
踩水坑,是觸發(fā)水鬼索命的規(guī)則。
等等,剛才跟何守安一起玩的孩子,不會就是趙家小兒吧?
桑雀瞳孔顫動,現(xiàn)在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候,她扭頭查看何守安的魂魄有沒有跟上來,卻看到何守安的魂魄被水坑里伸出的手臂抓住腿往水坑里拖,魂體中的符火越來越暗淡。
桑雀探手到懷中,取出從明漳房里找到的驅(qū)邪符,正要引燃又頓住。
何守安是魂魄,按照邏輯屬于邪祟鬼物,用驅(qū)邪符會不會把水鬼手臂跟何守安的魂魄一起弄死?
額頭已經(jīng)沒有冰涼的感覺,周圍消失的游魂又憑空出現(xiàn)在山野樹林之間,那一張張驚悚恐怖的臉,全都朝她這邊轉(zhuǎn)動。
尸泥失去作用了!
此刻對桑雀來說,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放棄招魂,靠著身上的三張驅(qū)邪符,一口氣跑到嚴(yán)道子住處,這樣才能保住她的命。
但她是桑家犟種一枚,最不能接受未曾拼盡全力的失敗。
放棄招魂跑回去,嚴(yán)道子也未必會留她這個廢物活命。
再試一次,不行再走!
桑雀迅速將自己的血滴在魂燈內(nèi)的紅色蠟燭上,蠟燭噗的燃起,散發(fā)出血紅色的光暈,籠罩桑雀周圍兩米范圍。
燒掉何守安的頭發(fā),奇怪的臭味彌漫出來,桑雀對著遠(yuǎn)處大喊。
“何守安!”
一股吸引力從魂燈上傳出,被水鬼手臂拖住的何守安魂魄開始奮力掙扎,魂體內(nèi)的符火忽明忽暗。
周圍游魂朝桑雀這邊包圍過來,數(shù)量不少,情勢緊迫。
“何守安!”
“何守安!”
桑雀大聲呼喚著后退,左手提魂燈,右手捏驅(qū)邪符,右手食指上血跡未干,要是出現(xiàn)意外,隨時都能用血引燃驅(qū)邪符。
強(qiáng)大的壓力之下,桑雀體內(nèi)一股陰冷氣息控制不住的冒出來。
陰童突然出現(xiàn)在何守安魂體旁邊,空洞的眼窩靜靜注視著奮力掙扎的何守安,慢慢抬起她僅有的左臂,抓住了水坑中那條腫脹的手。
何守安魂體瞬間脫困,一下撞進(jìn)桑雀的魂燈中,像一只撲火的飛蛾。
陰風(fēng)呼嘯,周圍突然起了大量灰霧,朦朧,陰冷,充滿詭異氣息。
魂燈光暈照亮桑雀周身不足兩米的范圍,那些霧中游魂全都被無形的力量抵擋在外,揮舞著雙臂,無法靠近光暈中心的桑雀。
顧不得理會陰童,桑雀左手提著魂燈,右手食指往驅(qū)邪符上一抹,符紙開始從邊緣緩慢燃燒,透出暖黃色的光暈。
桑雀轉(zhuǎn)身就跑,從現(xiàn)在開始,招魂進(jìn)入最緊要的時刻,不能回頭!
有驅(qū)邪符抵擋,陰童如果就此脫離她的身體……也好。
霧氣中不斷傳出冷幽幽的哭泣聲,桑雀不敢停,一直在林中狂奔,發(fā)現(xiàn)魂燈中的魂魄有脫離的跡象,便叫一聲‘何守安’,讓魂魄被吸在魂燈內(nèi)。
跑了好遠(yuǎn),前方霧氣涌動,湖面血光映入桑雀眼中。
桑雀呼吸一滯,她朝著一個方向跑,竟又回到了湖邊?鬼打墻?
驅(qū)邪符也不能帶她跑出陰童的祟霧嗎?
一張驅(qū)邪符快要燃盡,桑雀立刻將第二張抓在右手準(zhǔn)備引燃,突然一條發(fā)青干癟的手從霧中伸出,一把抓在桑雀右手腕上。
撕拉!
鮮血飚飛,桑雀駭然睜眼,大腦還來不及感受劇痛,她整條右臂已被生生扯斷,掉在草叢中抽動。
符光褪去,魂燈血紅色的光暈中,陰童面無表情地騎在桑雀肩頭,一雙雙干癟的手從陰童腹部伸出,攀上桑雀的臉。
僵冷粗糙的手指摩擦在臉上,那感覺讓桑雀渾身顫栗,幾乎被恐懼占據(jù)全部心神。
陰童尖銳發(fā)青的指甲懸在眼珠前,桑雀抵抗著恐懼的侵襲,毫不猶豫地朝后轉(zhuǎn)身。
引魂歸時莫回頭。
這是她生死之際能想到的,對付陰童的唯一辦法。
噗!
魂燈熄滅,湖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蟲鳴和哭聲全部消失,湖下黑影下沉,整個天地靜謐到了極致。
同一時刻,樹林深處破廟中。
披頭散發(fā),滿臉黑灰的夏蟬坐在火堆旁啃著干硬的饅頭,忽聽一聲裂響。
數(shù)不清的爬蟲從倒塌石像裂口中鉆出,窸窸窣窣,快速隱入黑暗消失不見。
荒樹林中鳥雀驚飛,百鬼退避。
夏蟬手里的饅頭掉下來,滿眼驚訝,“巫娘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