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是在太陽初升的朦朧日光下醒來的。
他的眼前,藍(lán)白分明,從此,天叫天,地叫地,海叫海。
他是創(chuàng)世之后誕生的第一抹靈智,天道給他取名為啟。
初開的天地沒有生靈,卻在啟的腳下生出新的顏色。
啟從未停下腳步,卻也不知去向何方,便一直走,隔三差五換個方向。
于是神山,遍布生機(jī)。于是他眼前有萬物,不知名何,他便一一起名,于是有了花,有了草,有了所謂日月星辰。
所以他是什么呢?他不知如何稱謂。
一只飛蟲自他眼前經(jīng)過,他覺得新奇,也揮動雙臂,竟也飛了起來。有時在天上忘記擺動雙手,卻也無事發(fā)生,啟才知道,他想飛,無需借力。
神山很大,啟走走停停了許多個日夜,才走到邊界,向下看去,一片白茫茫。
他尚不知何為恐懼,毫不猶豫縱身躍進(jìn)那片白霧。
他見到有雷落在樹上,于是有了火,紅色的火。他伸手取火,火躍于他掌中。
他見到紅火遍布漫山,將青綠變成黑灰,他不喜,于是他又走過黑灰,又變青綠。
雨點(diǎn)落下,將紅火澆滅,于是他知水可滅火。
再遇紅火時,他想何處有水,于是他腳下變成水,變成湖。
下界與神山不同,沒有水,青綠變成枯黃,埋入地下,他不解,卻見水坑周圍,青綠依舊,于是有了河。
日月變遷,草木之上,有了蝶,有了鳥,有了獸。河湖之中,有了魚蚌蝦蟹。
他聽見鳥鳴,甚喜,也學(xué)著氣沉丹田,張開嘴巴,卻不甚美妙,他又閉上嘴。
他漫無目的地走,走到黃昏日落,走到再不見海,走到?jīng)]有光明。
一條大蛇欲將他吞吃入腹,他又跑回陽光之下。
又不知走了多少日夜,啟停下腳步,九州四海,他未到達(dá)之地,成了荒漠,成了雪山,成了深淵。
他在一處站定,細(xì)看萬物。
他見一幼鳥誕生,又見那鳥日益高大,又日漸頹萎,最后不再為活物。于是他知新生與死亡。
只是他未曾枯敗。
他最終停在一切開始之地,坐定,俯瞰新的姹紫嫣紅。
萬萬次日月交替,下界有了人,妖,鬼,道。偶有一方欲獨(dú)占天地,啟不喜,親自了結(jié),于是下界稱他為“神”。
他看著那些凡人,也學(xué)會了從嘴里發(fā)出不同的音節(jié),學(xué)會了禮義廉恥,學(xué)會了建造屋舍。
他傷及凡人之時遇天雷,于是知天道不允,心中警戒。
他又在下界見到一團(tuán)水,與他形狀一樣,見到一片云,與他形狀一樣,見到一塊紅石頭,與他形狀一樣……
他見到無色之花,見到有形之霧,見到不落之露珠……
他一一帶回神山,見其生出靈智,化身成凡人幼子之態(tài),他觀之無妖氣,便將自己所行之事一一教導(dǎo),于是天地間又有了新神。
凡人稱此養(yǎng)育關(guān)系為父子,于是他自稱為“父”,長此以往,他們都叫他“父尊”,又因他管著這三十六“神”,外界敬他為“神主”。
有了這群孩子,他便也慢慢有了濃烈的情緒,有了喜樂,有了憂懼,有了所謂“父愛”,也有了所謂“期盼”。
他也是個豐神俊朗的青年人,卻覺得這張臉不夠威嚴(yán),不夠他唬住這些孩子,便給自己臉上加了幾撮胡須,加了幾道溝壑。
他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看著他們生出復(fù)雜的感情,看著他們在各自的來處守護(hù)眾生。
天道送他一面鏡子,他于鏡中見到另一個自己,見到他的隕滅,見到神山的墜落,見到允青,見到卿河,見到枕厭,見到他許許多多的孩子們。
他不喜,他的孩子們,不該是如此下場。
于是他也成了一個創(chuàng)世神。
他于虛無之中撕裂出另一方天地,留一縷元神在那,重復(fù)著自己的過往,經(jīng)歷著自己的將來。
那縷元神很快隕滅,鏡中之事分毫不差地上演。
感受到鏡中一切落幕,他扭頭看向被夢魘著的允青,和一如既往為她遮陽的曌嵐,他慣性開口,出聲斥責(zé),“允青,你又睡覺!”
曌嵐還是雷打不動地替她說話。
罷了,總歸自己會一直護(hù)著他們。
至于自己那縷回歸本體的元神影響了他的心緒,使允青和曌嵐見到萬生鏡,那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