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上下皆在前院忙碌,后院里空無一人。
孟離見主屋門窗緊閉,寂然無聲,飛身躍上屋頂。
屋內(nèi),蘇啟振半躺在外間的臥榻上,額上沁著虛汗,神色緊張地望著門內(nèi)兩個精壯男子,這是永寧郡王留給蘇啟興的侍衛(wèi)。
死一般的寂靜中,只有屏風(fēng)后不時(shí)傳出輕微的窸窣聲。
那是蘇檀在地上掙扎,他被人捆了手腳,口中塞著布團(tuán)……
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孟離悄然抬頭,見蘇啟興正引著陳鈺向這邊走來。
“大夫說了,大哥是急火攻心,并無大礙?!碧K啟興瞟了一眼陳鈺身后的邱影:“他有要緊的話要對你說,你還是自己進(jìn)去的好。”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個丫鬟帶著一股殺氣。
到了門前,陳鈺對邱影道:“你在門外守著,別讓人進(jìn)來?!?p> 邱影點(diǎn)了點(diǎn)頭。
當(dāng)然也不能放任何人出去!
陳鈺剛踏進(jìn)屋內(nèi),蘇啟興就迫不及待地拴上了門。
陳鈺微笑著走上前:“父親應(yīng)該回內(nèi)室的床上好生養(yǎng)著,免得誤傷了你。”
她的眸色陡然轉(zhuǎn)冷,抽出腰中的軟劍轉(zhuǎn)過身去。
只有兩個人?
陳鈺瞥了一眼他們手中的棍棒,輕呲一聲,持劍擊去……
蘇啟振猛地坐直了身子,呆望著那道疾速翻飛的纖弱身影,一股寒意陡然從脊背蔓延至全身。
她會功夫?。?!
蘇啟興早已怔在那里,他是被接連倒地的“噗通”聲驚醒的。不過眨眼之間,兩個活生生的壯漢就變成了兩具尸體。
他們渾身上下只有脖頸上有一道血痕,卻汩汩地流了一地的血。
今早準(zhǔn)備宴席時(shí),灶房的庖人就是這么殺雞的……
蘇啟興驚叫道:“你……你殺人了!”
“不然呢,等著被他們殺?”
陳鈺不慌不忙地將軟劍擦拭干凈,重新纏在腰間。
屏風(fēng)后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蘇啟振厲聲道:“沒想到你竟如此狠毒,簡直有辱公……”盡管屋里沒有外人,他仍不敢把陳鈺的身份說出口。
陳鈺望著屏風(fēng):“父親不必大言不慚地指責(zé)我了,事到如今你該知道,我與北城族人已綁在一起,這輩子也掙不脫?!?p> 蘇啟振猛咳一陣:“認(rèn)父,脫離宗籍,你們早就算計(jì)好了!”
“時(shí)隔多年,你仍不忘拿故人試探,若我不出手,今日死的就是蘇銘。”陳鈺掃了一眼地上的尸體:“改日你們還會卷土重來,直到將我和蘇銘斬草除根。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得死,對嗎?”
蘇啟興拭著汗,哆嗦著手撫著脖頸。都被她猜著了,還能走出這扇門嗎?
他猛然想起蘇檀,忙上前一把推開屏風(fēng),把蘇檀口中的布團(tuán)取下,解開繩子。
“大侄子,你沒少幫她說話,這次也幫幫我和你父親?!?p> 蘇啟振見蘇啟興驟然把蘇檀拉了出來,絕望地閉上了眼,喟然嘆道:“是我一個人的罪孽,你們都不必代我受過……”
“當(dāng)然是你的罪孽!”陳鈺緊盯著蘇啟振:“你自己貪欲太盛,卻打著為了蘇氏一族的旗號,妄圖把南城蘇家的家產(chǎn)悉數(shù)吞掉。蘇銘那么一個純善的人,你也不愿給他一條活路。謀財(cái)害命,這就是你的苦衷,你的大義嗎?”
蘇啟振緩緩睜開眼,良久方道:“不必多言,動手吧?!彼男乃家驯凰吹靡磺宥?。
他挺著脖子,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樣。
蘇啟興推著蘇檀,急道:“你快跟她說?!?p> 蘇檀默然無語,是父親和叔父先動的殺心。
他想去報(bào)信,卻被叔父安排的人捆了起來。若事成,地上的尸體就是陳鈺。
他滿眼幽怨地望著蘇啟振,父親不是不知,當(dāng)年的太子謀逆案處處透著蹊蹺,太子和太孫是被冤殺的。
公主死里逃生,他非但不庇護(hù),為了自保還要將她除去。曾經(jīng)他對太子的敬仰和擁戴,都是假的嗎?
陳鈺只淡淡掃了一眼蘇檀,冷笑著對蘇啟振道:“女兒怎么能弒父呢?父親一心記掛著族人的前程,不妨看看女兒如何給族人一個好前程?!?p> 寢食難安,終生都活在恐懼之中,這才配得上他。
蘇啟興一怔,前程,哪還有什么前程。就算今日逃出生天,只要陳鈺不死,蘇氏一族的頭上就始終懸著一把利劍。
他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向門口走去。
陳鈺用余光瞥著他晃動的身影,一雙眼卻緊盯著蘇啟振,她在等他的決斷。
蘇啟振望著蘇啟興,懊悔、自責(zé)和不忍一起涌上心頭。
他不該急切之下將真相告訴他,更不該和他一起定下捕殺陳鈺的計(jì)策。他這個弟弟是永寧郡王忠誠的追隨者,還妄想向永寧郡王揭發(fā)陳鈺的身份,讓他以此向瑞王邀功……
瑞王對太子余黨一向奉行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原則,十多年來多少人死于非命,他怎么還能生出如此愚蠢的念頭!
蘇啟興已挪至門邊,一只手攀上門閂。
蘇啟振面色灰白,咬牙道:“殺了他!”
陳鈺從懷中掏出短劍,倏然向門口擲去……
那把短劍削鐵如泥,劍刃悉數(shù)沒入蘇啟興的后心。他趴在門上,喉嚨里發(fā)出急促的“咯咯”聲,片刻之后就沒了動靜。
屋頂上,孟離望著短劍上那顆碩大的紅寶石,恍惚覺得在哪里見過。
那應(yīng)是一段遙遠(yuǎn)的記憶,遙遠(yuǎn)到只存留一絲模糊的熟悉的感覺……
陳鈺走上前,取下短劍,寒光閃閃的劍刃上滴血不沾。
她把短劍塞入懷中,拿出一張紙箋:“父親的慷慨陳詞和一片忠心,切不可讓外人知曉?!?p> 她迅速劃亮火折,將回書引燃。
蘇啟振盯著逐漸被火苗吞噬的紙箋,試圖分辨紙背上透出的字跡。燒了也好,只要真是那封回書。
陳鈺將余燼扔到地上,幽幽道:“這只是謄抄的副本,父親的親筆回書一直被故人當(dāng)寶貝似的珍藏著。那位故人可不像女兒這么有耐性,我若有個好歹,她會即刻讓整個北城族人跟著陪葬!”
蘇啟振剛放下的心又驟然緊縮起來,他早該想到,一個孩子怎么可能逃得出皇宮,又如何能千里迢迢地找到營州蘇家……
“永寧郡王會來收尸的,父親不用擔(dān)心?!?p> 永寧郡王!
蘇啟振心中猛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我答應(yīng)資助永寧郡王奪位。”陳鈺微微一笑:“父子相殘,兄弟鬩墻,父親覺得這場戲可有看頭?”
蘇啟振只覺頭皮發(fā)麻,若陳鈺安分守己,蘇氏一族尚有活路;若她一心復(fù)仇,蘇氏一族將死無葬身之地。
他張了張口,一個字未來得及說,唇角便又滲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