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就職閱心公司的第三年。
在此之前的兩年江曉蕾曾跳槽過數(shù)家網(wǎng)站,都是待不了多久就離職,原因大部分是她不太適應群體環(huán)境、上級領導太事逼,朝九晚五的打卡太禁錮。
閱心作為國內首屈一指大網(wǎng)站,在海外的市場也有一席之地,旗下?lián)碛斜姸嗟脑瓌?chuàng)閱讀平臺。
江曉蕾選擇在這里就職,并且能一待多年,最大的動力除了平日里顧律師的帶動,再有就是工作環(huán)境好,人際關系輕松和諧。
縱然編輯圈里也時常有內卷的情況,那也是良性的競爭,她還能適應。
那次閱心嘗試改革編輯制度,在原有全平臺的編輯組里抽調一批專業(yè)能力過硬的編輯,成立金牌編輯工作室。工作室獨立于平臺編輯組之外,是編輯與作家之間的升級版合作關系,目的是為有潛力的作家提供作品從創(chuàng)意到連載的全過程的指導。
這個公告一在平臺打出,平臺編輯可以說都在覬覦這個名額。因為除了單獨接優(yōu)秀稿件外,工作室的編輯可以在旗下所有平臺挑選有潛力的作品去培養(yǎng)。
作為第一間工作室,可謂狼多肉少,但前景一片光明。
江曉蕾選擇隨大流。她也沒想過自己能通過,履歷表甚至還是好友拍在她桌面上摁著她頭填的。她落筆填表時,甚至還在為真要選上了要怎么和新同事相處焦慮了一把。
當晚回到顧辭的家,顧辭難得那天回來的比她早。
他在客廳正仰頭喝水。簡約的圓筒玻璃杯被他修長細潤的手指捏握著,他就站在露臺的那一面,夜下城市燈火如散布的碎星,車流縱橫,似緩慢流動的金漿。
聽到門口動靜,他斜目看過來,但仍不緊不慢地喝光杯中的水,期間目光卻沒有掠走,安靜地停在她臉上
對視須臾,江曉蕾立馬踢掉鞋子,沖刺幾步向顧辭跑過去,將自己的雙臂做幌金繩綁死在他的腰上。
顧辭被她撞的猝不及防,身體擺動了下,雙手虛架在她頭的兩邊,才眼微垂對上她的視線:“莽莽撞撞的你也不怕滑倒了。”
“你不是在接著我呢嘛?!苯瓡岳傧掳唾N他胳膊上,心知他并不是真心責備她,挪到他胸前位置繼續(xù)貼貼:“抱著你的感覺好好哦,我要把我今天的負面能量在你身上磨蹭掉。”
剛磨蹭了兩下,她的臉就被顧辭從他懷里挖了出來,腦袋牢牢地被他雙手掌控,聽他問:“你不會又辭職了吧?!?p> “才不是,你能想我點好的嗎?!苯瓡岳汆汆僮?,晃晃身,抗議自己的形象被他曲解至此,卻也順勢吐訴:“哎呀我可能要換崗位了,跟辭職差不多,反正都是要重新開始啦?!?p> 顧辭自己在工作方面向來有一套嚴苛的自控管理,這套模式也要潛移默化用到伴侶身上:“是上級透露出什么口風來讓你準備,還是調崗的工作環(huán)境不在你的舒適區(qū)?!?p> 他的語氣淡淡:“不用有情緒焦慮,說說看,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有用的價值?!?p> 江曉蕾嘴巴張圓,眼也瞠圓:“你好厲害啊顧律師,你真的猜對了!”
顧辭就是有這種明察秋毫的本事,通過一件細枝末節(jié)的事就能抓住中心并精準解決。她曾在他面前因為朋友一句似是為非的話而猜不到目的,煩躁到撓頭發(fā),他就通過她的異常舉止和情緒判斷出她遇到了什么事,并幫她分析解決。
這種社會閱歷及個人能力是她缺少的,所以每次他一開口,江曉蕾都被震懾住,便甘之如飴將全盤告之。
被確實擠身進入金牌編輯工作室,江曉蕾不是自己分析出來的。
相反,她非常不看好自己能被選中。
是因為今天在下班的電梯里和女頻主編共乘,近五十歲的主編和藹的同她搭話,夸她性格很乖,淺聊了片刻后,順勢向她拋了橄欖枝。
主編:我去新工作室的任命已經(jīng)批下來了,總編讓我在幾個組里挑人,你覺得誰合適?
“我應該沒有理解錯吧,總編是屬意我這個意思吧?”把原話向顧辭復述了一遍,江曉蕾還是難以置信,皺著眉胡亂猜:“難道就是我平時很聽話,讓我做什么都不推拒,主編缺個忠心的侍從?”
顧辭盯住她:“你為什么要這樣想?!?p> 他這樣鄭重其事的語氣通常代表不認可。江曉蕾趕緊仔細琢磨了下,旋即喪氣地塌下肩:“我真的想不到為什么嘛,我畢竟在編輯圈子里不算是資歷老的,也沒有什么成績。相反,閱心的編輯班底很強,隨便一個新編輯都很有想法的。”
“所以你從沒看好過自己?”顧辭語氣重了幾分,如法庭上對峙被告,眼光雖一如既往的平靜,卻能讓人察覺到里面的機鋒。
“高曉蕾。”他連名帶姓喊她。
江曉蕾周身一激靈,恨不得能像王八把自己縮起來,行動前她身體又本能挺住。
“你又兇巴巴,早上你給我起的昵稱還是小寶貝?!彼龏A著賴乎乎的音調,身體跟著就往顧辭懷里鉆。
他也立即鉗住她雙臂,輕而易舉把她夾直,擺回原處。
清楚看見他鼓動了兩下腮幫,像在磨牙,但語調卻平緩了下來:“那我換個方向問你?!?p> 江曉蕾繃住了嘴角,見好就收,好學生一樣端正態(tài)度,點頭,再點頭。
顧辭問她:“你從事這行開始,工作至今你的上級有對你職業(yè)的敏感度、眼光和品味駁斥過嗎,pass掉你的意見也算?!?p> 江曉蕾定神思索起來,又偷偷地偷斜他幾眼,腦子里雜亂無章。昂頭與顧辭對上視線,她忙不地嘿嘿支起一個笑容:“還真沒有呢?!?p> “印象不深刻對不對,你想不起這些細節(jié)來,只有模糊的印象?!鳖欈o聲音變得低沉,如有鋒銳的尖刃。
“難道我還要把每一天寫到什么地方記錄下來嗎,應該沒有人會再寫日記了,就算記不住細節(jié),我也沒有松散工作上的態(tài)度?!彼龂寺晣苏Z地頂嘴,撇開視線不敢與顧辭對視,又低頭自己小聲念叨:“現(xiàn)在年輕人不都應該做到工作生活分開嗎。”
“所以你怪我管的太多了。”
“不不,我沒怪……”她伸展雙臂,又想貼進他懷里蹭蹭。
然而臉還沒有貼上去,顧辭再次把她扒了下去,表情嚴肅,不像要跟她開玩笑:“我并不反對分開論,人當有斷離。生活的層次是要高于工作,才能讓職業(yè)富有思想和高度。新人并不就比老人差,相反你們擁有當下時代的眼光與品味,也有思想活力,缺的是機會和沉淀?!?p> 江曉蕾緘言,這種鄭重其事的直視及對話她向來接不住。沒兩秒,江曉蕾的眼顱就持續(xù)在升溫,眼珠子開始亂轉。
顧辭一針見血地問:“你與上司說話也這樣眼光亂飄?!?p> 她矢口否認:“才不是?!?p> 顧辭也不急,精準的下命令:“那你直視我回答?!?p> 不愿自己的謊言立刻就被拆穿,江曉蕾深吸口氣,繃緊著唇,壯士斷腕般看回去。她的眼神灌輸了信念,誓要在法西斯的統(tǒng)治下證明自己的勇敢。
不過幾秒,就敗下陣來。
原因無他,男人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太過泰然與鎮(zhèn)定。過于鄭重直視人的時候,人的眼神往往都過于逼視且無禮,但他沒有,始終都是她模仿不來的真誠與專心。他的目光會引誘著人按照他所要的方向交代。
江曉蕾心道,這難道就是一個有成功潛力的大律師該具備的氣勢?
見她又思緒發(fā)散,顧辭胸口深深涌動了一下:“就是你現(xiàn)在這樣,總在該重視起來時就逃避?!?p> 江曉蕾不服氣地嘟噥:“我沒逃避……”
“對,你不認為這是逃避,是順其自然?!彼浜且宦暎骸斑@是惰性思維,哪有什么東西能順路一下你,你當自己是漫畫里的運氣之子嗎?!?p> 江曉蕾啞口無言,低下頭去找自己的腳。
那里仿佛隱形了一方小房間,將眼睛做為管道,把情緒上的不適通通挪進去。
“你又在放空?!蹦腥撕鋈荒笞×怂掳?,適力地抬起。
為了防止她后退,一只手還撈住她的腰,他眼光未有不耐,情緒穩(wěn)定:“你工作這么久,應該知道所有的位置都是有限資源。同樣兩個優(yōu)秀并擁有一樣品質的下屬,上級一定會選擇更會表現(xiàn)的那一個,哪怕這個人比前者能力略差一些。你可能會說這是拍馬屁,是為資本家當奴才。”
“錯,這是通情。”
“通情是你的ppt,遠比你空有實力站在那里自營還要管用,機會都是留給先邁出步子的人知道嗎。”他語氣并不重,卻直白的像一把尖刀,對著她的羞恥心在操刀。
江曉蕾不適地扭動臉,控在她下巴上的手立即跟著施力,逼她迫視他。
這種少了床幃廝磨與調情味道的動作,像成片的麥芒,刺的人胸口像篩子,莫名而來的酸水就順著那孔洞往內部擠壓。
顧辭觀摩她全程的表情變化,適時點到為止:“也是我太著急了,你完全可以跟著你舒適的節(jié)奏慢慢來?!?p> “回房換衣服,等會出來吃飯?!彼砷_她,向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