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jié)u深,星子低垂。
月明入層山,重巒疊嶂之間,不時有各式各樣的遁光飛閃而過。
而就在這道道遁光之間,有一架小巧的靈舟悠然地徜徉在其中。舟身被防護(hù)大陣?yán)卫巫o(hù)起,于外觀之,依稀可見得有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靜立于甲板之上,形影相依。
“外公,為什么他們飛得那么快???”靈舟上,一面容稚嫩的垂髫小童揪著身旁白發(fā)老者的衣角,指著天邊飛馳而過的劍光問道。
“那些飛得極快的,叫劍修。”老者慈愛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女孩蓬松的頭頂,“我們的阿離馬上也要去仙門學(xué)藝了,說不定再過個幾年,你也能像他們一樣一人一劍,瀟灑橫空呢!”
楚離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其中滿是疑惑不解:“外公,什么是劍修???”
“這世間修士萬種,所謂劍修,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老者微微抬起頭,仰望著夜空中的萬千星辰,“修者萬道,百萬年來最為昌盛的,當(dāng)屬法修。倒不是說劍道式微,只是相比之下,以劍入道要比其他的道難上許多。所以這么多年來,選擇修劍的修士越來越少。但是阿離你要知道,在同階之中,劍修是近乎無敵的存在,是故一旦劍修修為有成,那就必然成就一方大能,萬人敬仰?!?p> “那阿離以后也要做劍修!”楚離興沖沖地在原地蹦了蹦,“我也要成為像爹爹、娘親那樣厲害的修士!”
老者面目微怔,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傷情的往事,神色一下子就黯然起來。
“阿離還記得自己的爹爹跟娘親?”
楚離點了點頭:“記得呀,我還記得娘親常常和爹爹在山前的小院子里看桃花呢!只是外公,為什么娘親和爹爹離開了那么久,都不回來啊?他們是不是不要阿離了?”
老者強(qiáng)顏歡笑,從須彌戒中取出一支由桃木制成的簪子,動作輕柔地插在了楚離頭上的小揪揪上:“怎么會呢?他們只是去了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暫時回不來了而已。你看,這支簪子就是你娘親托人送回來給你的生辰禮物,這說明,你的娘親和爹爹根本沒有忘記你呀?!?p> “是嗎?”楚離好奇地眨了眨眼,而老者也只是溫和地將楚離攬入自己的懷中,笑而不語。
五六歲的年紀(jì)固然活躍,但是經(jīng)過了一天的長途跋涉后也不禁疲累地靠在老者的胸前沉沉睡去。
老者垂眸,慈愛地將楚離額前的碎發(fā)拂到耳后。
那悠悠的一聲嘆息,在這靜謐的夜里是顯得如此突兀。
到底是年紀(jì)太小,不知曉這世間的殘酷。
只是不知等你長大后,會不會因為外公今日的隱瞞而記恨于此。
“只可惜你是五靈根,也不知有沒有真人愿意收你……”
“轟隆——”
“誰?”老者微愕,謹(jǐn)慎地御出一抹神識想要查探靈舟之外的情況。
不料神識才剛剛御出防護(hù)陣,就被一縷黑煙裹挾著歸于湮滅。
“是邪修!”
“轟——轟——”
陣法仍然被不斷地轟擊,老者強(qiáng)忍著神識被斬斷的痛楚地在楚離耳邊掐了個法訣,將她的聽覺隔離,隨后將其送到舟內(nèi),獨(dú)自面對外敵。
來者不善,而且能一招斬斷自己的神識,修為也必在自己之上。
老者的神色漸漸凝重,一手托著陣盤,另一只手則是掐著法訣,促使這陣法飛速運(yùn)轉(zhuǎn)。
“束手就擒吧,說不定我一高興,還能留你一個全尸!”
陰森的聲音穿過陣法,悠悠地回蕩在老者的耳邊。
見老者不言,外面的邪修居然桀桀地笑了起來,隨后一手?jǐn)z來招魂幡,引無數(shù)惡鬼攻擊陣法。
“九魂殿!”老者一驚,也不知這陣法能撐幾時。
但是時不我待,手指翻飛間竟又是數(shù)個法訣打出,加持于陣盤之上。
“雕蟲小技。既然你執(zhí)意負(fù)隅頑抗,就別怪我下手狠辣了。”
邪修雙手一抻,又是無數(shù)的惡鬼冤魂從招魂幡中噴涌而出,圍繞著整條靈舟啃食吸靈。
不遠(yuǎn)處偶有修士經(jīng)過,也都被這滔天怨氣給嚇退。
或是被嚇得掉頭返回,又或是仗著自己有幾分修為選擇繞路而行。
畢竟在此界中,元嬰已是最強(qiáng)戰(zhàn)力,而這召來滔天惡鬼的邪修,最次也是金丹修為,絕非他們能惹得起的人物。
偶爾有兩三愣頭青以為是有異寶出世想往此處靠,也會有修士拉住他們。
雖然修仙界人情淡薄,但是在對待魔修和邪修這一方面,大部分人還是堅定地站在了同一陣營。
“那邊是什么情況?”
“是金丹真人打起來了!其中一個還是邪修!”
“快走快走,這里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地方,趕緊去報告最近的城池……”
“……”
“咔嚓。”
原本光潔無痕的陣盤中央,居然出現(xiàn)了一道細(xì)小的裂痕。
只片刻,防護(hù)大陣的陣盤就全然崩裂,化作齏粉散于空中。
陰魂遍布,惡鬼滔天,老者眼神堅定地從須彌戒中取出一柄長劍,庇護(hù)在自己身前。
寒光凜冽,黝黑色的陰魂猙獰著鬼臉就朝著劍光沖來,不料在觸及劍身的那一刻就紛紛被斬斷,哀嚎著煙消云散。
邪修眼中閃過一絲趣味,復(fù)又加快了進(jìn)攻的力度,但又不至于讓老者被一擊擊潰,就像是貓捉老鼠那般,逗弄著自己即將到手的獵物。
“清明劍確實厲害,只可惜……你不是劍的主人!”邪修輕哼一聲,“天明真人……哦不,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天澤宗的長老了,甚至連修為都停滯在了金丹前期,你說,你這么多年來,又是何苦呢?”
縱使老者苦苦支撐著致使額頭青筋畢露,手中長劍與腳下步伐也未后退半步。
只因,背后還有自己的最后一絲親脈。
“邪修小兒狂妄,且等你敗我之后再說這些張狂之語!”老者眼神一凜,手中長劍的光芒竟是又耀眼了幾分,逼得半空中的邪修不得不向后閃退。
“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毙靶抟粫r不查被老者逼退,心中也不免存了一絲氣惱,當(dāng)下直接雙手捏訣,幻化出一柄黑色法劍,直指老者,“天明老兒,你不過是比我虛長了幾百歲罷了,如今我的修為早已臻至金丹大圓滿,而你不過是區(qū)區(qū)金丹前期而已!”
話音剛落,那柄黑色法劍就似如魚得水般御空而過,劍尖直直地撞上了清明劍的劍身,逼得老者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噗——”
劍身清寒,鮮紅的血液噴灑在劍身上,更凸顯出了幾分肅殺之氣。
“外公!”靈舟在一道又一道的攻擊下猛顫,縱使老者封了楚離的聽覺也無濟(jì)于事。
隨著顛簸的幅度越來越大,楚離最終還是醒了。
她揉著眼睛朝外望去,不料就看到了這一場景,當(dāng)下就慌了神,想朝老者跑去。
老者大驚,連忙喊道:“不要過來!”
可早已為時已晚,邪修新奇地騰出一只手虛虛一握,將楚離整個地提在了半空之中:“喲,我說你這老不死的怎么如此硬氣,原來是身后還藏了個小娃娃啊。”
“呃……啊,放開,放開我!”楚離被提溜得上氣不接下氣,清秀的小臉上也滿是因窒息而產(chǎn)生的紅印。
老者目眥欲裂:“放開她!”
“嗯,是血脈的氣息?!毙靶蕹涠宦?,細(xì)長的手指于空中凌空劃過,楚離的脖子上赫然就出現(xiàn)了一道長長的血痕。但所幸并未傷到要害,血痕處也只是緩緩地流下一條血線罷了。
“今日,我便與你同歸于盡!”老者面無表情地復(fù)又從須彌戒中取出一枚玉玨,懸于頭頂百會穴。
他放下手中長劍,用盡全身之力驅(qū)使長劍御敵,而自己則是逼出體內(nèi)精血,將其盡數(shù)融于頭頂玉玨中。
霎時,血光漫天。
劇烈的爆炸將三人席卷而入,邪修此時想躲,已經(jīng)是避之不及,只徒留一句“玉澤真君”之語,隨后就湮滅在了爆炸的火光之中。
“嘩——”
桃花漫天,楚離待在陣法之中,愣愣地望著外面的慘狀,久久地回不過神來。半晌,她才后知后覺地?fù)嵘狭祟^頂?shù)哪爵?,淚水也在無知無覺中流落而下。
“外公……”
邪修已死,但其留下的邪物仍在。
待陣法流轉(zhuǎn)殆盡后,一只惡鬼就脫離了招魂幡的控制,張著血盆大口就朝著楚離撲來。
楚離下意識地就伸手想擋,眼睛也早已死死地閉上。
“歘——”
預(yù)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現(xiàn),楚離雙目失神地抬起頭,凝望著不遠(yuǎn)處的人。
那人手執(zhí)長劍,劍尖上還殘存著一絲黑色的氣息,應(yīng)當(dāng)是剛剛斬去惡鬼所遺留下的;面容清正,看起來約莫而立之年,眉目間尚有久久不散的戾氣;身著銀白長袍,袖角和衣擺處皆以祥云紋之。
如若有旁人在側(cè),當(dāng)是會驚嘆一聲——是天澤宗的玉澤真君!
玉澤真君是當(dāng)今天澤宗的掌門,專修克制陰邪之道的穹明劍法,劍下不知斬了多少作惡妖邪才使得自己周身戾氣纏繞。
只是楚離并不知道這人是何等身份,只是呆呆地望著他,口中喃喃念道:“救救外公……”
玉澤真君雙眉一蹙,駢指一揮毀了招魂幡后,從空中攝來了一抹殘碎的元神。
“師兄……”玉澤眉眼微垂,隨后將自己一身精純的靈力朝著破碎的元神注去,希望可以暫緩老者元神的消亡。
“沒用的,我元神已碎,縱使你能讓我多活上那么片刻,也無法再世輪回?!崩险?,也就是天明真人的元神虛弱地閃了閃,似有不舍地朝著楚離靠去,“我活了這幾百年,早就活夠了,唯一不舍的,就是阿離。師弟……這是我最后一次喚你師弟了,原諒我挾恩求報,求你為我這最后的一絲血脈,找個好師尊,庇她一世無憂?!?p> 玉澤手指微蜷,似是沒有經(jīng)過思考就應(yīng)下了天明真人的這番祈求。
“好?!?p> 元神之光逐漸暗淡,天明的聲音也逐漸微弱:“如此,我也算去得安心了……”
“外公!”楚離掙扎著想起身抓那潰散的元神之光,只可惜無論她怎么挽留,那微弱的光芒也總能從她的指尖竄逃,最后歸于茫茫天際。
“修士一身修為皆來自天道,死了,自然也是回歸于這天地之間?!庇駶梢造`力扶起跪坐在地上的楚離,一只手虛虛撫過她的頭頂,“五靈根……”
“也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總歸我天澤宗傳承久遠(yuǎn),未嘗沒有五靈根修行之法?!庇駶赏虺x,緩緩開口道:“既然有緣,就隨我上山去,做個仙家弟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