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用之人
“比堂主還尊貴么?”
莊外居高窺視的葉清玄,星目炯然放光。
他更加篤定,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條大魚。
他并未因此貿(mào)然入莊,而是選擇在莊外耐心守候。
因為他已從剛剛的對話中得知,此刻趙乾坤正在莊內(nèi)。
李逸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追蹤,不代表趙乾坤不能。
他不想過早暴露。
“莊主,客卿長老求見?!?p> 菊老四將李逸帶到閉關(guān)室外,恭聲稟報。
石門之內(nèi),趙乾坤正在凝神運(yùn)行周天。
聞言,他猛然睜開眼眸,嘴角一抽,令古板的神情更不協(xié)調(diào)。
“李逸怎么會在此時求見?”
擁有賢字銅牌者,屈指可數(shù)。
在北徐境內(nèi),除了跟在他身邊的首徒,便只有李逸一人。
在他印象中,此刻的李逸應(yīng)該仍在濟(jì)陰郡牢,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出變故了么?”
他的心中,萌生不好的念頭。
收功停運(yùn)周天,他的聲音傳出石門:
“你退下吧,長老自行入內(nèi)。”
“長老請便。”
聞言,菊老四退去。
李逸,則上前運(yùn)勁推門。
厚重的石門緩緩而開,他走了進(jìn)去。
“你的紫微內(nèi)勁又精進(jìn)了,不錯?!?p> 趙乾坤未戴修羅面具,以真面目示李逸。
他古板的神情中,更是罕見的擠出一抹笑意,只是有些生硬。
“全賴師尊教導(dǎo)有方?!?p> 李逸收斂了方復(fù)不久的自豪,虔誠地施以弟子之禮。
他竟然是趙乾坤的親傳弟子!
這無異于一個驚天奇聞!
江湖人皆知,青嵐宗對門人上下稱呼,是有著明文規(guī)定的。
即使是內(nèi)門弟子,也無資格在趙乾坤面前口稱“師尊”。
這是親傳弟子才有的殊榮。
然而,青嵐宗七峰主的親傳弟子,哪一個不是享譽(yù)江湖之俊杰。
怎能如李逸這般籍籍無名,且以押鏢為生呢?
放著顯赫聲譽(yù)與似錦前程不要,他又是為了什么呢?
“你是越獄而來?”
經(jīng)過最初的寒暄,趙乾坤僵硬的笑容漸漸淡去,又恢復(fù)了本來的古板。
看著面前身著囚服的弟子,他沉聲問道。
語氣中的不悅,輕易可辨。
若是真的,李逸之前所作的一切,便將化為烏有,前功盡棄。
一旦消息傳回宗門,宗主必然震怒。
紫微一脈在宗內(nèi)的聲譽(yù),亦必受損。
問到痛處,李逸的身軀發(fā)起抖來。
他的心中,跳動著對陳樸的仇恨、對師門的愧疚,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
“不是,弟子是被抬出來的。
陳樸在飯菜里下了毒,他要卸磨殺驢?!?p> 聽到李逸險些喪命,趙乾坤并未流露出哪怕是一絲的關(guān)心。
反而,他毫不掩飾失望之色。
他的心中,真正在意的只是:
“你沒有完成宗門交代的任務(wù)?!?p> 其實,青嵐宗上層早已察覺到:
梁帝已在隱晦抵制,其在軍中安插的宗門弟子。
因為凡是青嵐宗,向朝廷舉薦的宗門弟子。
只要沒有士族背景,不是被分散安排到邊遠(yuǎn)州郡,就是被安排一些閑職。
有士族背景的弟子,倒是能夠掌握些實際軍權(quán)。
但他們會在宗門與家族之間搖擺,并不是絕對可靠的。
為此,青嵐宗上層未雨綢繆。
對少數(shù)武道資質(zhì)上乘的寒門子弟,進(jìn)行暗中培養(yǎng)。
明面上,只給他們一個外門三等弟子的身份。
外門三等弟子,實際上就是雜役。
他們沒有固定的時間習(xí)武,沒有專門的師傅教授,只能自學(xué)一些粗淺的武藝。
當(dāng)拜別宗門時,梁帝典簽府的探子是不會去留意他們的。
因為他們不配享受,典簽府的“特殊關(guān)照”。
在梁帝的視線之外,他們依托宗門資源,自己去走官員的門路,逐步滲透進(jìn)各級官府。
如此布局,青嵐宗上層中有一個說法,稱其為“滲透計劃”。
李逸正是被青嵐宗派來,打入濟(jì)陰官府的人。
他走的,恰是陳樸的門路。
他甘愿為其火中取栗,就是沖著其許諾的縣尉之職去的。
縣尉的品級雖不高,卻是掌控一縣之兵的實缺。
若能如愿以償,他對宗門便算有所交代了。
可惜,他沒有看透陳樸的陰毒,被人家耍了。
“你先退下吧?!?p> 趙乾坤語氣淡漠的說。
隨即,他閉上雙眸,沉心靜氣修煉起來。
最終,他也沒有說出一句安慰的話,不像為人師表所為,冷血至極。
“是?!?p> 這一刻,李逸的內(nèi)心,如遭北風(fēng)肆虐。
他的眼神渙散了,心中迷茫了。
“退下?退到哪里?”
他是第一次來聚賢莊,可謂人地兩生。
走出這道門,他根本無處可去。
“是師尊疏忽了么?還是師尊在無聲責(zé)怪?”
李逸默然退出,并垂著頭朝莊外走去。
他想去莊外竹林靜一靜,也許師尊用不了多久,就會想起他此時的尷尬。
“師尊,就這么讓李師弟走了?”
后堂走出一個男子,穿紅戴綠,濃妝艷抹,嗓音尖細(xì)。
體態(tài)婀娜似柳,看似綿軟無力,卻沒來由的令人望而生畏。
他是趙乾坤的首徒,名為東方勝,江湖綽號“無情蒲柳”。
“你說呢?”
復(fù)睜眼眸,趙乾坤已由淡漠變?yōu)闊o情。
語氣冰冷如刺,能瞬間擊穿任何柔軟的內(nèi)心。
然而東方勝渾然不覺,他早已習(xí)以為常了。
在他心中,師尊總是這樣的。
話說的冷冰冰,卻是云山霧罩,含糊其辭。
“又是一個無用之人,交給弟子了?!?p> 東方勝陰陽怪氣地說道。
類似的話他都聽出繭子了,也不是第一次替師尊做這種臟活了。
只見他腰枝一扭,轉(zhuǎn)身退回后堂。
閉關(guān)室,另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他的行蹤,甚至他的存在,莊內(nèi)鮮有人知。
“既是無用之人,那就去死吧?!?p> 趙乾坤笑了,笑得很丑,很殘忍。
漆黑一片的閉關(guān)室內(nèi),閃爍著兩道寒芒,是那樣的絕情。
甚至連室內(nèi)的空氣,似乎也瑟瑟顫抖起來。
青嵐宗,堂堂譽(yù)滿江湖的道門正宗。
道貌岸然之下,竟然信奉弱肉強(qiáng)食的叢林法則。
在宗門利益面前,師徒情分說起來都有些可笑。
可惜的是,李逸又沒看透。
對于盡心栽培于他的師尊,李逸不會也不愿,將其看作喪心病狂之人。
以此觀之,李逸的本心是善良的。
也正是因為良心未泯,他才看不透別人的惡。
......
在趙乾坤看來,陳樸即將取代沈賀,成為太子在北徐官場的代理人。
他日后少不得,要借借陳樸的東風(fēng)。
若有可能,將其拉攏過來為青嵐宗做事,就更妙了。
一旦功成,一郡太守的分量可非區(qū)區(qū)縣尉可比。
可以說,現(xiàn)在的陳樸是有大用之人,是他眼中的香餑餑,是萬萬動不得的。
與其結(jié)怨的李逸,在濟(jì)陰必再無立錐之地。
陳樸斷然不會容他,滲透亦無從談起。
依李逸的性子,他必定尋機(jī)復(fù)仇。
屆時,陳樸注定難逃一死,這并不符合宗門利益。
難道趙乾坤不能以師命相勸么?
能,卻不愿。
因為他認(rèn)定,恩怨分明的李逸會轉(zhuǎn)怨師門。
滿腹仇怨的李逸,是有可能將宗門計劃公之天下的。
而這,是趙乾坤無法容忍的,即使僅是可能。
故勢同水火的李逸和陳樸,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趙乾坤選擇了陳樸。
無情最是帝王家,無情又何止帝王家呢?
然而,這番推斷不過是趙乾坤以己度人,一廂情愿之念。
事實上,如果他當(dāng)面相勸,李逸就是再難受也不會違抗師命的。
可惜,他的師尊不愿給他這個機(jī)會了。
出了聚賢莊,李逸在莊外竹林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對恍如仙境的美景,他無心欣賞。
漸行漸遠(yuǎn),愈走愈心涼。
“李師弟,好興致啊?!?p> 身形鬼魅的東方勝,突然從一旁閃出,好似偶遇。
聽到東方勝尖細(xì)而略有魅惑的嗓音,李逸的心頭猛然一驚,隨即滿面凄涼。
“大師兄,是師尊命你來的么?”
東方勝掌紫微峰執(zhí)法。
本脈弟子若有背叛宗門,或者完不成宗門任務(wù),皆由其處置。
而他的處置方式只有一個:殺無赦!
李逸知道東方勝的現(xiàn)身,究竟意味著什么。
然他,仍不死心。
他口呼師尊,就是告訴對方自己可是親傳弟子。
同時,他也不認(rèn)為,自己完不成宗門任務(wù)。
“這里山清水秀,倒是一處吉壤。
你是自刎呢,還是師兄幫你呢?”
東方勝陰惻惻地說。
李逸最后的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了。
回想師尊最后的冷漠,現(xiàn)在的他終于明白了那抹冷漠的含義。
哪里是疏忽?
哪里是責(zé)備?
分明是判了他的死刑!
在他最敬重的師尊眼里,自己竟然不過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說棄就棄。
“師徒情分,何至涼薄如斯?!”
李逸仰天長嘯,悲從心來。
“李師弟,你還是這么幼稚,算了,師兄幫幫你吧?!?p> 話音未落,東方勝的劍鋒已近在眼前。
其出劍之速,亦如鬼魅,令人防不勝防。
然李逸修武多年,亦非易予之輩。
長嘯出口之時,幽匕已在掌中。
砰砰砰......
劍匕交鋒,碰撞之音不絕于耳。
生死攸關(guān)之際,李逸運(yùn)起平生所學(xué),奮力相搏。
他要活下去,他要向趙乾坤討一個公道!
其匕首出招刁鉆,確得趙乾坤真?zhèn)鳌?p> 然東方勝,明顯更勝一籌。
百招過后,他一掌拍中李逸胸口,隨即長劍穿喉而來。
李逸知道自己敗了,死亡就在眼前,于他再無公道可言。
“啊!”
他不甘地仰天怒號。
噴出的鮮血,淋濕了面龐,染紅了囚服。
“無用之人,去死吧!”
東方勝的字典里,卻沒有憐憫。
《梁書·武帝紀(jì)》載曰:
趙乾坤冷血至極,李逸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