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素有“寸錦寸金”之稱。
其色澤光麗燦爛,美如云霞,故而得名。
用料考究、織造精細、圖案精美、錦紋絢麗、格調(diào)高雅......賣點簡直不要太多。
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東晉義熙十三年,距此時已有百余年。
可謂:久負盛名。
東晉時設(shè)立的,專門管理織錦的官署錦署,至今延用。
“想搞到云錦,就得走通錦署的門路?!?p> 錦署是握在皇家手中的一條財路,行政上隸屬于太府寺。
而太府寺,是專門管理皇室?guī)靸?、出納的部門,大致相當于清朝的內(nèi)務(wù)府。
正因為它地位的特殊,歷任太府卿無不是梁帝之心腹。
“有了!”
梁帝給的那張便簽之上,并未用璽。
也就是說,這五萬錢不能去戶部領(lǐng),而要去太府寺支,是梁帝賞的私房錢。
蕭紹瑜取出便簽,對范伯勛說:
“這是陛下賞本王的,你現(xiàn)在就去一趟太府寺。
切記,都給本王換成云錦?!?p> “標下明白。”
范伯勛人很機靈,他知道云錦在建康有多搶手,忙應(yīng)道。
太府寺的人,自然認得出梁帝的御筆。
梁帝親題的便簽,在他們這就是不用璽的圣旨。
范伯勛沒有受到一點刁難,順順利利的把云錦運了回來。
“殿下,太府寺的人見了陛下的便簽,立刻按出坊價都換成了云錦,沒給咱加價。”
范伯勛一臉興奮地說。
錦署下轄織造工坊若干,出坊價實際就是成本價,比市價要優(yōu)惠很多的。
“換了多少匹?”
蕭紹瑜急問。
“足有25匹!”
在建康,云錦的市價大致在3000~3500錢每匹,5萬錢換25匹,也就是每匹成本2000錢。
過了長江,到了沿江的新昌郡,每匹的價格就不會低于4000錢。
若是運到淮水南岸的濟陰郡,每匹價格怕是要漲到5000錢,甚至還不止。
然而面對如此大的利潤,蕭紹瑜卻高興不起來。
“原來,本王還是很窮啊。”
......
沒有等到翌日,蕭紹瑜當日便出了京。
王府衛(wèi)隊沒有隨行,他只帶了李東陽和范伯勛,一文一武二人。
當然,還有押運云錦的王府小廝。
至少在建康到新昌這段路,路面還是很太平的,沒必要武裝押運。
素衫青巾,肆意縱馬,蕭紹瑜擺出了一副游山玩水的姿態(tài)。
“八殿下,恐怕九殿下此行并不能把沈賀如何,更是觸及不到太子殿下?!?p> 得知蕭紹瑜的行蹤與做派,許培安便來了晉安王府。
“九弟是尚書令舉薦的,本王原也對他不報期望,有些事是不能假外人之手的?!?p> 晉安王儒雅依舊,似有所指。
“家父會見機行事的,請八殿下放心?!?p> 不假外人,便是要用自己人,而許氏正是濟陰郡的望族,許培安當即表態(tài)。
“若能借機扳倒太子,本王日后將許妃扶正,便也少些阻力?!?p> 聞言,許培安大喜過望,興奮中的他再度表態(tài)。
“許氏上下必竭盡全力輔佐八殿下。”
晉安王的側(cè)妃許氏,正是許培安的胞妹。
以濟陰許氏之門第,本不敢奢望親王正妻之位。
如今晉安王拋出這個猶如天降的香餌,許培安的態(tài)度自然如其所料。
“世人終是難逃一個貪字,只知餌香,卻不知腸胃?!?p> 晉安王儒雅的深處,是滿心的冷笑。
他不過是想利用許氏父子,替其火中取栗。
至于扶正許妃,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因為許氏不配。
春風得意馬蹄疾。
這一日,貌似游山玩水的蕭紹瑜三人,行至北徐州新昌郡治頓丘縣境內(nèi)。
“殿下,前日家父傳書,邀你頓丘一敘,何如?”
近鄉(xiāng)情切的范伯勛,提起前日之事,因為蕭紹瑜一直不曾表態(tài)。
“既是游山玩水,訪親探友自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殿下便遂了范郎將的心意吧?!?p> 李東陽自然看透了范伯勛的小心思,他笑著諫言。
蕭紹瑜的顧慮他明白,無非就是避皇子結(jié)交外臣的嫌,然他卻想得更加深遠。
蕭紹瑜以尊禮立身,若是過娘舅家門而不入,豈非告訴世人:
他的尊禮都是裝的。
尊禮之人,自然是舊秩序的捍衛(wèi)者。
若是尊禮為虛,難道蕭紹瑜暗生異心么?
相反,尊禮而不避嫌,更顯蕭紹瑜襟懷之坦蕩。
看似逾矩,卻能安各方窺視之心。
自污以微瑕,卻掩去瑜之光芒,正合韜光養(yǎng)晦之道。
蕭紹瑜的顧慮確如李東陽所想,他反復(fù)思索兩日仍是拿不定主意,故遲遲沒有表態(tài)。
此時,見李東陽說得如此坦然,而以他對李東陽的了解,其必是確定此事于自己有益無礙。
“本王又何嘗不想念舅舅?這批云錦,也少不得要在新昌出手一些?!?p> 蕭紹瑜哂然一笑,打趣道。
既然可以入新昌,他考慮還是先把本錢收回來的好。
畢竟?jié)幠沁呎隰[災(zāi),他又是欽差的身份,還是收斂著點好。
又行一段,頓丘城挺闊堅固的城郭,已是遙遙在望,目力所及。
這時,一騎迎面奔來。
馬上者乃身著深藍色窄袖短衣的小廝,馬術(shù)極為精湛。
待其馳至近前,便利落下馬。
“九爺,大公子,老爺命小的前來迎接?!?p> 小廝很干練,他見蕭紹瑜三人身著便服,亦無隨從,便未道破身份。
范伯勛一眼便認出小廝,他是范氏的家生子,賜姓范名進,一直跟在父親范雍身邊,辦事極為得力。
迎著蕭紹瑜征詢的目光,范伯勛點點頭,證明此人絕對可靠。
“前面帶路吧。”
一行人縱馬穿城,守城兵卒因識得范進,故并未攔阻盤查。
范進將蕭紹瑜三人帶至范府正門。
而此時,正值壯年、身材雄健的范雍,已是滿面春風,恭候多時。
“入府再敘?!?p> 蕭紹瑜當然明白舅舅的心思,笑而不語,隨其直入范府。
范氏不愧是軍功起家的士族。
家中往來小廝皆是干練之輩,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從中亦可見范雍治家如治軍。
雖已止戈十年,卻不曾懈怠,本色不失。
一路所見,令蕭紹瑜喜在心間,因為這是他可以依靠的一支重要力量。
待步入正堂,屏退仆人、婢女,范雍才正式見禮。
“下官新昌太守范雍,拜見殿下。”
“舅舅請起?!?p> 起身之后的范雍,轉(zhuǎn)而一臉嚴肅,滿面霜色。
蕭紹瑜與李東陽對視一眼,皆覺出此中的不同尋常。
“殿下,你不該來!”
范雍直言不諱,他又看向李東陽,指責道:
“李長史,濟陰郡乃是非之地,你當心知肚明,為何不勸諫殿下?”
李東陽神色一窘,無言以對,范雍的指責無可指摘。
解鈴還須系鈴人,蕭紹瑜知道舅舅指責的其實是自己,更是理解舅舅此時的心情。
他最是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己涉險。
“舅舅,此事非東陽先生之過,本王也有無奈之處?!?p> 范雍搖搖頭,不認同道:
“殿下,拒絕尚書令的舉薦,無非南康一系繼續(xù)受冷落,這沒什么。
然一旦入局,再想全身而退,難矣!”
可能是想起了過世的小妹,他一雙虎目之中隱有淚花,感到對不起小妹的臨終托付。
正堂之內(nèi),一時諸人黯然神傷。
“舅舅,身在帝王之家,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今日或可拒絕,但總有本王拒絕不了的時候。
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終須面對。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何如直面命運的安排?”
能打破眼前失落的,唯有蕭紹瑜。
他語氣遠超年齡的平靜,沒有慷慨豪言,卻是道出了內(nèi)心深處的不屈與勇敢。
“不出來,本王怎么倒賣云錦啊。人生在世,沒錢是萬萬不行的?!?p> 范雍淚眸中閃過一絲復(fù)雜,有驚訝,更有欣慰。
“九郎,長大了,也許當年的事......”
他在心中默默感嘆,踟躕再三,終是忍住訴說往事的沖動。
“范太守,李某不才,愿以此身許殿下,萬死不辭!”
李東陽不怪范雍,也能理解他,更不愿與其生出嫌隙,畢竟都是蕭紹瑜最親近之人。
然有過于先,他唯有表明死志,方能昭示其心。
“老李,肉麻了啊?!?p> 蕭紹瑜在心里猛翻白眼。
“李長史,是范某言重了?!?p> 范雍躬身致歉,行事磊落至極,不改軍旅本色。
李東陽忙閃身謙辭,不敢受此大禮。
“要不咱們邊吃邊聊?”
見了父親,便如老鼠遇到貓的范伯勛,弱弱地說。
他的眼神偷偷地打量著父親,好像犯了錯的是他,頓時令范雍忍俊不禁,豪爽大笑。
“吾兒言之有理,哈哈......”
隨著笑聲的彌漫,堂中的落寞與傷感,被悄然吹散。
范伯勛以自己的窘態(tài),解了諸人的尷尬。
他眼角閃過一抹小狡猾,顯然是有心而為。
有些時候,插科打諢比客客氣氣更有奇效。
蕭紹瑜不著痕跡地,朝范伯勛擠了一眼,暗贊:
“伯勛,干得漂亮!女山湖大閘蟹必須有!
蟹體肥大、肉質(zhì)飽滿,想想就流口水?!?p> 吃貨就是吃貨,他對各地美食還真是如數(shù)家珍。
新昌郡,就是后世的滁州。
女山湖大閘蟹正是此地的特產(chǎn),滁州人的驕傲。
《梁書·武帝紀》載曰:
帝出京,駐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