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蛻皮

　　陰暗處，緩緩走出來一個(gè)男子。

　　生的人模人樣，可不便是尹正么。

　　“哎呀，尹郡守，我還以為是哪個(gè)貪嘴的妖怪，還請(qǐng)郡守見諒。”玉澤咧嘴一笑。

　　尹正坐到玉澤對(duì)面，拿了一只酒盞，十分不客氣地倒了一杯酒，仰頭飲下。

　　“十年前一別，再見玉家郎君，仍是昔年模樣。不像我，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年光景了?！币龘崃艘话验L髯，眼中閃過一抹感慨。

　　玉澤給他倒了一杯酒：“你們羨慕我容顏不腐，我卻羨慕你們可以垂垂老去，郡守你說可笑不可笑?！?p>　　尹正沒回答，喝下玉澤遞過來的酒，咂舌一聲：“好酒。”

　　“瓊漿玉露，焉非好酒。”玉澤掂了掂酒壇子的重量，而后仰頭灌下一大口，笑瞇瞇問道，“令夫人被妖怪纏身，郡守瞧著不甚關(guān)心？”

　　“她自作自受?！碧岬綔厥?，尹正的目光立刻冷了下來。

　　“是自作自受，還是有些人另有用心吶?！?p>　　“玉家小郎此話何意？”尹正挑眉。

　　玉澤不緊不慢地放下酒盞，抬頭看向前者：“十年前，在下曾借給郡守一個(gè)寶貝，如今期限已到，郡守該將那寶貝歸還給在下了?！?p>　　尹正目光一變，咳嗽一聲別開視線：“那寶貝……待我尋一尋再還給小郎?！?p>　　“嗐，不著急，只要郡守記得在下的話便好?！庇駶煽戳丝刺焐崞鹁茐龜[了擺手，“天色不早了，在下有事先去一步?！?p>　　尹正目送他離開，驀然回想起十年前與玉澤初見的時(shí)候。

　　那會(huì)兒他剛剛?cè)胧耍瑓s生了一場大病，并且久久不愈。

　　他拜佛求神，甚至去了道觀，但仍無濟(jì)于事。

　　在他絕望時(shí)，他遇到了這個(gè)來討酒喝的少年郎。

　　人之將死，總有善意。

　　他將身上僅剩的銀兩拿出來給玉澤沽酒。

　　作為感謝，玉澤給了他一塊玉佩。

　　他說，這塊玉佩能夠庇佑他十年無虞——他可以借他十年，但十年之后他會(huì)來取回去。

　　玉澤臨走前，還說這玉佩有靈氣，若主人生出了邪念，便會(huì)破壞它的靈氣，會(huì)引來不干凈的東西。

　　等玉澤走后，他將玉佩帶在身上，果然消災(zāi)消難。

　　很快，他便大病痊愈，靠著靈玉的庇佑一路扶搖直上，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可人在朝廷，總有些身不由己的時(shí)候。

　　他慢慢便忘了玉澤的話，做了一些本不該做的事情。

　　于是招來了不干凈的東西，讓妖怪附了溫氏的身。

　　思緒斂起，尹正盯著手中的酒盞，沉默片刻，驀地一笑。

　　真不想把玉佩還回去呢。

　　……

　　常言貓有九命，果不其然。

　　在打死貓妖后，那溫氏很快醒過來，又被貓妖附體，以迅雷之勢溜了。

　　沈冗擔(dān)心溫氏的魂魄在貓妖離體時(shí)生生撕裂，便任由貓妖逃竄而去。

　　打道回來時(shí)，他撞見了玉澤。

　　玉澤如嬰孩一般蜷縮在一株古樹之下，身子不住地哆嗦。

　　這是怎么了？

　　沈冗感受到玉澤氣息不對(duì)，微微挑眉。

　　“沈家小郎……勞煩幫我護(hù)個(gè)法?！北且黹g飄來熟悉的人氣，玉澤慢吞吞睜眼，咧嘴一笑。

　　沈冗清楚地看到，玉澤的眼瞳沒有聚焦，好似盲人一般。

　　他揮了揮手，只聽玉澤顫巍巍開口：“我的五感正在封閉……待我再出殼便好了。”

　　出殼？

　　見玉澤緊緊皺著眉，沈冗斂起心中疑惑，朝他點(diǎn)頭：“我替你護(hù)法?！?p>　　“多謝……”

　　玉澤舒了一口氣，安心閉上眼睛，就這么沉沉睡去。

　　不知名的光芒從這年輕人身上泛出，細(xì)若白絲般，以迅雷之勢將他整個(gè)包起來——這般看去，仿佛一只碩大的……蟲繭。

　　蟲繭帶著濃郁的靈氣，很快引來四邊妖怪的躁動(dòng)。

　　它們現(xiàn)了身形，緊緊盯著蟲繭，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流淌下來。

　　沈冗瞥了這群妖怪一眼，不緊不慢地抬手寫下一道符箓：“請(qǐng)此方地仙出世，護(hù)法一二?！?p>　　話音落下，便有一位慈祥老人落在不遠(yuǎn)處。

　　“小仙王煜，得令。”

　　老人朝沈冗微微作揖，而后瞥向四方妖孽，淡淡開口：“爾等孽畜，還不退下！”

　　感受到老人身上的仙氣，妖怪紛紛忌憚，只一剎便跑了個(gè)沒影。

　　倒是有幾只聰明的，隱匿了氣息藏于虛空，想趁沈冗和老人不備來個(gè)偷襲。

　　沈冗一眼看破那些妖怪的藏身之處，還未曾開口，老人便揮動(dòng)手中拂塵。

　　只聽幾聲慘叫接二連三地傳來，隨后落了滿地尸首。

　　尸首化為齏粉飄去，剩下想要來湊熱鬧的妖怪紛紛面色大變，再不敢上前了。

　　沈冗守了三天，看著蟲繭上的靈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沒入內(nèi)里，忍不住開始回想這是個(gè)什么玩意兒。

　　在幻境時(shí)，他沒在古書上看到過這種東西啊。

　　第三天夜里，蟲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而后破開一條裂縫。

　　裂縫慢慢擴(kuò)大，很快蔓延蟲繭全身。

　　一只手從里面伸了出來——

　　這只手晶瑩剔透，血管與白骨，乃至流動(dòng)的血液清晰可見。

　　在接觸外界的一剎，手又慢慢變實(shí)，很快便與尋常一般無二。

　　緊接著是另一只手，而后是一個(gè)……

　　一絲不掛的少年。

　　少年朝身上一拂，蟲繭化成月牙白衣落在少年身上。

　　沈冗清楚地看到，少年眼里冒著金色的光芒。

　　在他穿戴整齊，朝自己看過來時(shí)，那金色的光芒才消失不見。

　　是玉澤。

　　準(zhǔn)確來說，是比之前看上去小了很多的少年玉澤。

　　玉澤伸了個(gè)懶腰，朝著沈冗咧嘴一笑：“沈家小郎，多謝替我護(hù)法?！?p>　　“為何你會(huì)化繭？”沈冗挑眉。

　　“誒，怎么說呢，就是一種別類的長生之法吧?！?p>　　世上長生方法千千萬，他的這種化繭蛻皮便是其中之一。

　　每百年化一次繭，蛻一次皮。身形又回少年時(shí)，而容貌與修為不變，只是骨骼重塑，會(huì)面臨一番巨大的痛苦。

　　而且一旦選擇了這種長生之法，便沒有后悔的路——

　　也便是說，沒有什么能阻止使用者每百年一次的自然化繭。

　　“每到化繭時(shí)，我總愛瞌睡，這便是我老補(bǔ)覺的原因?！庇駶蛇肿煲恍Γ髳芤獾夭[起眼睛，“好了，下一次化繭就是百年后了?！?p>　　“長生……不孤獨(dú)嗎?！鄙蛉吆鋈粏枴?p>　　“我孑然一身而來，也當(dāng)孑然一身而去。只要完成我該完成的，我便算是解脫了。至于孤獨(dú)……我與天地為伴，有美酒在身，何談孤獨(dú)？”玉澤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