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的咬合力驚人,好在雁翅刀撐住了他的上下頜,讓他一時無法咬下。但畫角的手腕卻不可避免地被窮奇尖利如刀的牙齒劃傷,鮮血淌了出來,然而,她卻根本沒有察覺到疼痛,甚至,起初都沒發(fā)覺被劃傷了。
她回身一手拉住虞太傾的手,拽著他向旁邊閃避。巨大的沖力讓兩人跌倒在地,翻滾了兩圈方停住。
這一連串的動作不過瞬息之間,快得令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縮在角落的眾人原以為虞太傾必死無疑,膽小的已是嚇得捂住了眼,待看到他安然無恙,都吃驚地望向畫角。
虞太傾也很震驚。
他仰躺在地面上,后背被礫石和碎骨硌著,可他已經(jīng)驚得顧不上疼痛了。
他望著壓在他身上的女子,自他的角度,能看到她顫動的長睫毛,好似蝴蝶的翅一樣,微微扇動,卻在他心底卷起一陣颶風。
說實在的,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被人救過,也曾救過別人。但救人也分情況,似剛才那般情形,再是術法高超,也很難確保安然而退。
可這個被他困縛在柱子上的朏朏妖居然舍命救他?
這是為何?
畫角心中的震驚不亞于虞太傾。
她是伏妖師,理應誅妖救人,可是像方才這般失去理智,在毫無勝算下沖過去的情況,還從未有過。
她有些想不通,但眼下卻無暇細想。
她瞥了他一眼,微揚的眼角帶著一絲凌厲的嫵媚:“我不是說了嗎,沒有我你帶著這些人是出不去的?!?p> 話音方落,畫角便放開了緊握著虞太傾的手。
窮奇已經(jīng)伸爪拔出了雁翅刀,惱恨地甩開。他已經(jīng)被徹底激怒,獸性大發(fā),拋出腕環(huán),化作數(shù)個閃著銀光的圓環(huán),朝畫角襲來。
畫角召回雁翅刀,伸指捏訣。伏妖刀雁翅轉瞬化作幾十道刀影,迎上窮奇的腕環(huán)。
凜冽的刀光和銀芒相映成輝,纏斗在一起。
虞太傾只覺手中一空,低眸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被她握著的手此時都是血。
他曉得自己并未受傷,這是她的血。
他猛然抬頭,看到畫角的右手腕上有一道傷口,應當是方才救自己時,所受到的傷。傷口看上去觸目驚心,還在不斷地向下淌血。
她便用淌血的手,執(zhí)刀和窮奇廝殺。
她術法高強,與當日在繞梁閣初見時簡直判若兩人。不知為何,虞太傾望著她,腦中卻忽然浮現(xiàn)出桃花林中的紅衣小娘子。
一人一妖,臉還不一樣,居然讓他覺得有點相像。
他覺得有些荒謬。
周陵沖了過來,伸手攙起他,問道:“虞都監(jiān),你沒事吧?”
虞太傾搖搖頭,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姜畫角。
畫角和窮奇戰(zhàn)得正酣,忽覺得背后一股勁風襲來。
她頭皮一麻。
這石室中還有其他人偷襲她。
她原本剛剛避開窮奇的襲擊,身子猶在半空,閃身避開卻是力有不逮。
好在她自小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殘酷的訓練,一瞬間的權衡之下,便曉得背后這一擊勢頭更猛。
當下,她默念咒語,雁翅刀回轉,當啷一下,強行阻住了這一擊。
然而,左肩卻被迎面而來的腕環(huán)擊中,一股強大的兇戾之氣伴隨著劇痛滲入左肩。
她跌落地面,吐了一口血。
畫角強行站定身子,面容蒼白如紙,襯得唇角的血痕分外嫣紅。她的目光若無其事般掠過墻角那幾個人,冷冷一笑,烏黑的瞳眸在石壁的燈火映照下,好似燃燒著烈焰。
畫角想起方才夢貘雪蓉的話。
她說擒拿這些人只是為了投喂窮奇。
畫角不相信事情會如此簡單,不然為何會選在朔日子時,這個時辰通常是一些邪惡陣法形成之時。
再三逼問,夢貘雪蓉方說是為了窮奇認主。
布九儀陣,每月朔日子時投喂,連續(xù)九個月,窮奇便和布陣人結下契約,自此這上古兇獸便會甘心為其效力。
雪蓉說,今日便是第九個月,也就是契約結成之日。
她方才著急救人,并未多想,這會兒乍然想起來。
既然是認主之陣。
主人如何能不來?
毫無疑問,窮奇要認的主人,便是雪蓉所說的主上,也是方才那個在黑暗中讓她感受到鋪天蓋地邪惡妖力的妖物。
而他,此時,或許就隱藏在這些被抓來的人之中。
畫角頓時覺得心頭寒意陡生、毛骨悚然。
虞太傾察覺到異樣,忽然凝眉對周陵低聲說道:“你去助她。切記,窮奇皮糙肉厚,便是你這樣的開山斧,只怕也傷不到他。但他有弱點,下頜左側三寸處皮肉稍軟,是他的死穴,務必一擊而中?!?p> 周陵頷首稱是。
“窮奇所用兵刃腕環(huán)匯集了他滿身兇戾之氣,萬不可被擊中?!庇萏珒A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畫角左肩上。
方才窮奇那一擊,原本她可以避開的,然而她卻驅刀向后,以至于被腕環(huán)的兇戾之氣傷到,這讓虞太傾覺得怪異。
他沉吟著說道:“這地下,或許還有其他敵人?!?p> 周陵點點頭,揮舞著開山斧上前助戰(zhàn)。
畫角因此得了片刻喘息的時機,她曉得周陵只能擋一時半會,并非窮奇對手。而眼下,他們都不能再戀戰(zhàn),誰曉得那暗中潛藏的妖何時會出手。
畫角后退幾步,忽然伸手“刺啦”一聲撕開寬大的衣袖,露出白瓷雕琢般的皓腕。她蘸著傷口處的鮮血,便如道士蘸著朱砂在符紙上畫符一樣,在自己額頭、手腕、脖頸這幾處裸露的肌膚上,接連畫了幾個怪異的符號。
人為符紙,血為朱砂。以身為符,誅妖驅魔。
這是姜氏自古傳下來的人符,比紙符的威力更甚。
畫角默念咒語,周身上下的血符散發(fā)出瑩瑩紅光,光影中她的臉看上去分外儂麗。她揚手捏了個奇怪的訣,道道紅光朝著窮奇籠罩而去。
窮奇似乎感受到了危險,銅鈴般的大眼望了畫角一眼,朝著她吼了一聲。紅色血符包圍住他,正在飛撲的巨大身軀驀然就定住了,使盡渾身力道也不能動彈。
周陵瞅準時機,開山斧毫不猶豫地朝著窮奇下頜的死穴砍去,劈入他頸下的皮肉。
一擊而中。
窮奇巨大的身軀仰倒在地,滾了滾,再無動靜。
一場對決暫時結束。
人符極耗法力,畫角連連后退幾步,背靠著石壁慢慢滑坐而下。
石室內靜了一瞬。
眾人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般兇戾的大妖這就死了?
待到終于反應過來,皆欣喜若狂。
得救了!
畫角心中卻有些后怕,方才險象環(huán)生,好幾次都險些葬身妖腹。若非這只窮奇是幼獸,只怕這會兒勝負還難定。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連窮奇也想要馴服的幕后之人。
周陵一斧劈死了窮奇,看了看自己的開山斧,不可置信地說道:“我……我誅殺了窮奇?”
他這幾年雖然伏過妖,但加起來還不如兩只手的手指頭多,而且,皆是不入流的妖物。似窮奇這般上古妖物,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更沒想到竟然親自手刃了窮奇。
雖然嚴格說起來不是他誅殺的,但最后致命一斧是他砍的。
這要說出去,章舵主、唐凝姐和伊耳兄不得對他刮目相看。
公輸魚那丫頭再不會說自己比不過她了。
最重要的是,說不定姜盟主也會對他另眼相待!
周陵一臉興奮。
畫角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心性,所思所想皆在臉上,方才還是一副酷冷的樣子,這會兒誅殺了窮奇,便笑得合不攏嘴了。
只是,他似乎高興得有點太早了。
畫角輕咳一聲,引得周陵朝她看過來。她抬起染血的手,五指平伸,中指卻微微彎曲,晃了三下。
這是伴月盟的暗語手勢,意思是:吾方有敵。
連晃三下,則是情況緊急的意思。
周陵唇角的笑意凝住。
方才跌入地道前,那句“天堂有路爾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顯然不是窮奇那個小娃能說出來的。
虞太傾提醒他地下或許還有妖時,他并未想到是在這些人中間,還以為是躲在別處。此時見畫角指出來,頓時變了臉色。
周陵朝畫角暗暗點了點頭,不動聲色朝另一頭的人們行去。
畫角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不在意時并不覺得疼,此時看到傷口,一陣疼痛襲來,她忍不住蹙起眉頭。
面前忽然有一道陰影投了下來。
虞太傾緩步走到她面前,俯身慢慢蹲下,伸手牽住了她受傷的那只手。
他抬眼瞥了她一眼,睫毛低斂,目光又落在她手上的傷口上。
他將自己衣衫的衣角撕成長布條,一層一層纏繞在畫角的手上,語氣溫柔地說道:“剛才,多謝了?!?p> 畫角抬眸看向他,神色有些怔愣。
她白凈光潔的額角還繪有血色符紋,灼艷如火,襯得她分外的嫵媚妖異,但她此時的神情有點呆,渾然不像方才那個面對窮奇大殺四方的人。
不是別的,就是這段日子虞太傾給她的印象就是一個冷漠無情、不知感恩、奸詐毒舌的人。
這樣的人忽然溫柔地為她包扎傷口,還深情款款地望著她,語氣溫柔地向她道謝。
畫角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習慣了被他冷嘲熱諷的畫角,對這樣的他有些不太適應。
上回在桃林中,她自遇淵手下救了他,他還揚言要把她給弄到牢里。
剛才把她捆到柱子上時,還說回頭要對付她。
不會是她耳朵出毛病了吧。
“那個,你說什么了?”畫角認真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