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力學(xué)造物

　　時針緩緩轉(zhuǎn)到晚間十點。

　　位于鹽湖市上方的模擬天空逐漸暗淡，夜色深沉。

　　地面上燈光依舊。

　　到了正經(jīng)人應(yīng)該睡覺的時間。

　　只不過，無論是鶯燕群集的風(fēng)俗旅館區(qū)、正該推杯換盞的酒吧一條街、亦或是街頭明星們比舞對K的公園運動場，都正值人氣旺盛的時候。

　　所有人或是魔鬼都似乎要將白天壓抑的情緒，在這無人管轄的黑夜里一口氣發(fā)泄干凈。

　　處處都是群魔亂舞、燈火輝煌。

　　讓人感嘆這世道還是不正經(jīng)的人多。

　　只不過，倒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被包裹在明亮的燈光下。

　　......

　　克里克大街拐角處，一道碩大的模糊人影靠著墻壁蹲坐。

　　黑夜里傳來刺耳的吸氣聲。

　　“嘶——嘶——”

　　那是一個全身佝僂蜷縮、正雙手攥著一個玻璃瓶拼命嘬氣的高大男人。

　　他皮膚黝黑，面相卻顯得有些虛弱和蒼白，發(fā)際線退到了后腦勺，五官正無比病態(tài)的皺成一團(tuán)，全身都在不正常的發(fā)顫。

　　從他關(guān)節(jié)處頂出皮膚的骨質(zhì)尖銳結(jié)構(gòu)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狂暴魔混血。

　　只不過血統(tǒng)大概距離真正的魔鬼已經(jīng)有兩代以上。不但頭上沒有生角，就連狂暴魔專有的骨質(zhì)攻擊器官都退化了。

　　然而，他的體型卻仍有兩米往上，五官潦草猙獰，完整的繼承了狂暴魔們‘長得丑’這一特征。

　　從某種方面而言，也算的上血統(tǒng)純正的證明。

　　男人身形一震，下意識的扔掉瓶子，目露兇光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作出一副極兇狠的表情，大手則暗暗摸向后腰，聲音低沉急促：

　　“誰！”

　　“別緊張，莫烏雅哈。”

　　三四個身著黑衣的男人從深巷里邁步而出，為首的那個神色平靜，語氣輕松：

　　“我們怎么也合作過幾次，你就這么不信任我這個好朋友么？”

　　見到不是條子，莫烏雅哈這才本能的松了口氣，原本摸在后腰的大手也放下，聲音卻依舊沉悶：

　　“道上可沒人敢信你，魯恩?！?p>　　“鹽湖市的老實人，早被溺死在育兒街區(qū)的馬桶里了?！?p>　　說話時，他也始終神色陰戾的盯著對面那幾個身材高壯的保鏢，還有他們鼓鼓囊囊的側(cè)腰，時刻繃緊神經(jīng)。

　　“我可是誠信為本的生意人?！濒敹髀曇羲坪躅H有些無奈的笑著，拎起手里的提包。

　　“行了，廢話少說?！?p>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莫烏雅哈下意識的緊了緊大衣，又重新松開，從懷兜里取出一沓用油布紙包著的東西，示意了一下，悶悶道：“你知道我的規(guī)矩?！?p>　　“當(dāng)然?！?p>　　魯恩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動作利落的打開提包。

　　里面是六罐整齊排列的奶粉罐。

　　至于里面是什么，得嘗過才知道。

　　展示過后，他重新合上提包，隨手扔過去。

　　莫烏雅哈精神頓時一震，接過提包開始驗貨。

　　而那一包油紙包也被他立刻遞過去。

　　魯恩沒有去看正在驗貨的莫烏雅哈，而是拆開油紙包一張張的檢查，表情遠(yuǎn)比對面那個跟被幼年魅魔用過似的癮君子要嚴(yán)肅得多，也認(rèn)真得多。

　　那里面，是一張張模糊或清晰的照片。

　　“說起來，你讓我偷拍的那些東西有什么用？”莫烏雅哈一邊檢查著自己的貨，一邊隨口問道，“你們該不會想對‘天壁’動什么手腳吧？”

　　魯恩檢查著照片，隨口應(yīng)著：“是啊，沒錯?！?p>　　“我要炸了那個鬼東西?！?p>　　“哈，你還真會講笑話?！蹦獮跹殴爸S似的刺了句。

　　等到檢查完所有照片，魯恩才慢悠悠的將照片收回口袋，依舊是那副標(biāo)準(zhǔn)從容的笑容：

　　“你也知道是笑話？”

　　“遇到不該問的事，自覺點...閉上你那張臭嘴?！?p>　　“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p>　　莫烏雅哈原本還一臉嘲諷的表情一滯，被他這一百八十度的翻臉?biāo)俣雀愕糜行┿?，不明白他哪來這么大的火氣。

　　但又立刻反應(yīng)過來，臉上陡然露出兇狠表情。

　　“你敢......”

　　“咔咔咔！”

　　可還不等他起身，那三個保鏢就先他一步舉起槍口。

　　莫烏雅哈頓時僵住。

　　一動不動。

　　魯恩則笑容依舊，正了正衣領(lǐng)，微瞇著眼：“有事嗎？”

　　“......”

　　高大粗壯的身體定格在原地，丑陋的相貌微垂著，眼神掃向地面，沒敢與他對視。

　　魯恩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

　　等到雇主走遠(yuǎn)了，三個高舉槍口的壯碩保鏢才紛紛離去。

　　“嗤拉——”

　　尖銳的骨質(zhì)利爪劃過巷口的水泥墻壁，在墻面上留下六道深刻的撕裂痕跡，碎石迸濺。

　　“艸了個魅魔養(yǎng)的！”

　　“呸！”

　　啐出一口濃痰，巷子里響起莫烏雅哈沉悶暴躁的怒罵聲，粗重的喘息聲如同擂鼓震鳴，雙眼通紅，罵聲一句接著一句。

　　很明顯，吸過奶粉之后，他的精神頭又回來了不少。

　　而僅僅這樣還不解氣，巷子里又響起一聲聲骨質(zhì)巨拳錘打在墻皮上的沉悶聲。

　　暴躁、易怒。

　　這是狂暴魔血脈流傳的天性，

　　正當(dāng)他有一股邪火憋著無處發(fā)泄的時候，就聽巷口處又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莫烏雅哈先是一怔，而后立刻紅著眼扭過頭

　　居然還敢回來？

　　然而一轉(zhuǎn)過頭，卻被迎面的月光晃了下眼。

　　在月光照耀下，雙腿修長的少女立在巷口中央，一襲白發(fā)灑落，與盈盈光華交相輝映，反射成雪一樣的顏色，每一寸皮膚都掩映月光，透著一股瓷器般的精致感。

　　僅僅是站在那里，少女便散發(fā)出能將深沉夜色穿透，讓人挪不開目光的驚艷美感。

　　此時，就見她兩手空空，一身黑色修女服勾勒出獨屬于青澀少女的完美線條，看上去仿佛年齒幼弱的小鹿，不小心撞到了林間最深處的大灰狼。

　　“嗯??？”

　　幾乎是在看到這少女的一瞬間，莫烏雅哈牛眼一瞪，下意識的驚呼出聲。下一刻，便只覺自己全身的邪火都有了去處，丑陋的臉上咧開一抹猙獰的笑，眼中流露出極垂涎的光。

　　那是本能發(fā)作的跡象。

　　狂暴魔的沖動，不僅僅限于戰(zhàn)斗，而是一切情緒、欲望的高度強(qiáng)化。

　　一切與情緒和沖動有關(guān)的記憶，都會在這本能發(fā)作的時候，迅速涌上心頭。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自己闖進(jìn)那戶人家的時候。

　　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改變她，看著她露出恐懼的、不解的、麻木的、死寂的...各種各樣好看的眼神。

　　直到最后，徹底撕碎她。

　　簡直令人欲罷不能。

　　而今天這個，居然比前天那個還要更完美！

　　這可真是……緣分。

　　及至此時，瞳孔已經(jīng)徹底化作一片綠色。

　　漸漸的，莫烏雅哈那黝黑、粗糙的臉上咧開憨厚的笑，腳下緩緩邁步，像那天晚上一樣，聲音和善：

　　“來，過來?！?p>　　“別怕?！?p>　　“叔叔給你看看好東西?！?p>　　少女卻不知為何，對他那黏稠、滿懷惡意的目光混若未覺，或者說并不甚在意。

　　那雙如同紅寶石般的眸子像在閃著光，連聲音也顯得軟綿綿的：

　　“請問，您是莫烏雅哈先生嗎？”

　　“？”

　　邁出的大腳忽的頓住。

　　莫烏雅哈被各種沖動填滿的大腦中，驀的裂開一絲絲縫隙，掙扎著涌現(xiàn)出點點理智。

　　他只是沖動，不是傻。

　　在聽到對方毫無遲疑的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間，心中猛地一陣悸動，寒毛倒豎：“你是誰！想......”

　　說話的同時，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轉(zhuǎn)身邁開大腳就想跑路。

　　然而這時已經(jīng)晚了。

　　少女開口時還在巷口。

　　等到莫烏雅哈質(zhì)問那一聲的瞬間，身形已然變得模糊。

　　巷口碎石飛濺，烙印下一道深刻、小巧的腳印。

　　與此同時，一道驟然狂風(fēng)吹拂而過，飄揚的雪白長發(fā)突兀出現(xiàn)在他視野角落，橫掃的修長大腿帶起一陣刺耳的空氣呼嘯響。

　　“砰?！?p>　　莫烏雅哈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才剛來得及抬起手臂，耳邊就傳來一連串骨骼碎裂的清脆響。

　　下一刻，就見粗壯手臂與那條雪白長腿接觸的部分如同砸入石塊的水面，肌肉上掀起重重相疊的層浪。

　　緊跟著，手臂與肋骨如同酥脆的餅干般輕巧折斷，整體向胸腔凹陷，口鼻里頓時噴出血水。

　　身體則在巨力下如同皮球般被踹飛，砸在墻壁上發(fā)出悶悶的聲音。

　　白發(fā)飄落，狂風(fēng)初歇。

　　優(yōu)雅、矯健。

　　【白鯨之軀（C）】

　　與此同時，伊奈那如同紅寶石般美麗的瞳孔中，似乎映入了更加耀眼的顏色。

　　總是如同小鹿般軟糯的神色，也變得漸漸壓抑、掙扎。

　　直到最后，少女的唇角無意識咧起一抹肆意中帶著狂放的笑，聲音卻依舊溫和、優(yōu)雅：

　　“回答‘是’，就足夠了?！?p>　　“雜種?！?p>　　跟在旁邊的陳冕看見這一幕，更是止不住的愕然。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些意識到了‘彩虹色命運線’的真正含金量。

　　這條大腿，不止是以后很粗。

　　之所以在‘他’面前表現(xiàn)得那么不堪，大抵是因為對方誤會了什么。

　　只不過......

　　看著伊奈臉上那無意識咧開的微笑，他又不由陷入深思。

　　“這姑娘，是不是有點腹黑？”

　　“噗?！?p>　　一大口鮮血連帶著碎塊噴出，莫烏雅哈卻沒有露出常人遭遇重創(chuàng)后的狼狽模樣，反而雙目血絲遍布，面色愈加猙獰、瘋狂。

　　這是狂暴魔的通病。

　　他們生于戰(zhàn)斗，亦死于戰(zhàn)斗。

　　面對著邁步而來的伊奈，下巴上滿是淋漓的鮮血，莫烏雅哈伸出大手從后腰掏出一根不知名生物的獠牙。

　　臉上是瘋狂的笑。

　　白發(fā)的修女小姐見狀，反而停下了腳步。

　　似笑非笑的看他。

　　在陳冕眼里，這時的她其實也不太像正常人。

　　顯然是意識到了實力的差距，徹底放棄了幻想，莫烏雅哈臉上的表情更加扭曲，咬牙切齒：“婊子！你完了！”

　　而后，狠狠將獠牙刺進(jìn)自己的大腿。

　　刺落的瞬間，就見他全身血管都化作一片暗紅顏色，膨脹、凸起，那壓抑的暗紅色透過肌膚映現(xiàn)在體表，體內(nèi)的血液似乎都在高溫下沸騰、氣化。

　　無數(shù)暗紅的霧氣源源不斷的從他體內(nèi)涌出，全身肌肉、骨骼都隨之膨脹。

　　原本就有兩米余的身體，陡然膨脹道將近兩米五，雙眼徹底被一片暗紅血絲覆蓋。

　　甚至連額頭兩側(cè)，都鼓起如同小包般的，代表著魔鬼血脈的骨質(zhì)尖角。

　　不但如此，就連剛才被踢斷的手臂與肋骨，也在這血霧支撐下重新鼓起、高速修復(fù)。

　　“嗬嗬嗬嗬嗬......”

　　那粗壯如石柱般的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陣不似人聲的響動，完全失去了理智。

　　然而，伊奈小姐仍是一副施施然的模樣。

　　她想了想，隨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

　　啪的一聲丟在他頭上。

　　“吼——??！”

　　本就失了智的巨獸被這一下徹底激怒，過于粗壯的身材顯得巷子都有些狹窄，整個人仿佛貨車般朝著少女的方向狂奔而來。

　　伊奈仍站在原地，姿態(tài)優(yōu)雅的伸出那只白嫩的小手。

　　點出一根指頭。

　　“嗡?！?p>　　雪白指尖與莫烏雅哈的腹部相觸，少女與野獸之間震蕩開一層擴(kuò)散的空氣屏障。

　　那層空氣宛若泛起漣漪的平靜湖面，只是在夜色下不甚明顯。

　　而后，就見那如同一堵墻壁般的巨獸保持著豬突猛進(jìn)的姿勢，突兀停下。

　　連他自己都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全身保持著僵直的靜止?fàn)睢?p>　　白毛的修女小姐露出微笑，那雙紅寶石般的眸子里亮起盈盈的光，語氣輕松道：

　　“移動、轉(zhuǎn)動、流動、變形、振動、波動、擴(kuò)散...一切物質(zhì)在時間與空間中的位置變化，被稱作力學(xué)運動?！?p>　　“平衡與靜止也是其中的一類?！?p>　　“這是‘力學(xué)’?！?p>　　“而下半部分，叫做‘造物’?！?p>　　說話間，少女伸出另一只手，貼在身邊的小巷墻壁上。

　　只聽‘嗡’的一聲，整面墻壁都似乎隨著她的動作震動起來，貼在她掌心的那一部分快速化作如同砂礫般細(xì)碎的粉末，遠(yuǎn)遠(yuǎn)不斷的朝她掌心聚集。

　　“振動、移動、形變?！?p>　　伴著少女那溫和優(yōu)雅的說明聲，原本細(xì)碎震動、逐漸化作灰黑色的粉末飛速流轉(zhuǎn)，形成一柄體積大得有些夸張的巨錘，被她單手提著。

　　“轟隆——”

　　少女接觸的巷口墻面如同沙堡般細(xì)碎垮塌，連帶著上層的建筑都出現(xiàn)不穩(wěn)的跡象，遠(yuǎn)處傳來驚恐的喊叫聲。

　　莫烏雅哈拼命掙扎，全身肌肉卻仿佛被釘住，連挪動一下腳步都做不到。

　　直到眼前白發(fā)的修女小姐撤開手指，他才驚疑不定的飛速躍開。

　　“再來?！?p>　　伊奈動作溫柔的招招手。

　　那是無比輕蔑的挑釁。

　　早已沒有理智可言的混血狂暴魔目眥欲裂，耳鼻中都有如同蒸氣般的血霧噴發(fā)、蓬勃，像是老式的蒸汽火車。

　　他四肢著地，如同最野蠻的巨獸，悍不畏死的咆哮著，再一次瘋狂的朝修女小姐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而，下一秒。

　　“呼——”

　　如同驟然咆哮般響起的風(fēng)聲掃過，莫烏雅哈貼在后腦勺上所剩無幾的頭發(fā)陡然飛揚，面部的皮肉在狂風(fēng)中劇烈抖動，掀起層浪。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才‘嗷’到半截，他就見一道足有一人寬的巨錘在他眼中極速放大，直至覆蓋全部視野。

　　還未來得及從陡然升起的恐懼中找回屬于人的理智，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如同西瓜爆裂般的脆響。

　　“噗嗤——”

　　大錘舞過，一大片紅白相間的淋漓血肉，下雨似的澆灑在堆砌的廢墟上。

　　仍在沖鋒的無頭身體順著慣性與少女擦肩而過，繼續(xù)前沖了幾步，這才軟軟的滑倒在地，陣陣抽搐。

　　“嘩啦?！?p>　　確定目標(biāo)死亡，伊奈手中的大錘隨意散作一團(tuán)團(tuán)粉末。

　　她用力拍拍手上的灰塵，像是剛剛玩過沙子的熊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

　　“好臟啊?！?p>　　少女這樣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