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刺客、侍衛(wèi)、士兵
第三十六章:澈澄春息
泡沫在浴燈下閃耀斑斕而破碎的光澤。光君捏著海綿,聽著九進入隔壁浴位打開花灑的聲音。
“嘩……”水花傾灑,頃刻打濕九的大耳朵,身后的大尾巴也在幾息內(nèi)被水浸潤,耷拉著。
胸口不斷地起伏,九胳膊曲折,頂著墻壁,將臉埋進自己的懷里。水流打著旋灌入地漏。
光君輕輕揉弄著自己的頭發(fā)與大耳朵,聽著九的呼吸聲。
【哥哥……】
光君用手指撇開浸入眼角的泡沫,半瞇著眼睛,胳膊肘輕輕在墻面一敲,花灑隨即啟動。
九關(guān)閉花灑,抱住自己的濕漉漉的大尾巴,將納米清洗劑均勻地涂上,輕輕地揉弄著。
五分鐘后,烘干機的聲音響起。
濕漉漉的毛發(fā)迅速變得干爽,九換上睡衣朝浴室看了看,“小君你好墨跡?!?p> 光君沖洗著尾巴上的泡沫,撇撇嘴。
【又不是誰都喜歡用納米清潔劑洗澡……】
“知道啦……”光君拖著長腔。
九伸出掌心摁了摁自己的鎖骨,徑直上樓。
五分鐘后,光君路過書房朝里面瞄了眼,卻沒有看到木曦的身影。
【師父今天這么早就休息了誒。】
“看什么呢?”光君走進臥室,直接撲上了自己的小床。
“師父寫的書?!本艙P了揚手中的書。
“《以靈火戰(zhàn)斗的三類人》?”光君順手從床頭柜上拿起一本小本本和一支鋼筆,發(fā)在床上寫著什么,“師父的這本書寫的挺有意思的,不長,但是我挺喜歡的?!?p> “嗯哼?喜歡什么?”九合上書,笑瞇瞇地盯著光君把自己的大尾巴甩來甩去。
“我覺得‘刺客’、‘侍衛(wèi)’、‘士兵’這個三個詞概括的很形象。”光君打了個響指,床頭的一個小瓶子燃起一圈琥珀色的火焰,朝光君蕩然飄來,“很多文章籠統(tǒng)地把他們成為‘戰(zhàn)士’,我覺得過于泛泛而談了?!?p> 光君做起來,打開小瓶子,將里面的精油倒在掌心,涂抹在自己的大尾巴上。
“而且,師父對于這三種分類還進行了細致的分化,具體討論了他們各自的區(qū)別與相似點?!惫饩凉M意地揉了揉自己的大尾巴,感受著毛茸茸的手感,嘴角微翹。
“小君覺得師父的分類里有適合自己的定位嗎?”九接過光君扔拋來的小瓶子,將書放在一旁,也往自己的大尾巴上涂了層精油。
“哥哥呢?”光君一邊揉弄著自己的大尾巴,一邊直勾勾地盯著九。
“我?我才剛剛看這本書?!本潘蔽偷那逵?,伸了個懶腰,靠在靠墊上,將小瓶子放在自己的床頭,“精油不錯,歸我了?!?p> “嘖。”光君放過了自己的大尾巴,轉(zhuǎn)而抱住疊在一起的毛毯,在床上團成一團,“‘死侍’?!?p> “嗯?”九翻過一頁書,“小君想當(dāng)一名‘死侍’?”
“不確定。”光君用手捏著毛毯,“我很敬佩‘侍衛(wèi)’中的‘死侍’,無論他們效忠的對象是什么人,什么立場。尤其是‘死侍’中的‘守護者’,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去守護自己認定的東西,哪怕是生命。我覺得,他們配得上‘偉大’一詞。”
光君起身,拿起筆,將自己剛才說的話寫在小本本上。
“寫什么呢?”九再翻過一頁,精油的氣味讓九的情緒趨于松緩。
“喏?!惫饩e起本子。
本子上,是方正鋒利而暈染絲縷稚氣的行楷,書寫著自己剛剛說的話。
“行楷練得不錯?!本磐嶂X袋,看著光君的小本本,“‘他們很偉大;他們很幸運?!鞘裁匆馑??”
“‘守護者’很偉大,而被‘守護者’守護的人很幸運?!惫饩肿煲恍?,小虎牙映著燈,粲然,“哥,你是第一個‘他們’,而我是那個幸運兒?!?p> 九一怔,亦是咧嘴一笑。
“我也很幸運,很幸運有人愿意為我守護,陪我一起走下去。”
“好呢。不過,守護也是雙向的。我可不是只會被人保護的少爺?!惫饩牧伺氖郑块g里的燈光幽幽熄滅,月光順著晚風(fēng)撫然明澈窗前一隅。
“祝好夢。”
“同祝?!?p> ……
一樓的會客廳。
“啪。”樹藏打了聲響指,寒暑打了個寒顫,恢復(fù)了意識。
“……”寒暑盯著樹藏和木曦點點頭,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
“辛苦。”木曦看向樹藏,點點頭,一朵金色火花蕩然飄向樹藏,落在樹藏掌心。
“改日再拜訪?!睒洳匚⑽⑾蚰娟鼐狭艘还?。
木曦同樣向樹藏鞠了一躬,他知道鞠躬是樹藏習(xí)慣性表達敬意的方式。
樹藏化作飄飛的灰燼消散。
“您仍是深諳交際之道。”寒暑喝了一口木曦遞過來的果茶。
“你也一樣,習(xí)慣喝檸檬水?!蹦娟匾豢跉鈱⒆约旱墓韬鹊粢话搿?p> 寒暑的手指搭在杯子邊緣,輕輕敲擊著杯壁。
“我一個人待著就好,您去休息吧?!焙疃⒅?,“明天我和雙子說完……”
“你知道我不會強求。”木曦將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不過,可以告訴我為什么要去破壞黑市的交易規(guī)則?”
“規(guī)則?”寒暑重重地點點頭,大耳朵跟著晃動,“您與其在意這些所謂的‘規(guī)則’,不如去……”
寒暑深吸一口氣,頓住了話頭。
“您去休息吧?!?p> 木曦點了點頭,留下一壺果茶和一盤冒著熱氣的包子。
簡單的洗漱后,木曦站在雙子的房門口看了看,而后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取下桌上的竹笛,矗立在月華流徹的陽臺。
笛聲乘著夜風(fēng)與月光共渡,共渡四人的無眠。
……
“回來了。”白聞腿一蹬,伸了個懶腰,撐著操作臺站了起來,“你覺得木曦怎么樣?”
“看不出來?!睒洳蒯尫懦瞿娟刭浻璧慕鹕鸹ǎ鸹ㄔ诎肟罩芯`放,燃起燦燦的火光。樹藏輕輕揮手,火光搖曳,散作星火蕩然飄向自己的傷口。
“打一巴掌給一塊糖?”白聞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是與否,木曦都讓我感興趣。”樹藏的手輕輕拂過不存在的傷口,搖了搖頭,“越是高聳的樹木,它的根系越是深入地底。”
“見姜羽一面讓你厭煩;而見木曦一面卻引起了你的好奇?”白聞抱著雙臂,靠著操作臺。
“早點休息?!睒洳剞D(zhuǎn)身離開會議室,看著自己手中珍珠大小的燦金色靈珠,“木曦可不會白給我糖吃。”
白聞轉(zhuǎn)著手中的筆猛然停下,隨手立在桌面上。
……
帕諾蘭森睜開沉重而黏糊糊的眼皮,而后又閉上了眼睛。
【禁閉室……算是姜羽對自己網(wǎng)開一面的懲罰了?!?p> ……
“喵嗚……”軟軟糯糯的聲音在光君耳畔迷迷蒙蒙。
“……”光君翻了個身,喵嗚的聲音仍是泛泛纏綿。
“唔……”光君抬手拍了拍身旁,卻派了個空,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
“呦吼……”九坐在床上用貓薄荷挑逗著柚子,“起來啦?”
“啊……”光君瞥了眼玩得正開心的柚子,張開雙臂,重新躺倒在床上,“一條貓薄荷就收買了,妙啊?!?p> “喵~~~”柚子的腦袋蹭著九的小臂,大尾巴直挺挺地翹著。
“哼?!惫饩p手撐著床,又坐了起來,“幾點了?”
“七點。”九輕輕拽著柚子的長胡子。
【見貓薄荷忘了爹?!?p> 光君嘆了口氣,抓過床頭的衣服,起身去洗漱。
九拍了拍柚子的腦袋,起身下床。
柚子躬起身子,打了個哈欠,跳到光君的床上,鉆進光君的被子里慵懶地春眠。
“早,小君還沒起?”木曦看著九靠著大門檻,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
“師父早?!本呸D(zhuǎn)身,聳聳肩,“在洗漱換衣服?!?p> “嗯?!蹦娟叵蚓艙]揮手,示意先進餐廳準(zhǔn)備吃早飯。
“嘩啦……”光君關(guān)上水龍頭,擦干濕漉漉的劉海,走向餐廳。
“來了,趁熱吃?!蹦娟爻饩⑽⒁恍Α?p> “好。”光君拉開椅子坐下,“寒暑呢?”
“他在會客廳吃飯?!蹦娟爻灾鵁釟怛v騰的餛飩,“他說早飯后要找你們倆聊聊?!?p> “好。”九喝著餛飩湯,點點頭。
“師父要出去?”光君看著木曦開啟極速干飯模式。
“嗯?!蹦娟爻槌黾埥聿亮瞬磷?。
“師父辛苦?!?p> “走了,午飯和晚飯靠你們自己解決了?!蹦娟仄鹕矶似鹜肟攴胚M桌旁的餐車?yán)?,“不用給我留晚飯。”
“師父再見。”
十分鐘后。
雙子吃完,收拾完走進會客廳,看著寒暑將腦袋磕在自己的胳膊上,身旁的水壺和食物一動未動。
“……”
九拉開一張椅子坐在一旁,光君走進用手指戳了戳寒暑的肩膀。
“……”寒暑手撐著抬起腦袋,“你們來了。”
光君點點頭,拖著一把椅子坐在一旁。
“找我們什么事?”九開門見山。
“不算是我找你們,更像是木曦想讓我來跟你們聊聊?!焙钕乱庾R地想倒杯水,卻愣了愣,又抽回手,清了清嗓子,“不然我昨晚要走的時候樹藏不會阻攔我。”
“你想說什么?”九盯著寒暑的眼睛,“不用浪費大家的時間,有事說事,沒事再見?!?p> “木曦……”
“打住?!惫饩鹨恢皇郑浦沽撕畹脑掝^,“我們選擇信任誰是我們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另一面?!?p> “生之核?!焙钏坪踉谧匝宰哉Z,“簽定了【契約】。你們的記憶……恕我直言,我可能沒有讀取你們完整的記憶,但是,有很多事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你們選擇自己去尋找答案?!?p> “知道了?!本牌鹕黼x開會客廳。
【我去聯(lián)系一下顧清離他們,你和寒暑聊吧?!?p> -
【好?!?p> “你好像對木曦抱有很大的成見?”光君抿著嘴,組織著語言,“你為什么要離開?”
“地下城的黑市?!焙钬Q起一根手指,“你覺得怎么樣?”
“存在即合理。”光君隨口答道。
“不完全贊同?!焙顡u了搖頭,“這句話是混淆概念?!?p> “我明白。合理不一定合我的理,也不一定符合真理。但是對于一些人而言,對于一些特定的時段而言,它的存在,符合那些特殊的‘理’?!惫饩Z速飛快,“這種特殊的‘理’,并非真理。但是一種抵達真理的手端。”
“你見到黑市的老板了吧。”
“Alex?我感覺不像。他就像是個傀儡……”光君嘴角一揚,“說白點,就是個廢物。他背后的人才是掌權(quán)者。”
“木曦。”寒暑手指點了點桌面,“雖然不能說他就是背后的掌權(quán)者,但他畢竟是執(zhí)法者,對于黑市的很多事情卻置之不理?!?p> “比如?”
“人口販賣,奴隸交易?!焙钜蛔忠活D地說出這沉重的八個字,“你應(yīng)該也見到Alex身邊的奴隸了。沒有什么感想嗎?”
“我就問一句,師兄真的認為師父他對于這些事情是置之不理的嗎?”光君十指交叉并攏撐著下巴,“還是說,你認為師父對于這些事沒有盡心盡力?!?p> 寒暑張了張嘴。
“師兄,你很善良,你想幫助每一個能幫助的人。”光君起身,“但需要幫助的不僅僅是你能看到,遇到的那些人?!?p> “所以,舟至江心,將傾,需殺一人以獻祭河神?!焙畲蜃≡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可以,我想殺掉河神?!惫饩蝗徽f了一句無厘頭的話,“有些理論,是帶不進現(xiàn)實中的。就算可以,也不要隨意帶入?!?p> 寒暑咬著嘴唇,不說話。
“還有那個樸桀?!惫饩]上眼睛,“你覺得那是什么東西?反正不屬于人類。【原生人類】、【新生人類】、【洛斯】,都不是。師兄你應(yīng)該明白,人類雖然會做出很多‘作死’的行為,但當(dāng)出現(xiàn)一種與整個人類為敵的生命時,我們該如何抉擇。這也是【內(nèi)外城制度】建立的初衷不是么?雖然在后來漸漸異化,但我們不能忘記它的本原?!?p> “你和木曦的觀點很像。難怪他這么器重你,當(dāng)然,還有你哥哥?!焙钪噶酥腹饩念~頭,“你和九額頭上的印記,不僅僅是身份的象征那么簡單?!?p> “陰陽魚?”
“那只是它們所呈現(xiàn)出的形狀罷了?!焙顡u搖頭,“這個印記代表著你們與木曦產(chǎn)生了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好比師徒感應(yīng),這就是某種基本的聯(lián)系。而且,這種聯(lián)系意味著一種【契約】,而違背契約的人將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但是,你們與木曦的【契約】并不是雙向的?!焙钔蝗灰馕渡铋L地看向光君,“你確定,你在此之前不認識木曦嗎?”
“我不確定。”光君回應(yīng)著寒暑的注視,“怎么了?”
“木曦對于你們的【契約】無限近似于一種贖罪。”寒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光君額間的印記,“印記所展現(xiàn)出的顏色完全屬于你和九所擁有的靈火,這意味著,這枚印記完全屬于你們。而印記的賦予者,木曦需要承擔(dān)起所有的責(zé)任?!?p> “……”光君保持沉默,任由寒暑單向輸出信息。
“師父師父,又豈是簡單的師徒關(guān)系。”寒暑咂咂嘴,“更像是父子。”
“師父確實這么說過,也這么問過我?!惫饩D了頓,“問我【老師】和【師父】有什么區(qū)別?!?p> “挺好的?!焙钚α诵?,“我最多也就喊他老師?!?p> “所以……寒暑為什么選擇離開?”光君試著詢問道。
“自己的老師與自己的理念沖突,那作為學(xué)生的離開也是情理之中?!焙钇鹕砼牧伺墓饩募绨?,“祝愿你們和木曦最好不要有那樣的沖突。不然你們覺得……很破碎,像什么東西崩塌了一樣。”
“謝謝。”光君起身,面相寒暑,伸出了自己的手。
寒暑微微一笑,與光君握了握手,而后離開。
“呼……”光君坐在凳子上,繃著牙齒,揪住自己的大耳朵。
光君知道,寒暑在意的點同樣是自己在乎的地方。只是,自己清楚地知道,想要破開迷霧,需要的不僅僅是一束火把。可越是如此,越是會深深陷入一種詭異的無力感。
一個想要拯救很多人的人,卻救不了眼前的人。一個想要付出信任的人,卻卸不下一些【混沌的警惕】。
這似乎,是極其戲謔的劇本。
“誒。”九遞給光君一杯甜牛奶,坐在光君身邊。
光君接過杯子,雙手握著。
“干杯?!本排e起自己手中的杯子。
“干杯?!惫饩龑⑻鹋D桃伙嫸M。
“再來一杯?”九揉了揉光君的腦袋。
“不用了?!惫饩α怂δX袋,“我去把桌子上寒暑留下的東西收拾一下?!?p> “我來?!本糯妨舜饭饩男馗?,“你小子去曬曬太陽?!?p> “好?!惫饩贿厔潉又安亍?,查看著信息,一邊走向室外,“下午要下雨誒,嗯,下三天?”
室外,是春日早晨的飛揚。
“呼……”光君習(xí)慣性地三次深呼吸,將積壓的情緒外泄,交換靈動的春息。
屋角處,經(jīng)冬光禿禿的白玉蘭樹噴發(fā)出皎潔的輕柔,如蓮花綻放。陽光穿透花瓣,不經(jīng)意間傾灑在他處。
花瓣之下,是幽幽的陰翳。
光與影,間隔了一層柔軟的花瓣??煽矗芍?,不可觸。否則,這微妙的【平衡】將被摧毀。
唯一的途徑似乎是等待時間的流淌,光暈的渲染。等待澈澄的春息將陰翳消融。
九輕輕地走近光君,靠著樹干張望著浸泡在春息中的玉蘭花,余光注意到光君張開四肢,躺倒在飄落幾分花瓣的樹下,撿起一片花瓣,湊近鼻子嗅了嗅,而后嘴角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