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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鼎革

第4章 危言聳聽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3653 2022-06-10 00:32:54

  陡然被揭破自家秘事,薛蟠神色驚愕,而后又轉(zhuǎn)為疑惑,呆呆的看著柳湘蓮,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么。

  他并不感到懼怕,只是分外納悶這位“琪官”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個唱戲的嗎,怎會知道發(fā)生在金陵的事兒?

  很快他便懶得再想了,太費腦太傷神,非他所長,反正他也完全不在意,根本不覺得的被人拿住了把柄,理直氣壯說道:“這事兒不能怪我!是姓馮的先來我家搶人,打死都算便宜他了!”

  柳湘蓮聽了無語,這薛蟠不愧是“呆霸王”!且不說馮淵罪不至死,也不說你無權(quán)殺人,難道你就沒想過,公然打殺人命會惹來多大麻煩?真以為有幾個臭錢便能為所欲為?要殺人你好歹遮掩著點兒?。?p>  柳湘蓮心下一嘆,這就是如今權(quán)貴之家的行事風(fēng)格——視律法如無物,恣意妄為,偏偏還能安然無恙。哪怕薛蟠只是權(quán)貴中的底層,不值一提,對待普通小民也足可囂張跋扈。

  單憑講道理根本震懾不住此人,柳湘蓮覺得還得換個角度分說,特別是要虛張聲勢一番,便問:“薛蟠,你知不知道,這件人命官司已被賈雨村了結(jié)了?”

  “官司了了?”薛蟠聞言一愣,隨后大喜,又皺眉道:“賈雨村是誰?”

  見他不知賈雨村身份,柳湘蓮猜測,或是賈雨村寫給賈政和王子騰的報功信尚未送到京都,或是薛姨媽得到消息后沒有告訴兒子,以免他越發(fā)縱性。

  于是解釋道:“賈雨村是現(xiàn)任金陵知府,走了賈、王兩家門路才得以補任此職,故此肯為你遮掩?!?p>  “了了就好!我就說嘛,死個人算什么!都不是事兒!”

  總算去了這塊兒心病,薛蟠喜上眉梢,甚是開心。他不在意身負命案,可耐不住他媽天天為此事兒嘮叨,煩都煩死了!

  心里美滋滋想著,待會兒回家就告訴媽案子結(jié)了,以后可別再嘮叨了。順便再將香菱要過來,納進房里,那妞兒養(yǎng)了幾個月,越發(fā)水靈動人了……

  薛蟠喜不自禁,完全忘了身在“險地”,眉開眼笑,樂不可支。

  柳湘蓮心下冷笑,出言嘲諷道:“薛蟠,你不會以為此事就此了結(jié)了吧?”

  薛蟠聽了一愣:“還有什么沒了的?”

  柳湘蓮煞有介事的說道:“金陵知府是肥差中的肥差,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這個位子!這些人可都在等賈雨村犯錯,以便取而代之!若有人借機彈劾他‘徇私枉法,枉縱殺人兇犯’,賈雨村難免落個革職查辦,那時,作為此事源頭的你呢?會是何下場?”

  “你是說,有人要拿我作筏子對付賈雨村?”

  薛蟠顫聲驚問,心頭生出幾分惶然——如果真是這樣,有些不妙呀。

  柳湘蓮目光凌厲,逼視薛蟠:“殺人償命,一旦追究起來,你和動手的家奴全都是死罪!非斬即絞!”

  實際上并不會判的如此之重,尤其是在有人庇護的情況下,柳湘蓮故意說的嚴(yán)重,反正薛蟠是法盲,四六不懂。

  薛蟠心頭大震,但仍心存僥幸,靈光一閃,反問道:“你都說了賈雨村走的是賈、王兩家的門路,誰會不長眼敢得罪他們兩家?”

  “誰敢得罪?”柳湘蓮啞然失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自己能高升,難道不敢冒次險?何況完全不需自己出手,有的是辦法借力打力、借刀殺人!”

  薛蟠默然不語,似在判斷這話真假。

  柳湘蓮繼續(xù)添油加火:“你再想想,我是如何得知這等秘事的?你我二人未曾謀面,素不相識,為何我會認(rèn)得你薛蟠薛文龍?身在京都,我又為何能清楚千里之外遠在金陵的事?”

  “你是他們的人?”薛蟠醒悟過來,不禁驚恐。

  剛剛說有人要拿他做筏子還只是可能,不想轉(zhuǎn)眼竟成了現(xiàn)實!他惶然四顧,生怕院兒里有埋伏,要抓他逼供。

  即便挨了揍,他也不會懼怕一介伶人,只要能逃出去又是一條猛龍!可如果對方是要對付賈雨村,順手把他整治了,豈不是天大的冤枉!

  “放心,現(xiàn)在還沒到動手的時候?!?p>  柳湘蓮先安撫了一句,緊接著又連拋猛料:“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薛家進京后借住榮國府梨香院,你則進了賈家學(xué)堂,不知那金榮、香憐、玉愛玩耍起來滋味如何?你妹子寶釵待選的事兒也被攪黃了吧?還有你買的那個丫頭,她原叫甄英蓮,父親甄士隱正是賈雨村的大恩人,當(dāng)年得他贈銀,賈雨村才得以進京趕考?!?p>  聽他信口談?wù)f,諸事如同親眼所見,薛蟠徹底愣住了,感覺像是做夢一般——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金榮倒還罷了,已經(jīng)玩膩了丟開了手,香憐、玉愛可是才剛得手的,他怎會知道?妹妹的閨名不算什么,可別說他不知香菱原名,就是香菱自己都忘了!

  薛蟠性子粗莽,行事蠢笨,全是他母親自幼溺愛驕縱造成,并非天生癡傻。經(jīng)過柳湘蓮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和點撥,怎會不明白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一時間只覺胸口如有千斤巨石,被壓得喘不過氣,面帶驚容,他顫聲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難道在監(jiān)視我?”

  至此,柳湘蓮終于稍稍松了口氣,若薛蟠始終絲毫不懼,他可就真沒轍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嘛。

  柳湘蓮淡然微笑,徐徐說道:“我且問你,朝廷哪個衙門最是消息靈通、眼線密布、監(jiān)察天下、刺探私密、無所不知?”

  薛蟠歪著腦袋努力思索,忽然想到什么,心神劇震,臉色煞白,兩眼驚愕,帶著哭腔問道:“你是錦衣親軍?”

  前明錦衣衛(wèi)威名赫赫,也聲名狼藉,熙朝太祖卻知其是皇權(quán)保障,必不可少,遂改錦衣衛(wèi)為錦衣府,亦稱錦衣親軍,以示與前朝有別。

  實際上換湯不換藥,改了等于沒改,甚至威勢更勝當(dāng)年,常被老百姓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兒,薛蟠也是從小聽到大的,怎能不懼?

  見他如此上道兒,柳湘蓮笑道:“薛兄聰明!不過我并非錦衣親軍,只是有些關(guān)系罷了,這才能得到這些隱秘消息。不妨告訴你,薛兄你可是錦衣府里的‘大名人’,早就掛了號的!”

  柳湘蓮不承認(rèn)他是錦衣親軍,卻又說“有些關(guān)系”,薛蟠更認(rèn)定他就是了!

  誰不知錦衣親軍風(fēng)評不佳?他肯定是怕說出來沒面子!

  就算真的不是,只要沾上就沒好事兒!

  薛蟠心神恍惚,忽覺人生暗淡無光,自己是秋后的螞蚱長不了了。

  他囂張放肆不假,可也知道錦衣親軍是皇帝老子的人,這些年多少權(quán)貴之家栽在他們手中,被弄得家破人亡!賈家、王家又如何?皇帝要動誰,不過是說句話的事兒。

  此時再看柳湘蓮,其俊俏面容似化作惡鬼一般陰森可怖。

  我怎么這么倒霉!薛蟠心力交瘁,欲哭無淚,只想交個朋友玩玩而已,怎會惹上這等人物!

  柳湘蓮哪壺不開提哪壺,笑說道:“薛大爺,若是把你打死人命、賈雨村枉法裁判之事上報,傳到陛下案頭,你覺得會怎樣?他老人家可是十分關(guān)注勛貴的動靜,賈家左右官吏任免也就罷了,連人命都不當(dāng)回事兒。好個賈家,真了不得呀!”

  “別!千萬不要!”薛蟠哀求道,似乎柳湘蓮言出法隨,說到便可做到。賈雨村如何他不在乎,可一旦皇帝過問,自己絕對落不了好!

  柳湘蓮趁熱打鐵道:“到時你死不死且不說,作為賈雨村薦主的賈政和王子騰能脫得了干系?朝堂對手能不落井下石?說他們‘結(jié)黨營私’難道有錯?憑著祖上余蔭,或許不至于問罪,但定會大失圣眷!你想,為你一人,惡了賈家又惡了王家,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媽呢?你妹子呢?寡婦孤女,又遭親戚嫌惡,在世上無依無靠,縱有百萬家財,能保得???家破人亡指日可待!”

  說到此處,柳湘蓮黯然長嘆,搖頭不止,仿佛已見到那副凄慘的末日景象。

  薛蟠心神劇震,兩眼血紅,攥緊了拳頭,恨不得錘死眼前之人!

  先前軟語求饒只是暫時服軟,他心里打定主意斷然不能干休,要千百倍報復(fù)回來??纱藭r哪兒還有這等高傲心氣兒?

  他是魯莽任性,可母親妹子卻是他的心頭肉。柳湘蓮說因他拖累,會令她們母女被賈、王兩家嫌棄,他對此并不懷疑,心里很清楚這些所謂的親戚都是怎么一回事兒——錦上添花、落井下石罷了!

  想到萬一自己真死了,還要拖累她們,下場將是何等凄涼悲慘?簡直不敢想!

  等了好長一會兒讓他思量夠了,柳湘蓮方說道:“我說你是熱鍋里的魚,等死而已,你覺得這話對不對?服不服?”

  “服!我真的服了!”薛蟠失魂喪魄,站立不穩(wěn),這時一害怕,又“噗通”跪了。

  不管對方究竟是何目的,認(rèn)錯求饒總不會有錯,他緊緊抱著柳湘蓮的腿痛哭道:“琪大爺!我真的錯了!你就饒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你,這次真服啦!”

  涕泗橫流,不忍直視。

  恐嚇作弄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夠了,繼續(xù)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他又不是真的錦衣親軍,也就利用信息不對稱忽悠薛蟠這渾人,但凡是個精明些的,很容易察覺其中有異。

  柳湘蓮將薛蟠扶起,溫言安慰道:“薛兄何必如此?這不都還沒發(fā)生么?尚可挽救。不過,”

  他含笑說道:“我可是不是琪官。我姓柳,名湘蓮,親近的兄弟都喚我柳二郎!”

  “你不是琪官?”薛蟠頓時傻了——你長得這樣俊,竟然不是琪官?

  鬧了半天,自己白挨了頓揍??!

  薛蟠來京時日尚短,先前一度被圈在賈家學(xué)堂,尚未聽過柳二郎的大名。

  “那琪官呢?”他試探問道。

  “在客房休息呢。”

  蔣玉菡已經(jīng)回來,曾過來瞧過,柳湘蓮擺手讓他回去了,薛蟠沒注意到。

  薛蟠也不敢提出要見琪官,又問:“要是沒事兒,我就告辭了?”

  “這怎么成?怎么也要喝口茶壓壓驚!”

  拍了拍他肩膀,柳湘蓮也不管薛蟠心中如何驚懼,強拉著走到他剛剛練劍之處。

  薛蟠大為詫異,此處竟是個小小的演武場,擺著刀槍劍戟。

  怪不得柳二郎這么能打!薛蟠悔之無及——早知對方是個硬茬,自己才不會找不自在呢!

  二人坐到石凳上,柳湘蓮親自斟茶,薛蟠受寵若驚的接過。

  長篇大論,費盡口舌,柳湘蓮早就口干舌燥了,一飲而盡,緩了緩,再度開口:“薛兄,案子雖了,可還有一大隱患,不得不告知于你?!?p>  “啊?還有隱患?”

  薛蟠唬了一跳,到底有完沒完?不敢怠慢,他忙道:“二郎請說!”

  柳湘蓮肅容道:“這隱患便是你買的那個女孩兒,也就是甄英蓮!”

  薛蟠瞪眼急道:“她怎成了隱患?不就是個婢女嘛!我花錢買的!”

  香菱嬌俏可愛,甚得他喜歡,因被他媽護著,正看得到吃不著,情熱異常。一聽這話自是心急如焚,不可名狀。

  柳湘蓮冷笑道:“在我面前你裝什么糊涂!當(dāng)日賣她的男子并非是她父親,而是拐子!你難道不知此事?”

  “這我知道,可這有什么關(guān)系?”

  薛蟠買時不知,后來馮淵上門奪人,雙方一番爭辯,自然也就知道拐子的身份了。

  “按照刑律,拐賣幼女,或絞或流!買者若是知情,與之同罪!你說有什么關(guān)系?”

  “可我是后來才知道的呀!”薛蟠覺得很冤枉。

  “你當(dāng)時或許不知,現(xiàn)在呢?甄家乃是姑蘇望族,她既是良家女子,你卻讓她在你家為奴作婢,這是什么行為?強搶民女!逼良為婢!難道不是罪過?”

  “可……”薛蟠總覺的哪里不對,可是以他簡單如六畜的腦瓜兒,又分辨不清。

  “更可慮者,英蓮如今給令妹作了婢女。這罪過不就落在了令妹身上?一旦傳了出去,你妹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將來還嫁不嫁人?“

  “別說了!”薛蟠抱頭叫道,只覺腦中一片混亂。

  沒想到繞來繞去還把妹子給扯了進去!真若如此,自己豈不是畜生不如?

  他唬的不輕,但也沒有完全被忽悠住,反問道:“那你說怎么辦?我又不知她家在哪兒,找都沒法找呀!”

  柳湘蓮自知很難打消他霸占香菱的念頭,種子已經(jīng)種下,慢慢等發(fā)芽便是。

  “何去何從,薛兄自行定奪為好,我只是提個醒?!?p>  他并不擔(dān)心會被人揭穿,薛蟠即便去問旁人,對方也絕不敢保證沒有問題。

  王子騰正巡查邊疆,也不會很快收到消息。等他得到消息,恐怕第一反應(yīng)是夜不能寐——懷疑皇帝或是政敵盯上了他,想從侄子這里入手!除非能摸清柳湘蓮的背景,否則不敢輕易動他,可本就子虛烏有,又從何查起?

  柳湘蓮輕酌慢飲,意態(tài)優(yōu)閑,似乎沒事了。薛蟠急于回去問人,再度試探道:“二郎說的我都記下了,將來必有厚報!還有什么教我的?”

  “不過是順便提醒,結(jié)個善緣罷了?!绷嫔忂m可而止,不再多言,以免畫蛇添足。

  薛蟠越發(fā)糊涂,不知對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壓下心頭疑惑,借口時間不早了提出告辭。

  “走?”柳湘蓮聞言,星眸一瞪,不滿道:“正事還沒談呢,你就要走?”

  “正事?什么正事?”薛蟠心頭警鈴大作,柳二郎莫非要露出真面目了?

  柳湘蓮神色鄭重:“為薛兄你賀壽啊!你不就是為此事來的?”

  薛蟠撥浪鼓似的猛甩腦袋:“這怎么敢當(dāng)?二郎你不是沒空兒么!莫再提了!”

  自己真是被門夾了腦袋才來找罪受,可不想再招惹這個煞神!離得越遠越好!

  “我沒空兒,琪官有空兒呀!”柳湘蓮笑道。

  “啊!”差點兒忘了,你不是琪官!薛蟠不禁叫苦,也只能連聲道謝,權(quán)且應(yīng)下。

  柳湘蓮囑咐道:“回頭你派人去找枕云班的顧掌班商量,排上時間。就說我柳二郎說的,先前演的都是折子戲,不夠過癮,這次索性全戲來一遍。酬金你們自己談。不妨多請些親朋好友前來共賞,也是一樁盛事雅會。”

  薛蟠聽了轉(zhuǎn)而高興起來,全戲連演可是首次!還是琪官兒親自登臺!管他柳二郎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先看完戲再說!

  閑聊幾句,薛蟠再次請辭,柳湘蓮遂放出了關(guān)在柴房中的小廝。

  小廝們見狀都很疑惑——發(fā)生了什么?大爺挨了打怎卻樂呵呵的?難道打傻了?

  臨別之際,柳湘蓮執(zhí)手相囑:“薛兄,今日所言多屬機密,原不該對你說的,只是不忍看你自誤而不自知。切記不可泄露出去,便是賈家、王家也斷然不可!否則,你懂的……”

  我懂個屁!薛蟠笑容僵硬,拍著胸口保證道:“二郎放心,兄弟我不是不分輕重的人!這張嘴沒人撬得開!”

  柳湘蓮低聲道:“今兒雖動了手,我可沒往你臉上招呼。歸家后不必多說,免得叫伯母和咱妹子牽掛傷心!”

  咱妹子?薛蟠想翻白眼兒,這柳二郎真不拿自個兒當(dāng)外人!

  不過自己臉上好好的,柳二郎到底是給自己留了幾分面子,免得讓媽媽和妹妹擔(dān)心。如此看來,柳二郎為人還是可以的,是個心地良善的!

  轉(zhuǎn)念一想又覺不對——你不打臉比打臉還狠!萬一力道沒掌握好,我就斷子絕孫啦!

  在柳湘蓮的目送下,薛蟠帶著一眾小廝,彼此攙扶,搖搖晃晃出了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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