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院子里安靜了下來,幾株紫薇不在風里搖了,那片月季花那里更是離譜,竟然連蝴蝶都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似的,動也不動彈了了。
她的小心肝兒啊,也跟著差點停擺子,正在她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想找個縫兒鉆進去的時候。
張景融越過于青陌,冷冷地看了紅蘿一眼,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主意。又回轉(zhuǎn)來看著于青陌,笑著說:“想說什么?”
好嘛這一笑,花搖了,蝴蝶也敢飛了,她的心也在胸腔里歡快地蹦達了,她這感覺,太詭異了。
“我……想問這身衣裳可不可以,等梳好了頭再換,頭發(fā)會亂?!笔犷^有點疼,她最禁不起疼,要讓她梳二道,她寧可老實在屋里待著,也不想為逛集市再受回罪。
張景融笑著點頭說:“可以……”
得了肯定的回答,她就轉(zhuǎn)身準備回去梳頭,看到紅蘿的表情又有點不好意思,帶著點討好似的說:“紅蘿,咱們梳頭去吧!”
在于青陌看來,紅蘿這表現(xiàn)太正常不過了,而且總覺得紅蘿處處幫著她,畢竟是到這里來第一個見到的人,總是帶著幾分依賴感的。主要是現(xiàn)在她也離不開紅蘿,這里她什么都不熟,半點外界的事都不清楚,還需要紅蘿來當她的指路明燈。
可是等了會兒,紅蘿竟然不回她的話,這讓于青陌有些擔心,難道她剛才真的做得很離譜,可是張景融也沒什么反應(yīng)嘛:“紅蘿,怎么了?”
紅蘿是個有些傲氣的丫頭,總覺得自己相貌、見識都不錯,所以多少對張景融有些心思。每每當她看到張景融對于青陌溫柔體貼得不像話,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兒。
不過她倒也一直恪守著本份,做足了一個丫頭該做的事,甚至要求自己發(fā)自內(nèi)心地服侍于青陌,畢竟只有于青陌喜歡她,她才能被獲準升作妾。而她們這些經(jīng)過嚴格篩選,被當成預(yù)備小妾培養(yǎng)的丫頭,這是唯一能在府里繼續(xù)待下去的法子。
可是她已經(jīng)十六了,再過兩年如果張景融看不上,就會被放出府去,另配人家。已經(jīng)見慣了榮華富貴,眼界開了,又怎么還肯出府配個平頭百姓。所以隨著時間越來越少,她就顯得愈發(fā)著急,比如今天的事,就是她操之過急了。
“太太,奴婢扶您進去?!奔t蘿心里千百個念頭,卻是一個也不敢說出口。張景融看她的眼神,以及對她的態(tài)度,讓她感覺像是掉冰窖里了一樣,熱騰騰的女兒心,出現(xiàn)了少許裂痕。
沒事了?看了看紅蘿的表情,又看了看張景融,突然覺得自己很白癡。這兩個人為什么像是藏著話,和她有關(guān)系,然后這兩人互相猜明白了,可她在旁邊卻是什么也猜不出來。搖搖頭,不糾結(jié)這個,她腦容量沒他們大,就不往這問題里鉆了。
由著紅蘿扶著她進屋里去,走了沒兩步,又回頭對張景融說:“景融,你等等我,馬上就好了。”
這其實也就是習慣,在現(xiàn)代說這話太平常不過了,逛街的時候,人來了,你得去換衣服、梳頭,總該跟人說這句話吧。
可是張景融心里的小波瀾又開始翻了,手里的扇子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猛地摔在石桌上,被自己心里的這個認知給驚呆了。
“莫不是……”對自己動了心思?但他們倆的婚姻,卻是非常情況下結(jié)成的,按說她是絕對不會對自己起心思的,會不會是他自己想岔了?
“或許真是被前幾天的陣仗嚇著了,要不也不會緊張得天天拿滿園子的花折騰?!睆埦叭谶@么一想就篤定了這個想法,于是心里又更添了幾分愧疚和憐惜。他只有待她更好些,才能讓她安心吧!
張景融是個擅于自我反省和自我約束的人,總覺得要是于青陌日子過得不舒心,就得全怪在他的身上。
“景融,你在想什么?”梳好頭再到院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張景融正支著下頷,作沉思狀。
不等張景融回話,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自己什么時候把這男人的名字叫順口了?天啊,她也太有慣性了吧,不過看起來像是沒叫錯的樣子,幸好幸好,至少景融比夫君兩個字更好出口些。
正自我反思著的張景融聽她這么一叫,就立刻回過神來了,再看眼前的于青陌,頭上不點釵,耳上也沒墜明珠,渾身上下更是素凈無瑕。往日于青陌總是打扮得很……正式,時刻都保有著官家千金最標準的儀容,那樣的于青陌,端莊雅致、高貴溫婉,隨時都是一副禮教嚴謹?shù)哪印?p> 他總以為那樣的于青陌就挺好了,在世家大族里也算是很出挑的??山裉煲娏怂@樣子才知道,原來當她不染金玉、不端架子的時候,更加顯得親近可人:“在想官署里的事情,你既然準備好了,那咱們現(xiàn)在就走。”
天知道他竟然扯謊了,他剛才想的事和官署沒有半點干系。
“真是勤勉,時時刻刻都想著公事,下午不去官署,不會耽誤你的事吧。要是實在忙,下回準備了男裝,讓紅蘿和我一塊去就是了,你實在不用耽誤了正事來陪我的?!睆埦叭诘脑挘屗凶飷焊?,張景融讓她感覺你是要時刻“為天下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捂臉……是她耽誤了他鞠躬盡瘁,她對不起天下百姓!
于青陌哪知道自己的話讓張景融快要無地自容了,聽完話就低頭咳嗽了兩聲,差點就想猛拍自己的胸口,但又不得不很克制地,端出正經(jīng)的神色來:“不礙事,下午要有什么急事,他們自會來找我。不急的事,明天早些去處理就是了。”
“為官者如你這樣兢兢業(yè)業(yè),真是百姓之福,只是辛苦你了?!彼媸窃絹碓教搨瘟?,誰知道他們古代當官的天天辛苦些什么,她竟然就能說出辛苦兩個字來。
殊不知她的話,讓張景融恨不得說:“我放下屠刀,馬上成佛,別說了。”
出了門,竟然沒有馬車,張景融只領(lǐng)著她穿過了巷子,從芙蓉花的蔭子底下穿過去,轉(zhuǎn)個變再左走了幾百米,竟然就到了正街上。她終于見到古代的大街長什么樣了,別說還真有點像《清明上河圖》,不過人流量要大打折扣。
都說是“三步一張,五步成雙”了,當然還就真遇上了熟臉的:“十弟,這大中午……帶弟妹出來走走?。 ?p> 張景融叫了聲:“五哥。”
“五哥有禮?!庇谇嗄耙娛乔皫滋靹傉J識的五哥就行了禮,不過想想她又奇怪,為什么見自家人都這么規(guī)矩,上街又可以?雖然腦子里有疑問,可行禮的動作沒半點遲疑,她真是奴性??!
“十太太多禮了。”五哥叫張景方,目前管理著族里的一些事務(wù),所以在平江待著。張景方只看了于青陌一眼,就略過去。祖訓上說得好,“凡女眷者,不論親疏,不論內(nèi)外,不必避見,然需心正,目不可斜,稍視即止”。
打過招呼,又互相說了幾句問候的話,就各走各路了。
于青陌正貓抓撓心呢,她現(xiàn)在特想知道,為什么明明禮教這么嚴格,女子還能逛街。心里想了很久,該怎么把話問出口,過了會兒終于有了主意,于是開口說道:“想來真是不易,如今女子上街也不需避諱了?!?p> 說完就全身的汗毛孔都張開了,生怕自己說象錯了話,可不問她又太撓心。
張景融愣了愣,怎么忽然感慨起這個來了:“今天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這件事來了?!?p> “也只是心生感慨罷了!”她在心里說,接茬兒啊,要不然上哪兒聽去?
張景融見她好像對這話題有興趣似的,就拉著她,一邊走道,一邊說:“說到這件事,天下的女子都需謝過德嫻大長公主才是?!?p> 這下她不用撓心了,張景融說得細致,她終于知道了個大概。
原來這個時代,并不阻止男女會面,也不阻止女子出門。只是有身份的女子,要是上街,更是千萬不能多看,多看兩眼隨行的人就能拉你去官府,要剛好是官家門里出來的女子,那可就慘了,那罪名叫“輕薄官女,有辱朝廷”。
所以,不管是有身份的還是沒身份的,這朝代的男人,早已養(yǎng)成了習慣。但凡見了女子上街,一定要退避三舍,絕不多看一眼,道是“寧放過莫殺錯”。
而這一切的原因,是開朝的時候,君王寵愛他的公主,那公主愛逛集市,女子逛街倒是沒什么,誰家姑娘不偷著上街玩兩回。主要是這位公主,某回被不開眼地給言語上調(diào)戲了幾句,這位大長公主多受寵啊,這下簡直就是一場風暴啊。
慢慢的,還就成法成令了,真是讓人覺得戲劇性十足。
“舉朝上下,總不缺乏疼閨女的,上行則下效,朝堂上定了法度,捉了不少以儆效尤之后,自然而然地約定成俗了。”
這話算是總結(jié)語,于青陌聽完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愛這個時代了?;实鄄皇菤v史上任何一個帝王的姓氏,她……架空鳥,架空真好啊,女子逛街都合法化了!
不過那天,又干嘛要她換男裝?這不自相矛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