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獨自在家的齊粟娘（四）小修

　　　　快到晌午，齊粟娘正在院子里撥青菜，聽得外頭安靜的市集里漸漸有了人聲，知曉是看熱鬧的人們回來了，連忙走到門口細(xì)聽。

　　“干打雷，不下雨，說是剝皮，結(jié)果只卸了一條胳膊，倒讓老子誤了一早上的買賣?！?p>　　“積點德罷，沒出人命就是好事，他做力氣活的，少了只手，又從壇子里趕了出去，以后的日子也艱難……”

　　齊粟娘聽得腳步聲遠(yuǎn)去，慢慢走回院中，心中煩悶，小縣城里人人沾親帶故，日日家長俚短，一舉一動都在人眼里，流言傳得比風(fēng)還快。不過是約人見了一面，到壩上看了工地，她已是再三小心，仍是弄出這許多事來。

　　那圖樣的事，在家中半夜三更相會很是不妥，她原想女扮男裝出去，約著連震云在個茶館酒鋪商談，現(xiàn)在看來，大鎮(zhèn)里或許能行，清河卻是極不妥當(dāng)。清河雖是漕河邊上，到底是個小鎮(zhèn)，滿縣城不過六家茶鋪，五家酒鋪，兩家藥堂，除了沿河鋪子日日有路過的船家上來買些熱茶、熱飯菜回船，縣城里來來往往都是些熟客，一個生人就是落在黑炭堆里的雪白官銀。現(xiàn)在全縣的人又都認(rèn)得她了，怕是她前腳方進(jìn)，全縣的人后腳就都知道了。若是暗中坐轎再去壩上，更是不行。她去壩上看工程是陳演知曉，這回為了圖樣卻是萬萬不能讓陳演知道，沒有陳演替她掩飾，外頭的集市里的人定會看出破綻，再者也來不及了……

　　若是要她天黑后孤身出門尋一處地方與連震云相見，離了草堂衙門，沒了中門外一呼即至的巡夜衙役，她也不敢，到底防人之心不可無。而連震云看著有一身武藝，又是清河壇主，精明厲害，身邊之人必不敢多問，，趁夜來到草堂必不會讓人察覺。這樣兩相上下……

　　齊粟娘連連嘆氣，在房中來回走動，只覺腦子不好使，除了家中，竟是尋不到一個地方能安安生生和連震云把圖樣解說明白，免得叫康熙問出了破綻，把她抖了出來。若是康熙追根究底，只怕連震云也未必能應(yīng)付住。齊粟娘想到此處，心中不安，無心用飯，只得坐在書房中一邊畫圖樣，一邊等待。

　　鼓過三更，書房門果然輕輕叩響，“夫人?！?p>　　齊粟娘慢慢將手中畫筆放下，深吸口氣，道：“大當(dāng)家請進(jìn)?！?p>　　連震云輕輕一推，未上梢的書房門便打開了，書桌上點著兩碗油燈，將書房照得亮堂，齊粟娘側(cè)身站在書桌邊，定定地看著他。她身上素白藍(lán)邊上衣，淡藍(lán)寬口褲的半舊喜鵲袍穿得整整齊齊的，頭上藍(lán)碎花頭巾包著的發(fā)髻一絲不亂，隱隱可見發(fā)中的金釵。他認(rèn)得，這身衣物她有好幾身，他看見過湖綠色，緋紅色，鵝黃色，穿在她的身上，皆是一般的模樣，卻都及不上，今夜的藍(lán)。

　　“夫人，草民……我……”連震云看著她被燈光映成棕色的眼瞳，尤是微紅的眼眶，想起她昨夜哀婉的哭泣，待要說上一些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齊粟娘見他欲言又止，猜測是為昨天爭吵之事尷尬，昨夜她意在試探，逼得太急，也難怪他著惱。她既是不能不與此人共事，便也不想再提往事，到底此人未嘗將她出賣。

　　想到此處，齊粟娘微笑道：“大當(dāng)家，請移貴步，看看這幾副圖樣?！?p>　　連震云聽得她語氣和緩，似是再無芥蒂，心中一定，走了過去，站在桌邊，低頭看燈下圖樣。

　　“妾身將那圖樣，分拆成五張簡圖。大當(dāng)家面見皇上時，便將這五圖呈上，說是你自作的，后來經(jīng)了游方落第秀才的指點，才合成一圖，做了這工程。這般一來，皇上大約也不會太過深究……”

　　連震云正細(xì)細(xì)看著圖樣，聽得她語中微帶不安，從圖樣上收回目光，看著她的側(cè)臉，“夫人放心，只要夫人說明這五副簡圖，其余我自會措詞解說?！?p>　　齊粟娘知曉他精明厲害，江蘇幫在朝里多半有人幫襯，見他如此說話，心下稍安，側(cè)頭問道：“大當(dāng)家可知皇上召你何時去？”

　　連震云回視于她：“宮里的公公傳出來，怕是今日圣旨出行宮，大后日便要到清河縣，我接旨便要起程。”

　　齊粟娘聽他說“宮里的公公”幾字，微微一笑，知曉他也是取信于她，慢慢透出一些底子，免得她仍是疑心他的誠意。

　　連震云看得她嘴角兒帶笑，眼波中泛起了柔和之色，便知她聽出他話中的意思，身側(cè)握得緊緊的雙手，便慢慢松了開來，緩緩道：“圖樣之事，我從未與人提起是夫人所作。因著事關(guān)皇命，說不好夫人與我的兩條性命都系于此圖，趁夜至此，雖是違禮，不過也是為了天知地知——”

　　齊粟娘嘆了口氣，連震云所想也正是她之所想。不說她身邊沒有差遣遞信的丫頭小廝，便是有，她也絕不敢將事關(guān)她身家性命的事兒相托，到底難于知人。她慢慢點頭，收回眼光，指著五副簡圖道，“既還有三晚，倒也來得及，我把這五張圖細(xì)細(xì)說了，大當(dāng)家記清楚就是?！闭f罷，指著早已放在書桌對面的靠椅道：“大當(dāng)家請坐?！?p>　　齊粟娘收回眼光，又指著五副簡圖道，“既還有三晚，倒也來得及，我把這五張圖細(xì)細(xì)說了，大當(dāng)家記清楚就是。”說罷，指著早已放在書桌對面的靠椅道：“大當(dāng)家請坐?！?p>　　連震云移步過去坐下，見得齊粟娘走到左側(cè)靠墻小幾邊，揭開兩個青瓷茶碗的蓋子放在碗邊，打開錫茶葉盒兒，慢慢顛著，傾了些碧綠的茶葉在茶碗里。連震云看得分明，不多也不少，各倒了一錢。不過是縣城茶鋪里一吊錢三兩的細(xì)茶。

　　她打開幾上藤編皮包的暖壺，取出里面的青瓷水壺倒水，那白水在黑夜中冒著騰騰的白氣，一入茶碗，房間里漸漸泛起了淡淡的茶香。

　　她將青瓷壺放回暖籠里，奉著一盞茶，用纖指帶去茶邊水漬，走了過來。她低垂著頭似是走了神，青瓷茶碗里的白氣向上涌著，似人的手指，貪婪而渴望地輕觸著她的臉龐，她一驚，又把頭抬了起來，看向了他。

　　連震云站起，雙手接過茶盞，低聲道：“多謝夫人待茶。”纖指在他的手指觸到前，便退走了，他指尖的紋路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點點潤膩的濕意。茶盞中的茶香繚繞著，摻著一絲絲殘荷暗香，合成了微波，慢慢蕩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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