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了人處理曲明的身后事,把曲寧抱回府衙后宅,請了大夫來看。
“這……”大夫便是剛才在宅子門口給曲明看診的那位,她猶豫了一下,說,“這位公子怕是已經(jīng)感染了時疫,正在發(fā)熱……”
“哦,那給開點兒……啊,時疫?!”羅清鳳一驚坐起,復又坐下,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大夫的面前,“還請大夫看看,我是否也感染了時疫?!?p> 大夫探脈完畢,沉默著點了點頭,見羅清鳳目無光彩,急忙道:“大人吉人天相,發(fā)現(xiàn)又早,吃些藥應該就沒事了!”
羅清鳳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聽到的應該算作安慰,微微一笑,說:“在來之前我就有了準備,這樣的結果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藥的事情還要勞煩大夫費心!大夫出去后,請告訴我身邊侍從來窗外說話?!?p> “老婦從醫(yī)多年,還從未見有人如大人這般豁達。大人放心,老婦定然全力醫(yī)治大人!”大夫頓了一下,看了看床上少年補充說,“……和這位公子。”
大夫一出去,羅清鳳就把房門插上了,喬慧娘過來打不開門,只好在窗外回話。
“喬姐,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師傅雖然不曾感染時疫,但這時候怕也無力停棺等待大葬,還請喬姐將師傅火化,把骨灰封于壇中。我這里還好,請喬姐準備一口大鍋,并若干柴火,容我把身上衣服一起煮過,到時還要勞煩喬姐找人送藥……”
“大人請容我貼身伺候!”喬慧娘在窗外請求。
羅清鳳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說:“喬姐,把這個小院封了吧!感染時疫雖有治法,到底不是十拿九穩(wěn)的,你們跟隨我,保護我,是職責之內(nèi),卻沒有合該陪我共死的道理,何況我身邊還有一人,我兩人互相扶持也可自理,喬姐不用擔心,把外面的事情處理好才是正理,萬不能讓這時疫再流散了!”
“大人——”喬慧娘還要求懇,羅清鳳聲色一厲:“這是命令,喬慧娘,你不聽命么?”
“是!”喬慧娘應聲,徘徊了一陣,便離去了,外面?zhèn)鱽砹朔庠旱拿?,一會兒又有人送來了羅清鳳要的東西,院子里也撒上了生石灰殺菌。
“若是這一關過不去,也只是我命不好!”羅清鳳燒開了水,把自己的衣物放在里面煮過,又兌了些水洗了個澡,換過了干凈的衣服。院子中在兩棵槐樹之間栓了一根繩子,剛好可用來晾曬衣服。
再回到房間,曲寧已經(jīng)醒了,卻還有幾分茫然,眼中蒙著一層水霧,紅腫著的眼似乎隨時還會大水泛濫。
“寧兒,我現(xiàn)在有一件事情告訴你。”看到曲寧對自己的說話有反應,羅清鳳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怕曲寧就此沉浸在悲傷之中,一蹶不振了?!澳阄胰缃穸几腥玖藭r疫,雖是有藥治,但能否好還要看各人的努力,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活下去嗎?”
“活下去?”曲寧重復了一遍,眼中又流下淚來,哇地一聲哭出來,“母親都不在了,我還活著做什么?”
羅清鳳一聽,行動先于大腦,一個巴掌就揮過去了,曲寧猛然被打,哭聲驟停,不敢置信地看著羅清鳳,羅清鳳深吸一口氣,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難道你活著便是為了你的母親么?你父親那么辛苦生你下來,是為了什么,你母親辛辛苦苦養(yǎng)育你,是為了什么?你現(xiàn)在連活著都不愿意了嗎?”
曲寧嗚咽著,一聲不吭,只知道哭。
揉著額頭,羅清鳳有些頭疼,她真不知道男孩子哪里來的那么多淚水,難道這里的男子淚腺特別發(fā)達?想著外面的水還在燒著,也就不理會他哭還是不哭,伸手就去脫他的衣衫,曲寧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衣衫已經(jīng)被解了一半,連忙按住羅清鳳的手,紅著臉低聲叫:“鳳哥兒……”
綿軟的聲音透著一貫柔和的性子,羅清鳳蹙眉道:“快把衣服脫了,這些衣服都要放到水里煮過,曬干之后才能再穿,干凈衣服已經(jīng)送進來了,熱水我也給你兌好了,你脫了臟衣,洗洗再換衣服。”
“我、我自己來!”曲寧抓著羅清鳳的手有點兒冒汗,羅清鳳看到曲寧困窘的樣子才知道他是害羞了,也知道自己剛才氣糊涂了,只當他是病人,卻忘了男女有別了,但又想到他剛才的話氣人,冷聲道:“不是都不要活了嗎?還……”
曲寧微微顫抖,衣衫內(nèi)的皮膚也露出淡淡的粉色來,羅清鳳咳嗽兩聲,說:“你自己快點兒把衣服脫了給我,我去外面煮衣服!”說著站起來,背過身去。
“嗯?!鼻鷮幦缥脜纫话愕吐晳?,悉悉索索地褪下衣服,遞到了羅清鳳的手中,羅清鳳拿了衣服就往外跑,一想到身后的少年沒穿衣服,她就像是被老虎追著一樣,耳后也發(fā)紅了。
細細地把衣服煮了一遍,正要晾曬,曲寧已經(jīng)披著一頭濕發(fā)跑出來了,紅著臉說:“我,我自己來!”
想到衣服里可能有內(nèi)衣什么的,羅清鳳也沒有堅持不許,由著他自己去弄,前面送來了飯菜和兩碗藥,羅清鳳拿著托盤端到另一個房間里,看到曲寧已經(jīng)把衣服都搭在繩子上了,便招呼他過來吃飯。
曲寧沒有再鬧,吃過了飯,喝下苦澀的藥,羅清鳳看到曲寧臉上的巴掌印,伸出手去撫摸,柔聲道:“剛才可是打疼了?我去打些井水來給你敷一下。”
指尖點過的地方紅色暈染,曲寧只覺得心跳加速,見羅清鳳要走,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說:“不,不用了,不疼的!”說完又覺得冒失,緩緩松了手,垂著頭坐得端正,把雙手放于膝上,揪著衣角揉搓。
兩人對坐,又是無語,看到曲寧頭發(fā)披散,羅清鳳起身去拿了毛巾過來,憐他痛失其母,便想要多照顧一些,“我來幫你擦擦頭發(fā)吧!”
“嗯?!鼻鷮庮^低得更低了,根本看不到表情。
不是自己的頭發(fā)不敢使勁兒,羅清鳳慢條斯理地擦著,突然覺得時間過得挺快,當年的小童竟然一下子長大了,又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出門時候的樣子,扭捏萬分地送了個平安符給她,還讓她記得他的名字,話才說完,他便急忙關了門,又跟第一次一樣,差點兒打到她的鼻子。
“師傅不是在慶陽書院教琴的嗎?怎么突然跑到永安來了?”
曲寧猛地轉頭,羅清鳳沒防備,拿著毛巾的手撞到了他的眼睛,淚水嘩地流下來,曲寧扁著嘴,也不喊疼,淚汪汪地看著羅清鳳,模樣可憐可愛又是好笑。
“讓我看看,沒事吧?”羅清鳳坐在曲寧的身邊兒,湊近了看他的眼睛,曲寧的臉色愈發(fā)通紅,往后傾著身子,結果圓圓的凳子禁不住他的重心太偏,哐當一聲,他直接摔到了地上,頭發(fā)被自己壓了一下,又是一痛,小臉皺著,淚水直流。
“快起來,怎么回事,以前也沒見你這么冒失?。 绷_清鳳急忙扶起曲寧,道,“坐個凳子也坐不穩(wěn)么?”扶起曲寧,給他拍灰,曲寧左扭右扭地躲著,“我沒事,沒事!”
是男女授受不親?羅清鳳想到這里,也不動手了,看著曲寧扭捏著坐在凳子上,回答她開始的問話,“母親是帶我來訪友的,結果……”說著眼圈兒又紅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
“好了,沒事了?!绷_清鳳拍著曲寧的后背,有了剛才的事情,她也不好太過親昵了,正想著該怎么勸慰,曲寧已經(jīng)撲到她懷中痛哭:“母親走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哭著說著好不可憐。
羅清鳳擁著他,低聲說:“好,只有我,不是還有我么?不要哭了,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感覺到自己衣襟上一片濕熱,又聽得抽噎聲,這曲寧,不是把眼淚鼻涕都擦在自己衣服上了吧?想著遞出了手絹,她的身上總是會放兩塊兒手絹,一塊兒用過跟著衣服一起洗了,這一塊兒是新的,才跟干凈衣服一起被送進來。
曲寧接了手絹,又抽泣了一會兒,才打著嗝停住,他的眼睛紅紅,鼻頭紅紅,小小的紅唇嗝一聲張一下,小鼻子隨著一皺一皺地。
捏了捏曲寧的鼻頭,羅清鳳微微一笑,說:“愛哭鬼,以前我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你這么愛哭的?”
被這樣取笑,曲寧又羞又怒,悲傷之意倒是漸漸放下了,從羅清鳳手下挽救出自己的鼻子,瞪了她一眼,拿著手絹就跑了。
夜晚,安排房間,院子里空房很多,羅清鳳大略打掃了一間準備自己住,還沒睡著就被外面的腳步聲吵到了,打開門看到曲寧怯生生地看著她,輕聲說:“我,我怕……”
羅清鳳嘆息一聲,自己在地上打了個地鋪,把床讓給了曲寧睡,硬邦邦的地上睡得很不舒服,入睡前羅清鳳還在想,以前韶光都是這樣睡的么?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份憐惜和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