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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得美人歸

第七回:從此再無君消息

抱得美人歸 聽弦.QD 4355 2007-12-10 17:08:00

    閉朱窗,遮媚態(tài)。風月誰知,風月誰知采。

  獨困小樓又一載,怕繡鴛鴦,怕繡鴛鴦壞。

  碧閣空,漆階窄。四顧無親,四顧無親愛。

  素女天涯今安在,孤老雙橋,孤老雙橋外?!短K幕遮》

  那邊楚歌離了衛(wèi)魯,不放心斗桫,也是久仰了梅先生的聲名,一路隨查娜的人護送了斗桫到她師父處,未想在那泰岳左近的幽居之地,竟遇到了莫松先生。楚歌這也才相信父親當時所說:莫松只為了讓干將能獨立煉金,詐死而已。

  莫先生自山谷一別,再也不事冶煉,只與舊愛——就是斗桫和查娜等人的師父,亦是美人幫主娉婷二位和陳國梅花公主的師父——梅先生談花論月,學棋品茶,過那最是清淡的日子。梅先生早年也是四人行中之一員,與楚歌的生母屈雪最是親密無間,見到楚歌也極是喜歡,詳問了他父母近況。

  楚歌見到梅先生,也有先天親近之感,覺著這奇女子與自己母親有太多相似之處,也更來得灑脫。梅先生倒是告訴楚歌,屈雪承擔那偌大一個王族,負擔之重,責任之大,非是楚歌所能想,也勸他體會體會母意。梅先生與屈雪一樣,是喜和惡戰(zhàn)的。過去十余年間,她花了許多心力培養(yǎng)了幾多傳人,就是冀望她們能解救那些女性同胞,亦能在紛亂之局勢中尋求保存民力之道,也算是盡盡人力了,余者只能看天意。楚歌對她所為頗是欽佩,只是今世能保身已是不易,還往往身不由己卷入戰(zhàn)禍中,言語之中多了許多蕭索之意,非復當初熱血少年了。莫松于一旁聞二人對答,也只是搖頭不語。

  楚歌亦將與美兒之間的那些糾葛都說與了梅先生聽,梅先生也未答言,只是與莫松相視一笑,那一笑落在楚歌的眼中,便是足夠了。

  在梅松那里多盤桓了幾日,得梅先生傳了些劍法,只是怡情,不為爭勝。與這二人,楚歌有說不得的投緣。待得離開繼續(xù)西向,辛苦到達鄭陳間時,楚歌塵履卻被戰(zhàn)事所阻,數(shù)月難到王城新鄭。民間人哪里能詳知美兒入晉之事,只急壞了楚歌,一心掛念公主安危。

  終于通過母親教與的方法,聯(lián)絡到了在鄭陳間的楚國商團,在這些實為暗探的商團幫助下,楚歌歷經磨難到達新鄭。這些商團正在鄭陳間大發(fā)戰(zhàn)爭財,也算是軍政情報之外附帶的收獲。

  只是在新鄭城左近,楚歌才無意聽逃難的民眾說起美兒被送去晉國的傳聞,而且說是姬蠻靠了這美人才獲了晉景公的支持,奪了鄭國大權。商團中又有人隱約談到,美兒到晉地不久,就水土不服,疾病纏身,已是近于香銷玉殞了。

  楚歌知道這商團的消息總是比民間人快捷準確得多,不由大急。待熬過了層層盤查,進了新鄭這牛角大城,楚歌片刻不敢再停,直奔姬蠻府邸而去。

  府中已空。梅花公主不在之后,姬蠻也就不回這里住了,他已把那鄭王臺當成了自己的家。他本是穆公的私生子,是有住在那里的資格的,事實上,從小時候,穆公就經常借故讓他留宿在宮中,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當初穆公的苦心了。在穆公本心里,是希望自己的這個兒子最終接替自己掌權的,只是他的身份確實尷尬。如果上天再多給穆公一些時間,他也許真能安排好一切,讓姬蠻順利地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上В鹿珱]有了時間,萬景之亂來得太早了,姬蠻也就沒了機會。

  機會只能由他自己創(chuàng)造。而他終于創(chuàng)造了,也抓住了這個機會。

  只是,這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楚歌是在鄭王臺見到姬蠻的。意氣風發(fā)的姬蠻,不可一世的姬蠻。

  攻陳的戰(zhàn)爭已經接近尾聲,當然是鄭國大勝;從衛(wèi)國跟著楚人打了勝仗回來的那些鄭國王公貴族也被姬蠻收拾了,國內的反對聲音也被用血腥的手段鎮(zhèn)壓了,其手法比當初周厲王更是殘暴。做了這一切的姬蠻,能不舒暢么?

  楚歌在鄭王臺下遇到了一個當初在軍中相熟的將領,由他通報姬蠻。姬蠻傳喚了楚歌,向他炫耀一切。畢竟,在姬蠻做了這一切之后,能與他分享這種權力的快樂的人,是再也找不到了。

  沒有談笑,楚歌依足禮儀,跪拜這鄭國掌權者之后,急著要問美兒的事情。

  姬蠻聽了,也未暴怒,甚至也沒生氣,只是淡淡地笑,道:“只是病了么?我怎么聽說,美兒公主在晉國一病不起,已然薨沒了,晉國那邊的喪葬似是不能大作,將有使者送歸公主遺體呢!”

  “什么!”楚歌聞言,猛一陣眩暈,晃了晃,幾乎倒下。

  “他怎么可以說得這么輕描淡寫!”楚歌從未有過如此的憤怒,他盯著高高在上的姬蠻,眼睛中欲滴出血來!

  “他害了美兒!他害死了美兒!美兒死了!”楚歌突然渾身一冷,“再也見不到美兒了?再也見不到了?像二子弟弟一樣,再也見不到了?”

  “天!為什么好人總是有這么多厄運?!”二子弟弟多么純真,美兒公主多么善良……你竟然忍心,讓他們遭遇這樣……

  楚歌呆在那里,傻了,冷了。

  人心冷極了,就會累,也就沒了淚。

  姬蠻仿似沒有見到楚歌的異樣,拍手讓人帶了一隊歌姬并著幾個女樂師上來,說是要讓楚歌與他共同欣賞一下——這都是月前從陳楚之地劫掠過來的絕色美姬,經過了悉心調教的。

  鐘磬聲聲,仙樂飄飄。姬蠻的眼、手肆意地調弄著這些女孩,那些女孩雖然羞澀,卻不敢躲開。

  江山如何,美人如何?

  有權就有一切!權就是一切。

  楚歌一直愣愣地望著前方,那些曼妙的身姿在他眼里不過是浮云,那些迷人的處子香味在他聞來不過如敗葉。

  他滿心滿腦只有一件事:

  美兒死了。

  突然,楚歌一怔,他的眼神突然活動了一下。他定定地看著歌姬中的一個女子,他愣了,卻從悲憤中回過神來。那是?是她!

  那女子也注意到楚歌盯住了自己,心知不妙,一個旋步偎向姬蠻那邊。姬蠻什么也沒察覺,伸手要去摟她,楚歌卻清楚看到女子袖中一把匕首閃著寒光!

  那是夾竹兒,她,又來刺殺姬蠻了!

  雖然她改了裝束,但在那漢水邊山谷中她屢造事端,后又有數(shù)十日的同行,姬蠻可能已記不清夾竹兒的樣子,楚歌卻怎能認不出來!

  夾竹兒的匕首蛇一般刺向姬蠻,楚歌看到了,卻沒叫,也沒動。

  乍得美兒噩耗,楚歌恨透姬蠻那樣殘忍對待美兒,略遲疑了些。姬蠻自化魚鱗之后身體刀劍不入,楚歌自然也知道這點。

  只是這一猶豫間,只聽得姬蠻一聲狂叫,匕首已然刺入了他的腹部。準確說,是臍部!

  他全身唯一的弱點,就在臍部!

  夾竹兒一招得手,飛身即退,卻被痛極的戰(zhàn)神一掌推在胸口,摔砸在庭中木柱上,“咔吧”一聲,不知斷了幾根骨頭,倒地不起。

  那些舞姬和樂師嚇得四散奔逃,楚歌此時也慌了,對姬蠻的感情突然掩蓋了其他一切,他沖上去抱住了姬蠻。

  姬蠻倒在楚歌的懷里,不斷戰(zhàn)抖。

  匕上有毒!

  劇毒!

  “對不起,對不起……”楚歌只是反反復復說對不起,他本來有機會救下姬蠻,至少可以以命換命。

  “我知道你在恨我,兄弟,我知道你恨我那樣對美兒……”毒氣急速攻心,姬蠻的臉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躺在楚歌懷里的他身軀不斷顫動,語聲墜冷。

  轉瞬之間,情勢竟成如此?!

  楚歌說不出話來,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可是看到姬蠻如此情狀,他又怎再恨得起來?!

  姬蠻慘笑,笑卻牽動了痛,表情復雜之極,他深深望入楚歌的眼中,輕聲問道:“難道在你的心中,我姬蠻就是如此不堪的人?我會出賣自己心愛的女人,換來自己的富貴與權力?”

  楚歌忽然不敢與姬蠻對視,他撇開眼睛,不敢再看懷中這個自己一直敬愛的兄長,他的心里在吼:是他啊,是他將美兒送去了晉國,害死了美兒,是他!他這樣說,不是在推卸責任?!楚歌的恨意又冰冷了他對姬蠻的愧疚,冷卻了他與姬蠻的兄弟之情。

  姬蠻輕輕搖了搖頭,輕輕一嘆,嘆聲中有說不盡的荒涼。

  “我要死了,原來死,這么容易!”

  他舉目四望,看那輝煌的王臺,空蕩蕩的大殿。景物不變,人卻都已不在了,穆公,阮姬,美兒,一眾的大臣,威武的兵士……他又搖了搖頭,“唉,鄭啊,值得我放棄這么多么?值得我放棄自己心愛的人么?……”

  “可是你就是放棄了!”楚歌的心中在狂吼,但是,他終究還是沒忍心對著垂死的姬蠻咆哮。

  仿佛聽到了楚歌的心聲,姬蠻笑了,笑得很燦爛,流逝的生命力那一刻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體里,他輕輕地對抱著自己的楚歌說,語音低微:“不,我沒有!我沒有!所有人都被我騙了!晉景公,還有全鄭國的人,全天下的人,還有你,我的傻弟弟……”

  聞言,楚歌怔住了,他的心突然開始狂跳,他仿佛聽出了什么:“你說什么?”楚歌壓抑著問姬蠻,狠狠地盯住他。

  “我說你們被騙啦!哈哈…嗷…”姬蠻突地狂笑,又牽動了腹部的傷,表情可怖。他的眼睛已被毒氣侵占,他的耳朵也失去了聽力,他的世界已漸漸灰暗。

  “快說,怎么了!”楚歌大急,追問了幾聲,卻得不到姬蠻任何的反應。他再也問不出什么,姬蠻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死亡的世界。楚歌看出姬蠻的生命隨時都會消逝,大氣也不敢出,只是抱著姬蠻,等他自己說。

  “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是找了一個…相象的宮女…替代,為防……用慢性毒藥…咳咳…”姬蠻正說著,突然劇烈地咳嗽,咳出了血來,都是黑色的。

  天哪!是這樣!

  “美兒呢!”楚歌叫著,既然死在晉國的不是美兒,那美兒現(xiàn)在在哪兒?。?!他搖晃著姬蠻,而姬蠻只是咳,口中不斷涌出黑血來,再說不出話來。

  楚歌絕望了,“美兒呢!她在哪兒!”

  姬蠻終于停了咯血,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望著楚歌,幾乎沒了進氣。楚歌目眶中全是淚,滾動著,落下。

  一隊衛(wèi)兵疾步沖進了大殿,他們已得了消息,也派人去找尋巫醫(yī)了,他們圍在楚歌的身邊,卻什么也做不了。

  這時的姬蠻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楚歌的懷里,掙起了最后的力氣對著楚歌說:“抱緊我,兄弟。我冷……”語音含混而模糊,但楚歌聽得懂。

  在楚歌的眼中,姬蠻從沒有如此的脆弱,看著面前瀕死的姬蠻,他怎么也不能將他與新鄭城初見的少年戰(zhàn)神相重疊,想不起那崤之戰(zhàn)中的浴血英姿,聽不得那誓師伐陳的清亮喊聲……化魚之時的無助,郁川城頭的凄冷,牛角城上的脆弱,所有這些卻仿佛一瞬間放大了千倍萬倍。

  他緊緊抱住了姬蠻。

  “我要聽你…叫我一聲…哥,我一直…很在意……她交給你了…照顧好……??!”猛地,姬蠻停了喘息,睜大了眼睛,望向天空,大喊一聲:

  “不,我不服!”他伸手仿佛要抓下什么,或者擋住什么,卻終于頓住,摔落楚歌的懷中,盍然長逝。

  “蠻哥……”楚歌的聲音那樣低微,卻用盡全身力氣,將姬蠻的尸身緊緊抱在懷里,緊緊的,緊緊的……

  淚水縱橫,大悲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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