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遠路漫漫,楚地風云才初識。
拂面不寒十月雨,南國冬季總來遲。
天色陰沉。南方的天氣和鄭陳顯見不同,入了初冬也溫潤的多,翻越一片片丘陵,楚歌和蔿敖一路行來十分辛苦。
他們遠遠墜著那陳國逃來的大夫孔、儀等人的車隊又已數(shù)十日,楚歌幾次想要下手除去禍害,卻幾次被蔿敖阻止——孔、儀二人素來膽小,此次逃難更是謹慎小心,車隊中頗有幾個身手極佳的護衛(wèi)。楚國境內(nèi)近日有些紛亂,因著斗家等幾大家族作亂,逃難的人多,剪徑的強徒也是不少,看這些護衛(wèi)幾次出手滅了幾股山匪,武力非凡,楚歌便知難除掉那幾個陳國叛賊了,卻也不甘心,只能一路跟了來。那一路車馬也正是向楚都而去,楚歌心知,他們必是來楚國搬救兵,要打回陳國去的。
那邊蔿敖突勒了馬,向楚歌道:“楚小哥,過了這座山便是郢都了!”
“這便到了!”
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偉城沿山勢鋪開幾十里,氣勢撼人。楚歌從來只見過中原那種筑在平地上的大城,但哪座城也沒有郢都這樣有王者風貌,這樣恣肆剽悍,灰色大城與南方略顯綿嫩的草木之色形成強烈對比。一時間,楚歌怔在那里。
蔿敖之族是楚國的建筑世家,看楚歌被這楚國都城驚呆,也深有自豪,畢竟這楚都的修筑,他和蔿家先人都是貢獻過極大力量的。二人收韁緩行,蔿敖向楚歌介紹這楚都的建筑情況:“郢都,又稱紀南城,順丘陵地勢而建,北有紀山,西有八嶺山,東北與雨臺山相鄰,東臨廟湖、海子湖、長湖諸湖,氣候宜人,既無水患可慮,又可引水入城,便于漕運與交通?!?p> 楚歌原是聽說過的,數(shù)百年前,楚國為了北上爭霸,順伏牛山,連結(jié)所經(jīng)各水堤壩,南北連綿數(shù)百里,號稱楚之長城。楚成王十六年,齊桓公率中原八國軍隊南下攻楚,楚成王亦率軍北上,聲稱“楚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逼迫齊桓公與楚簽訂召陵之盟。方城的建筑,注重以地制宜,一方面順山形筑城,另一方面又沿諸水河岸筑堤為城,無疑是為軍事考量,易守難攻,不懼水火毒等奇門攻城之法。但這楚都也未免太大了吧!楚歌心中有一疑惑,不吐不快,他問那蔿敖道:“楚歌有一事不明,請教公孫大哥,還望大哥賜教解惑?!?p> 蔿敖回到自己出生的母城,心神激蕩,恨不能馬上飛到城前,這邊聽楚歌問他,笑著道:“兄弟但說無妨?!?p> 楚歌將聲音壓低道:“這楚國王城的規(guī)格似乎不合體制,超出諸侯國都大小許多??!”
蔿敖聞言一愣,遂笑道:“原是這個問題!這,凡楚人都是知道其中原由的。想必你也聽說過吧,楚國與周王室素有矛盾,當初楚國祖先被周王室打發(fā)到這南方的荒山野嶺,他們硬是以刀耕火種、駢手骶足開創(chuàng)了這一片新天地,是周王室待我們的先祖不公在先。我們楚人在此扎根之后,不服王室這許多規(guī)矩,很早就突破了周朝對諸侯都城的面積和規(guī)格的限制。再說如今周室衰敗,哪有能力管我們國都大?。?!對了,那八年前,莊王問鼎之事天下傳遍,你也該知道的!”話語中充滿傲氣。
楚歌倒是想起來了,此事曾聽穎科說過,那時楚莊王討伐陸渾戎,遂至洛都,觀兵于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時,楚莊王便問周鼎之大小輕重。而那王孫滿的對答倒是頗耐人尋味:“在德不在鼎?!蹦菚r,自己還不知莊王問鼎之意義,穎科笑著給自己解釋:鼎是王權(quán)象征,傳說上古大禹鑄了九只鼎,代表九州。而楚莊王問鼎,是藐視周王室的王權(quán),隨著勢力的強大,已有替代周王號令天下的野心了。不過楚歌因為楚軍襲鄭輸了個稀里嘩啦,對這個莊王的評價是志大才疏,頗有些不屑的。但聽蔿敖的語氣,莊王在楚國國內(nèi)還是得到頗多支持,心里不由得收起幾分輕視之心來。
“終于回家了!”那邊蔿敖停在郢都城門前,北望山城,眼中盈有淚光。他這三五年來伴著子思將軍四處奔波,大小戰(zhàn)打了十余場,死死生生之后又在芍陂修了兩年堤壩,早已是思念這故土入了髓的。此次蔿敖雖是護送楚歌來郢,也是子思補償他的辛苦,許他回鄉(xiāng)探親來。
楚歌沒這么多思鄉(xiāng)的感慨,見蔿敖如此神情心中卻是一酸,不由得想起在東陳的美兒諸人。楚歌生于陳,長在陳,雖父是晉人,母是楚女,卻還是把陳當作祖國多些。心中此時但有兩念,一是不知那東陳此番因這戰(zhàn)禍將承受何等苦,前一日自己用華月弓射殺儀幸,傷而未能致命,反引來那批護衛(wèi)的追殺,若非蔿敖機警,……楚歌想想都有些后怕;二,是不知自己那從未謀面的母親,是否對自己也如父親般。
說起來,父親對自己固然很好,很親,且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對自己還是顯得冷漠了些。自己這許多年未蒙父愛,只想在他老人家身邊多陪伴些時日,卻被他就這樣“趕”了出來。楚歌從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與姬蠻不同,他的理想不過是片瓦遮頭、粗布為衣,但吃得飽、穿得暖就好,那些個權(quán)力、財富,于他只是云煙。甚而他父親所說的流芳百世、造福萬民,楚歌理解,但不希望那是自己的生活,變?yōu)樽约旱呢熑危^而成為負擔,在楚歌看來,父親之所以愿意在芍陂上花那許多精力,還是為虛名所累了。
可是,“偉大”的父親卻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在他的眼里,自己是太懶散了,太沒有斗志,需要去磨礪,需要長大。這次,他讓蔿敖帶自己回來,便是要推薦自己加入楚國軍中,做個真正領(lǐng)軍打仗的將軍,先磨煉了意志才好。父親說過:善良是一種美德,可善良太過便成了懦弱。對楚歌原先在鄭國軍中只是救助傷員,而不動刀戈,父親似還是有些不滿的,畢竟子思自己原是晉國威名遠播的勇將,后來歸楚也是一員名將。楚歌生性不喜殺戮,但父親的一些分析還是打動了楚歌:不久,楚國必將與陳、與鄭以及與一直暗中操縱鄭國局勢的強大的晉國,爆發(fā)連番的大戰(zhàn)。楚歌若能盡快進入楚國的軍隊高層,將可能救助更多的平民百姓。這,讓楚歌不得不思考了。掌控的實力越多,便能幫助到更多的人,姬子思認定自己的兒子是一塊璞石,必能在諸國的爭斗中磨出玉質(zhì)來。楚歌身上承繼了父母太多閑散的性情,而于那些堅忍的意志和在諸國上層游刃有余的能力卻差了太多,這次回來,父親也希望母親能好好管教管教楚歌,讓他懂得更多權(quán)謀,有更大的機智?!柘胫赣H可能對自己進行的“特訓”,那種將第一次見到生母的喜悅竟被消弱了許多,有了淡淡的惶惑。
守城兵士的聲聲大喝驚醒了楚歌的沉思。楚歌抬眼看那城門,這城門與別處不同,有三個門道,中門寬,邊門窄,人車分流而過,交通秩序井然。尤其為了引水入城,還建筑了水門,寬度達丈余,利于行舟,這是他僅見的水上城門。那城墻高寬相等,堅固穩(wěn)定,比起鄭都牛角城亦不多讓。蔿敖介紹那城垣全用夯筑方式,每層夯土厚度僅三寸,極是堅實牢靠。
城門值守認得蔿敖,二人輕易過了城門,縱馬入城。楚歌四下里看著,這一片皆是造些銅農(nóng)具、漆木器的匠所。偶爾也有燒造陶器和琉璃的作坊,這琉璃楚歌在鄭國宮廷中也曾見過,異彩紛呈,煞是好看,蔿敖見他感興趣,也稍給他解說了治法。
盤馬上山,蔿敖繼續(xù)言道:“郢都之內(nèi)布局也極是恰當,王城、貴族府第居東,西南部則為冶煉作坊區(qū)?!颂撘樱c堂’,那王宮便在山勢最高處。俯瞰群山,楚疆大美??!”
“公孫大哥,我們這便是去父親的莊園么?”
“是的,從此東去不遠便是了。對了,這莊園的情況,我倒是要先給你說說:最上是有各級家臣,管理家族的田莊、商團和作坊,分司農(nóng)業(yè)、商業(yè)與手工藝的收入。因你的母親,雪公主是當今楚王的妹妹,有著極大的家勢,人又精明,如今的家業(yè)在楚國內(nèi)是少人能匹的;莊王與你的母親交好,故派下五百虎賁武士專供本莊的警衛(wèi),以及鎮(zhèn)壓那些農(nóng)人、工匠,有時也用作商隊的保鏢。嬪妾也是不少,不過……”
“不過?”
蔿敖壓低聲音,微微笑道:“這些嬪妾卻不是你父親的侍妾,因為雪公主她……”
“原來如此。”楚歌心道:怪不得父親修筑芍陂,身邊竟是一個侍妾也沒有呢。若說母親守護家業(yè),不便遠來,那派三五個侍姬過來伺候父親也是常情,卻原來母親……楚歌對于這個未謀面的“兇殘”母親,不禁又多了一分敬畏。
“那些嬪妾主要負責內(nèi)堂打掃,抱衾與綢;外堂便是許多男仆從,於粲灑掃,具體數(shù)目我不知道,不過也有千人之數(shù)吧?!?p> 這么多人!天哪,這是多大一份家業(yè)?多大一個莊園?說起來豈不是不比鄭王宮小了。
“‘我將我享’,則有廚役;‘吹絲鼓簧’,則有樂隊;‘言秣其馬’,則有御事;‘駕言行狩’,則有‘射夫’??傊磺卸际菓?yīng)有盡有。因有田莊、工坊為支撐,這偌大家業(yè)自給有余,更是不斷擴張呢。此外,更還自建了三個商團,奔走于各國之間?!?p> 這邊楚歌二人下馬緩步而行,蔿敖早派了隨行的侍從向莊園報信去了,那邊遠遠的數(shù)名家將簇擁著一女一男迎了過來。稍近了些,看那當先的女子面容與楚歌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余不足三十,身高與楚歌也相近,一臉冷容,微有倦意,似是一團不溶的冰雪。后面跟著的男孩略比楚歌年幼些,十三五歲,看長相有些像父親子思。蔿敖見到這女子急忙行禮。而楚歌有些惶惑了,自己有一對姐弟么?怎么從沒聽父親說起過?
那邊女子也看到了楚歌,目光也是一凝,就像面對著平靜的水面,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真的是你,孩子!”聲音是那么平靜,那女子向他伸出手來。
楚歌愣在那里,卻沒動。一旁蔿敖推了楚歌一下:“去啊,這就是你母親?。⊙┕??!薄澳赣H?母親這么年輕?而我心中,為何完全沒有感覺……”心中充滿疑惑,楚歌還是上前幾步,要向雪公主跪下,他知道王族規(guī)矩多,即便是母子之間也需重禮,親情反倒是其次了。公主卻一把抱住了他,拉近自己的懷里,細細地一點不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罢娴氖悄?,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剛才侍從來說,…卻真的是我的孩子回來了!”言語中有的似乎只是一點驚異。楚歌也只是覺得面前的女子讓自己熟悉,卻沒有親近之感,此時的他,甚至沒有見到父親時的激動。一旁的蔿敖和眾家將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子二人,樣貌上真是像極了,只是楚歌似玉,而公主似冰,和平時一樣的冰冷。
再沒有多余的話,雪公主扶起了楚歌,也不介紹周圍的人,沉默著領(lǐng)帶眾人向莊園而去。楚歌一路上也見過不少大的莊園——這南方莊園與北方有別,少有石料,多為土基木柱——母親這座莊子卻是他所見最是正大莊嚴的一座。沒有北地慣見的饕餮等神獸鎮(zhèn)門,巨大的厚木正門全涂黑漆,只在框邊以朱色描繪了一圈巫舞的場景,配以一對無飾的青銅門環(huán),厚重中顯得有些幽邃陰沉。夯土墻高達丈余,兼有防衛(wèi)功能,有兵士在院墻之上巡走。一進院中,早有侍從來牽了楚歌等人的馬過去。眾人踏上夯土臺基,一直向宏大的正堂而去;這正堂以紅磚作墻,這種技術(shù)北方還不多見,公孫敖前兩日跟楚歌細細講過這紅磚的好處,堅度不輸于夯土,耐得腐蝕,燒造耗工也少,楚歌敏感地覺得這磚制建筑很快會在中原諸國得到普及。而屋頂覆有的筒瓦和板瓦,也是北地未見的。
眾人在雪公主引領(lǐng)下在正堂里先拜了祖先和護佑楚國的熊圖騰,雪公主坐在主位上,讓楚歌坐在自己左手邊,聽蔿敖簡要報告了芍陂修筑的情況,又略問了幾句,便道:“蔿敖,最近戰(zhàn)亂紛紜,許多事還要你出力,你先回家一趟,回來一些事情我再交代你。你們,也都先下去吧?!甭犃搜┕鞯姆愿?,蔿敖等將領(lǐng)恭敬行禮,站起身退出正堂,出門右行悄無聲息遠去了。雪公主也起了身,楚歌跟著她繼續(xù)前行,繞進后堂,從那里出去,走過貝殼鋪成的路面,行過廊檐,向后面的宮室而去。在楚歌看來,這里的建筑布局與鄭王臺相近,只是因郢都整個依山勢而成,后面的殿宇依次升高,每一間比鄭國宮殿都稍小些,但整體鋪呈的氣勢卻勝過了鄭國王宮。高堂邃宇,檻闌鋪層,一級級夯土臺借山勢而上,重重疊疊的軒榭之旁,清淺靈動的溪流繞過,時時匯成一彎池塘,游鱗活潑。廊軒和木柱多漆成朱色,正是光風轉(zhuǎn)蕙汜崇蘭,經(jīng)堂入奧朱塵筵。又有翡帷翠帳,裝飾高堂;紅壁沙版,黑白木梁;仰觀刻桷,繪畫龍蛇;坐堂伏檻,下臨曲池。一時楚歌也有些恍惚,這還是南蠻之地么?卻比中原王宮還美得多了。真是人間最勝景,光月山水有相依。
踏過箜箜作響的木階,上了內(nèi)堂,兩個嬪妾小心翼翼擺好了竹椅,雪公主便咐楚歌面朝窗坐下,自己坐在了窗邊。這內(nèi)室以竹木凌空架在一方清塘之上,四面皆是竹墻,幾個碧竹掛件飾在壁上,布置得簡單無華但求清雅。侍姬上了兩杯菊茶,便輕步退了出去。
只剩下楚歌和雪公主二人。雪公主灼灼的目光燒得楚歌坐在那里渾身不適,他也不敢看對面這個應(yīng)是自己母親的青年女子,也不知該說些什么,端起茶來卻又不喝,放下又端起來,扭動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雪公主輕嘆一口氣,向楚歌道:“把你身上那琴拿來給我看看吧?!?p> 楚歌趕快解下了背后的布囊,取出了仿制的風雪琴。
那邊,雪公主將琴放在案幾上,輕輕調(diào)了幾個音,輕輕搖了搖頭,嘆道:“還是仿制的,雖然是他仿的,畢竟不如原物了?!庇謸u了搖頭,叮叮咚咚彈了起來。楚歌細聽那曲音清冷,正是流水訣中詩意:
“從古而今歲月稠,晝夜轉(zhuǎn)無定,年華似水盡東流。
落日楓林早紅透,鉤月浴寒鴉,千年往事怎堪留。
清淺泉溪舍源頭,醉葉搖落知何休。
遠客江帆檣影淡,風卷碧波看逝舟。
興也無涯,廢也無涯,一生奔走,懷古無事寫閑憂。
古今人也,古今事也,聲名權(quán)謀,從來不過是空求。
皓齒明眸,柳腰纖手,三年便白頭,總是花葬人愁。
空嘆江山如斯逝,漢川紀嶺載不動,嗚咽胡笳悲楚秋。
悲秋也,徹夜無眠江水悠悠,心淚難收,不敢望北斗。”
弦靜人癡,楚歌被雪公主曲意感染,輕輕和唱出這段曲詞來,一時間琴韻人歌相應(yīng),令這陰沉的日色越發(fā)清冷了。
琴聲渺渺,終而絕了。那邊雪公主也終于面向楚歌,輕輕訴道:“哎,想不到你還是妙解音韻的,這天賦倒是傳在你身上了?!背杼а弁┕?,總覺得這母親離自己太遠太遠,人雖在面前,卻如千里之外一般。
雪公主微笑,笑容卻有些慘然:“這許多年不見,莫說你覺得陌生,我也是一樣感觸,我也沒有想到你還能再回到我身邊。一時之間難以適應(yīng)……”
她頓了頓道:“當那時,我們被姬歡的一隊秘衛(wèi)追殺,身邊帶出來十二親衛(wèi)全隕了命,情勢危急,若還攜著你走,我便無法應(yīng)戰(zhàn),三人都沒有逃生的希望了,也只得將你藏在雪地之中,把風雪琴也留下。等我們逃脫回來再尋你,卻已是人去琴失。子思堅持在附近找了幾日,卻又遇到幾隊刺客,我倆終只能先回楚地避禍。到了這里,安定之后又派過一些人去尋你,一直沒有音訊?!?p> 楚歌聽聞這些話,和在芍陂父親所說相近,只是母親說得干澀,沒有任何修飾。他能想象當時情形是多么危急:誕下自己不足一個月的母親,拖著疲累的身體,和父親要應(yīng)付一撥撥晉襄公姬歡派來的殺手,竟在不得已之下,將襁褓中的自己丟在冰天雪地之中。
“這許多年流離,許多日奔波,你也是疲累了?!毖┕魍nD了很久,想說的話似是很多,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終是喚了兩個侍女過來,吩咐道:“你們帶少主下去休息吧。”
言罷,似也是累了,轉(zhuǎn)過臉去,看那窗外池塘,再不發(fā)一語。
楚歌依了王族規(guī)矩,向母親道了別,隨二使出閣而去。一路樓臺層疊,山石壘砌,溪水潺緩,一切的一切讓他更是陌生,這美景與自己有何干?
連日來勞累,楚歌也真倦了,用過餐點便在一處吊腳木樓上沉沉睡去。再醒來,已是深夜時分。這一日再也未見母親,未聞得母親的消息。楚歌披了衣服,走出木樓來,看那清冷天地,月色幽藍,遠遠近近山巒虛幻,這楚國王城也仿佛搖動了起來,晃人眼睛。他的精神也是一陣恍惚:我的漂泊終于到了盡頭了么?這,這真的是自己的家么?為何自己總有不真實的感覺,總找不到那種熟悉,找不到依靠,沒有了親情的家,還是家么?我,在干什么?我,在哪里?我,又是誰呢?
將精神從陌生的王城中抽離,他仰頭望那明月,一顆心全掛在千里之外那遠方的陳國,株林中,美兒公主,她的命運如何了?她,是不是也在望這夜空?……陳國的命運又如何了?
一陣風掠過,南國的夜風也寒了,楚歌閉上眼,不再望著那幽紫的夜空,一滴淚滑落,落在那一方清塘中……
夜冷如水庭如鏡,水杉影外孤燈懸。
非因仙侶離別恨,只是月無去歲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