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個人上得貨車來，半扶起姬蠻，向他口中滴了些汁液，車顛簸著向前行進。
如此半昏半醒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姬蠻覺得體力有些恢復了，靜靜聽著雨水打在車蓬上的聲音，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感覺：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會有死一般的寂靜。
車隊終于停下，有人把姬蠻如同其他貨物一般卸下車來，扔在了地上，好半天也沒有人來理會他。姬蠻掙扎著想自己爬起來，身上卻沒有一點力氣。最后，只能在泥濘中抬頭望天，盡量不讓那些泥水灌進自己的嘴里。
雨很大，那冰冷的雨水漸漸熄滅著姬蠻的生命之火，被人重新發(fā)現(xiàn)再抬進屋去的時候，姬蠻身上已經冷了——在青石的地上濕漉漉無人過問，孤獨，寂寞和無邊的恐懼，侵襲著這個曾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貴族少年，既便當初父親死了的時候，也從未受過這等苦。
迷迷糊糊中，姬蠻就在這冷硬的地上睡了過去。睡夢中，仿佛落入冰天雪地中，赤身裸體的他，孤苦無助，淚痕悄悄爬滿了他那鱗片覆蓋的面龐。
“啪～～～”，不知哪里傳來了巨大的響聲，姬蠻被驚醒，睜眼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被抬上了一張大通炕，周圍擠睡著不少人，一個黑影在屋門處拿著皮鞭對空地抽打，大喊大叫：“起床干活了，你們這群懶豬?！?p> 那些睡著的人都爬了起來，有幾個被抽得哼哼唧唧地喚痛。那鞭子抽到了姬蠻身上，他卻沒有痛覺，那使鞭子的過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姬蠻還有呼吸，罵罵咧咧道：“這只魚人，還沒死透，快點下去干活去?！?p> 魚人？姬蠻心中詫異，他發(fā)覺自己已經勉強能坐起來，一摸自己的皮膚，姬蠻差點昏倒——這一身是什么東西？！
沒等他想清楚，就已經被拖下地來，跟著其他人一起出去。
雨中的黎明，清冷的風吹著，姬蠻一搖一晃，拖著疲憊的身體在泥水中走著，低頭發(fā)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已被穿上了一套奴隸的裝束。到了田邊，每個人從監(jiān)工處領了一把木質農具，去翻挖荒地。
姬蠻雖然從未干過農活，但還有些力氣，一邊機械地揮著鋤頭，一邊思考現(xiàn)在的處境。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該還在鄭國境內，因為各國奴隸的裝束會有些區(qū)別，但是，自己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何流落此地，這都是謎。
工作了一會兒之后，姬蠻發(fā)覺自己身上怪異頗多，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膚能直接吸收水分，而且好像接觸的水越多，便越是舒暢，自己感覺不到疼痛，卻能清楚地察覺溫度和風的變化，但是，他同時感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內力卻一絲兒也找不回來了。
好不容易工作到天色大亮，派下來一些稀麥粥和面餅，姬蠻風暴般席卷一空，再想討些，被監(jiān)工一鞭子抽了回來。
整個白天都在田里工作，要將大片大片的荒地全開墾一遍，地多人少，幾乎不給休息，姬蠻想找旁邊那些人了解情況，也尋不到機會。
晚上太陽落山之后，他們吃到了第二頓飯，有了些干的，卻還吃不飽。又翻了很長時間的地，終于可以收工，眾人將農具交還給監(jiān)工，排著隊回到住處。沒有清潔的水洗漱，那些奴隸就臭烘烘地上炕去了。姬蠻一天工作下來，也沒有力氣再去問些什么，加上病體初愈，沉沉睡去。
之后連續(xù)幾天皆是如此，姬蠻終于逮到機會，問清了現(xiàn)在的情況。原來，這里是鄭國國界，過去不遠就是楚國，這家的主人是從晉國逃難到鄭的大戶，當時帶了一些奴隸，又在鄭國購買了一些。前幾日，鄭國大亂，叛軍攻到了新鄭城下。因為這家人以前在此處購了些田產，便舉家搬過來。
姬蠻聽說了新鄭的危機，心中大急，自己怎么能被困在這里？他想去見這家主人，和他們說明自己的身份，卻被監(jiān)工和護院打了回來。想要逃走，又被牢牢看住，一時也無辦法。
卻說在那新鄭城，這幾日戰(zhàn)況真是慘烈。
穆公知道自己現(xiàn)在手頭的實力不足以戰(zhàn)勝對手，并不想出戰(zhàn)，等著勤王之師來救。實在對方逼得急了，就讓楚歌帶著姬蠻親自訓練的精騎下去騷擾一番，有了華月弓的楚歌不求破敵，自保無虞。而姬德與萬景就圍在城下，也不退去，他們知道久圍不利，但沒有什么好法子。
雙方就這樣耗了四五日。這一天，天剛亮，忽有兵士來報，帳外來了一個怪人求見姬德。
姬德將那人召進帳內，卻見那人全身裹得如筒一般，臉面也全遮住。那人見得姬德也不行禮，姬德大怒，道：“你這刁民，何處來的，見到本將軍也不下跪?！?p> 那人冷哼一聲，道：“公子德，我來這是給你一條妙計破城，你跟我擺什么架子?！?p> 姬德這人慣是欺軟怕硬的，見對方口氣強硬，遂道：“快請上座?！庇侨俗?，問道：“什么妙計？”
那人反問：“這城中現(xiàn)在最缺什么？”
姬德道：“我們起兵突然，城中沒有備足糧草?！?p> 那人道：“不錯。這么大一個破城良機，你們都抓不住么？”
姬德道：“可是他們便是沒有糧草也不能在幾日里就崩潰啊?！?p> 那人道：“你知道釣魚的道理：釣魚需用釣餌，先讓魚兒嘗到一點甜頭，它才會上釣；那魚其實只是貪嘴，并不是真的就急需食物。同樣，先讓敵人占了一點便宜，才會誤入圈套，吃大虧。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誘之。你們明日去戰(zhàn)，假做戰(zhàn)敗調整，退出數(shù)里去，再派些兵士裝成流民，攜些糧食經過附近，還需派些人裝作樵夫，上山去砍些柴火。記得三三兩兩而行，不要派兵士跟隨。城中的人自然會出來搶奪。先幾天讓他們吃點甜頭，不怕他們不上鉤?！?p> 又細細交待了一番，轉身離去。
等那人走出去，萬景從帳后轉了出來，望那人的背影，心中有所想，問道：“公子，您看出那是個女子了么？”
姬德正沉浸于歡喜之中，這新鄭一破，穆公到了自己手里，鄭國的江山就在握了，聽到萬景如此說法，一怔，道：“女子？他是女子？這鄭國什么時候有這么厲害的一個女人了？”
萬景暗暗皺眉，心道：“這破城必在數(shù)日之內，可這突現(xiàn)的神秘女子卻不得不防呵?！?p> 姬德未考慮那么多，下去布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