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受苦的石像

　　第四天清晨，太陽從山后露出微微曦光。

　　考古團隊在三天內依托步步為營的策略，不斷的分批帶走設備，順著推進的路線建立據(jù)點。

　　百米一處小據(jù)點，千米一處大據(jù)點。

　　隧道內中繼性質的據(jù)點密密麻麻的緊湊成一線，為后續(xù)活動提供基礎保障，一點點延伸入垂直深度六千米的隧道末端。

　　哪怕最短路線的水平路程都有十七千米長。

　　也是因為路途的遙遠，三天前的首次發(fā)現(xiàn)地下世界的第五小隊遠遠確認后，便因為小隊狀態(tài)欠佳匆匆返回。

　　如今經(jīng)過三天的后勤鋪場工作，考古團至少有了在地底持續(xù)性挖掘的能力。

　　深入探索時機成熟，早早吃過早餐后，艾莎帶領四十多人鉆入地底，想要盡早完成考古行動。

　　畢竟科研船還有基礎的本職工作，調查魔杰星的星球概況。

　　數(shù)十人的團隊乘坐小型運輸車，奔行于錯綜的隧道系統(tǒng)。

　　不費吹灰之力，穿過隧道的盡頭，直抵達地下世界。

　　兩米寬的車車停在隧道口，艾莎轉身翻下的運輸車，前走幾步探出洞口，略感新奇的凝望這片不毛之地。

　　照片上橫版的圖畫終究不如身臨其境的體驗。

　　目光所及之處，大地墜入天空，文明的世界暗無天日。

　　熔海自地心翻騰升揚，躍于城市的高空，四濺火星，輝耀被廢棄的歲月。

　　至于為什么說是熔海……

　　遠處城市內突然爆起一條巖漿帶，如同太陽掀起日珥的形狀。

　　就像是戰(zhàn)列艦中的VV，航空母艦里的薩拉托加，艷麗而醒目。

　　剛剛下車的考古隊紛紛被城市內奇幻的躍濺巖漿抓住片刻心神。

　　“呵呵，挺好看不是嗎?！卑瘡穆淠坏膸r漿中回過神，眼睛里的擔憂轉瞬即逝，語氣逐漸嚴肅。

　　“但我覺得不會有人想去觸碰它的，打起精神來，小心些?！?p>　　“是！隊長！”

　　眾人齊齊沉聲喊道，響亮的回應聲從頻道穿來，表示聽從她的指示。

　　除去臨時指揮的身份，平時艾莎也是佩斯船長的副手，科研船的大半人都在她手下待過，行事風格深受大家信任。

　　再加上樂觀的性格，風評不說數(shù)一數(shù)二，也是名列前茅。

　　“后勤隊，順著隧道口的路，下山在前面兩公里的地方建立新的臨時營地?！?p>　　艾莎在投影的地圖上標記出位置，其他隊員的地圖也同步顯示出了紅點。

　　“巴娜，星來……伍德，房言……柚子，叫到名字的二十人，隨我進入城市內探索?！?p>　　“現(xiàn)在，各分隊執(zhí)行預定好的任務。”

　　一口氣報完名單上的“菜名”，艾莎通過動作示意各小隊解散行動。

　　偌大的隊伍很快只剩下二十個單薄的人影，各種耐高溫材料制做的壓縮箱被后勤隊伍帶走。

　　“我們的目標是在城市中尋找擁有潛在價值的物品，優(yōu)先級如下?！?p>　　“一，稀有水晶相關信息和工藝。”

　　“二，未知古文明的人文歷史、知識的文字圖畫載體及藝術品。”

　　“三，其他可能對我們有益的一切?！?p>　　說完艾莎側頭掃了眼星來和巴娜，意味深長的提醒一句?！耙?guī)章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有其他重要發(fā)現(xiàn)也機靈點。”

　　“出發(fā)！”

　　為首的艾莎一聲令下，昏暗背景的地下世界中，星星閃起湛藍色的火焰。

　　一群微小的光芒有那么幾分不容忽視的閃爍，自山體半空墜落，滑行，再次攀升，徑直飛向城市的核心區(qū)域。

　　隧道出口的未知大概是廢棄城市的郊區(qū)，荒涼的石原稀疏散落著平房。

　　杳無人煙的大地毫無生機。

　　偶爾閃過的建筑在眼底留下視覺殘影，看起來模糊不清，只給眾人留下了方形、三角形、圓形等簡單幾何形狀的印象。

　　接近城市深處，附近建筑開始緩緩增高，幾何形狀更加復雜。

　　目光所及之處，古文明建筑的風格偏向幾何風，并沒有什么高空障礙、“通天石柱”類的建筑。

　　她們飛行的平行層內少有障礙，僅十多分鐘的徑直飛行，就正式貼近了中心區(qū)域。

　　空中俯瞰的視角已經(jīng)能瞥見前方的熔巖天塹。

　　溝壑下的熱焰犁開大地，城市在火光之中分出陰陽，藕斷絲連的石橋緊緊扒住懸崖兩岸。

　　停滯在熔巖海千米外，盤旋兩圈后，艾莎成功找到一處較大的空地——半露天的低矮金字塔形建筑。

　　“小隊成員，準備降落?！?p>　　通訊頻道重復兩次降落的指示，艾莎才深呼吸納氣，并腿斜向俯沖，控制好二十米的高度，調整姿勢和噴射角度。

　　絲滑的操作收于弧形的末尾，在反沖力的作用下平穩(wěn)落地，隨后還游刃有余的確認一遍隊友的情況。

　　看到隊友紛紛降落，艾莎略帶笑意。

　　“呼～看來魔杰星較輕的重力并沒有干擾我的飛行，甚至更容易了。”

　　稍慢一步落地的巴娜減速落地后聽到隊長的話很是贊同。

　　“嗯，雖然重力差的不多，但客觀來講，確實省了不少力氣。”

　　“喂喂，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里有點詭異唉?！鳖l道內突然響起星來的聲音。

　　就在剛才降落后，她后背直感到有些陰冷。

　　要知道這里可是近兩百度的高溫環(huán)境，哪會有涼嗖嗖的感覺。

　　回頭卻看到一尊水晶雕塑無神的凝視著她的方向。

　　“詭異？”艾莎掃了眼附近，二十名隊員，三十多個人頭。

　　嗯，毫無異常。

　　“如果是這些稀有水晶做成的雕塑的話，那確實有些驚悚。”

　　附近零散分布的雕塑，與礦井巷道內找到的水晶手掌如出同源，材質都是她所熟悉的稀有水晶。

　　水晶手掌，由于是孤品的原因，材料分析只進行了表層分析。

　　但看到周圍水晶雕塑的數(shù)量，稀有水晶額的價值在她心里暴跌。

　　一些破壞性的研究似乎可以做了。

　　想到這，她打定主意先讓一組小隊打包送回去一個。

　　“柚子，你挑一尊水晶雕塑，拖去后勤組那邊，讓她們帶回營地做著深層分析，也許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三人小組一起行動，盡快送到?！?p>　　“是！保證完成任務?！逼呓M成員收到命令，語氣洋溢著激動，鄭重的挑選著雕塑，想要挑出雕工最完美的一只。

　　三人運送雕像脫離大隊伍，艾莎開始此次行動的人員分配。

　　配合著空中飛行時掃描的地圖，這座廢棄的城市以三處最為特別的建筑劃分區(qū)域。

　　艾莎帶領一組和二組，其中一組本就是她的小組，二組以房言為首，統(tǒng)一負責降落點的A區(qū)。

　　三四組調查B區(qū)，五六組C區(qū)。

　　接到任務分配的其他小組相繼離開，只剩她們六人繼續(xù)留在一群水晶雕塑中。

　　“艾莎，這次任務后恐怕就要升遷了吧，先恭喜你了?！?p>　　小組的社會學專家房言看了看自己的新朋友，扯出一抹真誠的笑容。

　　很明顯她已經(jīng)打聽到了艾莎晉升十拿九穩(wěn)的消息。

　　“是佩斯大人說的嗎？”

　　艾莎攸地愣了下，升職的問題在她看來只是可能，畢竟船長副手升職還能頂?shù)舸L嗎？佩斯大人離退休的年齡還早，也沒有離職的意愿。

　　現(xiàn)在房言如此直白的祝福，算是某種程度的實錘了。

　　“嗯，這兩天我有跟船長聊過這件事，她說帝國最新建造的科研船，全文明范圍的船員招募即將完成，只是還缺一名科學家?！?p>　　“恰好你能力足夠還有經(jīng)驗，咕獨大人也同意了船長的建議?！?p>　　去另一艘船上擔任船長的位置……那我豈不是要離開這里。

　　親耳聽到同僚說出的消息，艾莎原本升職的喜悅感蕩然無存。

　　苦澀的情緒滋生，轉瞬被她強壓了下去，內心糾結不已。

　　一邊懷疑自己這種活躍的性格是否合適擔任領袖，一邊又提前以領袖的形象約束自己的情緒。

　　冗長的沉默后，艾莎方才抬頭故作微笑。

　　“這樣嗎？能升任領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p>　　“好了，我們繼續(xù)任務吧。”不給其他人插話的機會，艾莎直接朝A區(qū)的核心建筑走去。

　　踩著快速的步伐，艾莎不斷繞過隨處可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晶雕像，小隊隊員也沉默著跟上。

　　低沉的情緒氣場融入雕像群極致悲傷到扭曲的韻味中十分契合。

　　湊近觀察雕像的面目時，仿佛能從那栩栩如生的表情中體驗到哀嚎、悲痛、愕然、猙獰……

　　臨死前的情緒被時間凍結一般，定格在荒涼孤獨的地下世界。

　　“很難想象，創(chuàng)造這些水晶雕塑的石匠們，工藝有多么高超，雕刻出靈魂，莫過于此吧?！?p>　　房言一路觀察著數(shù)量眾多的雕像，語氣感慨和肯定。“這些雕像在他們社會中顯然具有重大意義?！?p>　　“我也是這樣想的，其他小組發(fā)來消息說城市里到處可見這種水晶雕像?！?p>　　艾莎收起終端的虛擬投屏，說出其他隊長的低空飛行路上的見聞。

　　隨后指向前方圓錐形的標志性建筑，巨大的石碑豎立在建筑入口處的空地，刻滿了文字。

　　“房言，前兩天應該有分析完成隧道內被發(fā)現(xiàn)的文字吧，這個能解讀嗎？”

　　“大致意思沒問題，看我的吧?！碧峒吧瞄L的領域，房言得意的想要推下眼鏡，手指卻從面甲上滑過。

　　臉上尷尬的升起一朵紅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始解讀文字的工作。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得益于事先的準備，房言連蒙帶猜，花費一個小時做完了翻譯工作。

　　艾莎小隊則趁著中途時間，在圓錐形建筑內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了更多石板雕文，猜測這棟建筑大概是城市的圖書館。

　　“咳咳，艾莎，我解讀好了，能回來一下嗎？”

　　“沒問題，等我一下?！?p>　　通過耳麥得知房言翻譯工作完成，艾莎回復一聲，很快回到巨大石碑下，擺出一副聽故事的樣子。

　　坐看在場的六人到齊，房言才開始娓娓道來。

　　“對雕文的翻譯顯示，它們的內容都圍繞著被一個稱為“卡蘭卡”的種族，也是雕像的種族名稱，打造雕像的石工們自身則完全未被提及。”

　　“這支卡蘭卡種族，在石碑的講述中有很濃重的神話色彩，他們向山上吐息創(chuàng)造生命，并從星球熔化地心深處的火焰與巖石中孕育出新的卡蘭卡?！?p>　　“除去那些過分夸獎的尷尬話，石碑的有效信息只有這么多。”

　　房言攤攤手表示自己花了一分鐘已經(jīng)說完了一小時的工作成果。

　　“完了？”

　　“對，說完了?！?p>　　“只有這點？”

　　“只有這些……”

　　再三確認后，艾莎昂首的看了看高大的石碑，字體密集而繁多，高處的文字還要飛起來來看，洋洋灑灑數(shù)千的文字，沒想到全是自夸的廢話。

　　“真水?！卑p聲吐槽到。

　　“確實，你覺得它們是怎么滅絕的。”房言很難不贊同這個觀點，又拋出另一個問題。

　　“額……我猜這座城市是石匠們用來紀念這個名為卡蘭卡的種族的，所以滅絕的時間一定很久遠?！?p>　　艾莎認真思考著卡蘭卡滅絕的原因，稍稍停頓猜測道。

　　“也許是滅絕于一次地理大發(fā)現(xiàn)吧，所以石匠們將這種城市建在了與世隔絕的地底。”

　　“我不這么覺得?！狈垦缘氖持干斐鲎笥一蝿印?p>　　“那你有什么高見，我的異星專家朋友?！?p>　　“我猜，是地下的水都被石工們水完了，然后卡蘭卡人熱死的。”

　　“呵呵?！辈恢獮楹?，艾莎覺得自己有被冷到。

　　因為水文太多，創(chuàng)作者把其他人水死，密室殺人事件了屬于是。

　　“叮～”

　　突然耳麥中傳來提示音，挽留了越來越冷的氣氛。

　　“看來其他隊有發(fā)現(xiàn)了?！?p>　　艾莎笑了兩聲，緊忙打開個人終端的投影，完全外放的大型分享屏，其他人也能輕易看到。

　　【柚子：艾莎大人?。　?p>　　“原來是柚子啊，她之前回去送雕像，按照時間，應該早就尋著我們的定位回來了吧？”

　　消息的發(fā)起人有些出乎艾莎的意料，按照時間，柚子小隊早就該完成護送任務找她復命了。

　　難不成是出什么意外了？

　　想法出現(xiàn)，艾莎手指迅速敲動投影的鍵盤。

　　【艾莎：發(fā)生什么意外了嗎？】

　　消息發(fā)出，短短數(shù)秒對方收到后再次回復。

　　【柚子：我現(xiàn)在在穿梭機營地，霍莉她們剛剛做完深層材料掃描?！?p>　　穿梭機營地？艾莎抬頭詫異看了看隊友。

　　“我們下來的時候花了多久？”

　　“四五十分鐘吧。”反應最快的星來回答道。

　　“效率挺快……”

　　消息聲再次響起，艾莎沒有再說下去，這次柚子發(fā)過來了一大串的內容。

　　前幾句直接讓她差點石化。

　　【柚子：艾莎大人！那些水晶雕像，他們是活的！對雕像們解剖式的材料掃描顯示，他們實際上曾經(jīng)是活生生的生物，而且還是理論中的硅基生命?！?p>　　【柚子：我們已經(jīng)觀測到了雕像體內的硅基細胞，體表的細胞則完全被晶化?！?p>　　【柚子：霍莉她們推測，這種硅基生命原本棲息于氧氣不會自然出現(xiàn)的深度，發(fā)展出一種厭氧的生命形式，在接觸地表空氣中的氧氣后，其硅基分子與氧結合會形成稀有水晶，并且極其痛苦地死去。】

　　連續(xù)三條的重磅消息轟炸，直接讓艾莎愣愣的呆在原地。

　　卡蘭卡雕像本來就是一種生命？

　　所以，這座城市并非被她們認為的‘石工’建造，而是卡蘭卡人的棲息地。

　　從來都沒有什么石工雕刻什么水晶雕像，因為每一尊雕像都是死去的卡蘭卡人，那些生命死前絕唱般的表情也是真的？

　　艾莎有些不安扭朝隊員看去，卻只看到了不自然的牽強神色。

　　扭向空地上最近的雙人雕像，半身高的卡蘭卡孩童被大人緊緊抱在懷中，大人的表情充滿驚恐，凝視著她的方向，地獄繪景的五官拼湊著靈魂，嘴巴大張歇斯底里的吶喊，俯身牢牢地護住孩童。

　　火焰與巖石充孕育的卡蘭卡，鑿向地面的隧道，山體雕刻而成的石殿，多層密封的巨型石制閘門。

　　諸多線索奇跡般的串聯(lián)在一起，一個種族的興衰至滅亡仿佛在她腦海中活了起來。

　　硅基生命的奇跡從熔巖的偶然中誕生，他們在熔巖海的舒適環(huán)境中發(fā)展壯大。

　　從懵懵懂懂到文明的萌發(fā)，直到擁有一定技術的基礎時。

　　卡蘭卡人開始好奇，異想天開的想要知道“大地”之上的世界，于是那條錯綜復雜的隧道系統(tǒng)誕生了。

　　并在兩百年前魔杰星的礦洞爆炸事件里，嘗到了氧氣的‘劇毒’，轉而封存天空大地的一切。

　　他們承受氧化的威脅，拼命的塌陷礦井，將石殿里外包裹兩層，劫后余生返回地下樂土。

　　直到……咕獨人的到來，敲開巖層的碰撞聲，就是傳來石中死亡的低語。

　　這是咕獨人的一次“地理大發(fā)現(xiàn)”，應證了硅基生命體系的存在。

　　但對卡蘭卡人來說，這是‘地理的被發(fā)現(xiàn)’。

　　……

　　“滋～滋～ku……”

　　艾莎定于灼熱的大地，冷冷的盯著石像群。

　　耳麥的頻道不知接收到從何而來的信號，傳出嘈雜亂音。

　　像是訴說著雕像的囈語……

　　（石中低語，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