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往京城之路,偶有歹人,路況迥異,山崩、泥石流更是時有發(fā)生。倉央與大武、小武兩名官兵跑馬一月有余,才至青海湖。
當(dāng)日,他們挑了家掛有官號的客棧,歇腳了。
官兵早早就睡了,而倉央仍坐在屋內(nèi)打坐,窗戶半敞,銀色月光打到倉央身上,撒在木地板。
天氣轉(zhuǎn)涼,銀光下能看到倉央的呼吸霧化成氣,濃重漸而輕薄,直至淡淡的氣息。
倉央已全然入了心境,往日里情感都如浮絲般,在腦內(nèi)成繭化蝶。
倉央問自己:我入教門,偏要說一世情話,寫一世情詩。親情,友情,愛情,究竟什么是情?
倉央閉著雙眼,但眼前卻突然敞亮。
他能看到阿媽坐在自己曾經(jīng)的寢宮里,一張桌,兩張凳相對擺著。阿媽端著兩只碗,坐下擺好。
兒時的倉央就是這么陪著阿媽吃飯,每次阿媽都會在倉央坐下后,放好碗,做好糌粑。
此時,凳子上少了倉央,但阿媽仍癡癡地看著空蕩的對面,面露慈愛地笑著,眼里噙著淚,顫抖的雙手慢慢將糌粑放到嘴邊。
“阿媽。每過一座湖,我都能看到你的容貌?!眰}央在心里呼喚。
“阿媽,回去吧,別再掛念。今生,你孕育我;來生,你將孕育大地?!?p> 阿媽的畫面逐漸模糊,倉央心弦一動,拉亞又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
她坐在鋪著毛毯的矮凳上,小腹隆起,該是身孕有七八月。拉亞低頭縫制著藏袍,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身旁轉(zhuǎn)著玩。
男人靠著拉亞席地而坐,正修理著馬鞍,突然女孩叫了聲:“阿爸,你看阿媽的肚子,動了。”
男人看了眼拉亞,相視一笑,繼續(xù)低頭修理。
“心上的人兒,如果早知命運(yùn)這般,當(dāng)初斷不與你相識相戀。”倉央念完這句時,拉亞肚子里的生命劇烈顫動了下,又很快地平靜。
“我曾疑惑,世間為何要有這么多遺憾,現(xiàn)在我明白了。”倉央眼前現(xiàn)眾生相,“婆娑即遺憾。置身婆娑世界,若無遺憾,又怎能深知幸福的愉悅?”
有滿頭銀發(fā)的大娘,有昔日質(zhì)疑倉央的康巴壯漢,有牧羊的孩童……
終于,倉央在月光下沉沉睡去,面容平靜。
次日,陽光異常刺眼,照到倉央身上時,大武剛好醒來,看到倉央一人坐在地面,立馬拉起小武,呵斥道:“怎么辦事的?讓你照顧著師父,你就讓他一人在這坐一夜?”
小武揉揉眼睛:“師父正打坐呢?!?p> 大武上前,叫喚倉央:“師父,下樓填個肚子,我們就得出發(fā)了?!?p> 倉央沒有應(yīng)答。
“師父?”大武轉(zhuǎn)到倉央跟前,看到倉央無動于衷。
大武謹(jǐn)慎地將手指放到倉央人中處,無絲毫氣息,又搭了下倉央的手腕,沒有脈搏。
大武瞬間臉白了,看著小武,小武似乎一下驚醒:“師父怎么了?”
“師父,圓寂了?!?p> “那……那怎么辦?”小武急切地問著大武。
大武沉默了,手撐著桌子沉沉坐到椅子上,半刻,他告訴小武:“我們把師父葬到青海湖,師父應(yīng)該永遠(yuǎn)留在高原。”
“可是……”
“別說了?!贝笪湟宦暫浅狻?p> 大武給倉央披上寬大的袍子,一把將他背到肩上,出了客棧,上了馬便直奔青海湖,小武緊跟其后。
行至青海湖時,湖邊空無一人,天色頓時大變,霎那烏云聚攏湖面,雨水只落入青海湖區(qū)域。
小武搭好船架,大武將師父安放船上,向湖中心輕輕一推,拉著小武跪在湖畔,雙手合十,看著倉央漂向遠(yuǎn)處。
船未行甚遠(yuǎn),便沉入了湖底,再沒浮起。
小武焦慮地看著大武,問道:“大哥,我們回去怎么交差?”
“小武,我們回不去了?!贝笪鋱?jiān)定地看著弟弟,“我們回家收拾下,去個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p> “可師父?”
“哥,這也不是事實(shí)啊?!”
“大哥算明白了,真相根本沒那么重要。”
大武拉著小武上馬,說聲:“走吧!”
快馬一鞭,一切就成了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