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賈姑姑時日無多，林黛玉憤而撕書
見賈璉提起這事，林如海和黛玉的心情都低落了幾分。
林如海微嘆了一句，起身道：“你且隨我來罷，你姑姑早間用了飯后睡下了，若是沒起，萬莫出聲打擾?！?p> 賈璉點頭答道：“姑老爺放心，我自省得?！?p> 林如海到了內宅，走到一間房門外后，腳步下意識的放輕，賈璉跟在背后，便有樣學樣。
進了門，黛玉之母已經(jīng)醒了，卻是與黛玉長得有五分相像。
她正倚著床榻半坐著，兩手拿著本書，封皮是梵文，也不知是哪家經(jīng)書。
黛玉之母喚做賈敏，乃是繼母最疼愛的幺女，自嫁給林如海后生了共一女一子，因兒子前幾年夭折，傷心之下一病至此，如今竟是時日無多。
賈敏見著林如海領賈璉進來，因她也看過從京都來的家書，當下便明白賈璉身份。
“母親?！?p> 黛玉先過去，在病床旁行了一禮，怯生生的喊了一句。
平日她也是受盡了父母寵愛的，如今母親終日臥床的樣子，實在讓她有些害怕。
賈璉待黛玉和林如海都過去同賈母坐著了，才上前道：“侄兒賈璉，見過姑姑。”
賈敏吐字還算清晰，笑著道：“好，長得倒是一副賈家的相貌。勞煩你來看我了，稍后出去了要記得見醫(yī)師，萬莫沾染了病氣。”
當下問了些賈家兩府故事，賈璉依樣回了，賈敏頻頻點頭，臉上露出些追憶的神色。
賈母在賈璉下江南時還叫他帶幾句話給賈敏，都是些寬懷的話，賈敏細細聽了，臉上笑容越來越盛，如此燦爛，仿若給病房中都添了生氣。
待賈璉說到一半，便被林如海請了出來，留賈敏和黛玉在里頭。
“唉——”
站在屋外，林如海搖頭道：“岳母的話還是叫你姑姑看信罷，醫(yī)者說只怕說到她或喜或悲時，那就恐有不虞?！?p> 哀聲色不能動容，興高采無意后事。
久病之人若是突然高興一陣，無憾之下轉悲，那恐怕就該去了。
賈璉見林如海直言了賈敏病情，便同是搖搖頭。
未幾，賈璉朝林如海討來筆墨紙張，借用了他的書房，準備給賈母回信。
坐在林如海的書房，攤開信紙，賈璉開始一筆一劃的寫著，他的字跡不出眾，只能說叫人能勉強認得出。
林黛玉在后悄悄探頭也進了書房。
父親和賈璉突然出了房間，定然是因為母親的病情，她哪能不好奇。
見賈璉沒有搭理她，黛玉自個抵著腳站在桌案前來看賈璉所寫。
因字是反的，黛玉左右看不懂賈璉‘書法’的路數(shù)，便蹙眉問道：“二哥，你才是剛來，便這般忙著寫信去京都么？”
賈璉點頭道：“是了，反正已經(jīng)見過，不好再去打擾。我這姑姑怕就是這些日子了，寫封家書叫老祖宗早做準備也好，免得到時候哭岔氣了，倒也麻煩。”
他是個不知道安慰人的，直接在林黛玉面前說出這話。
“怎么能說這咒話？”
黛玉氣憤不已，好好的怎么就時日無多了？忙一把將書案上信紙搶過來，叫賈璉手中的毛筆在上面劃出一道狹長的墨痕。
黛玉將這信放在背后，冷笑道：“二哥你憑什么做這舉動，竟判人生死？”
賈璉將筆一投，語氣不耐道：“你說罷，俺那姑姑臉上豈還有一絲血色？一進門，話都沒說，她就讓我記得去看醫(yī)，說甚么病氣沾染。但凡沒死會求活的人，哪個會這般說？”
黛玉將那信紙抓得愈發(fā)緊了，皺成一團。。
賈璉直勾勾盯著道：“你這小娃子，兩條眉毛老愛皺著，到俺跟前耍脾氣作甚？快些將那信還來，可知寫字也是樁累事？”
黛玉不答，只退后兩步。
林如海將賈敏的病情一直對林黛玉瞞著，所以她本還一直盼著母親好轉。
如今淬不及防聽得賈璉宣告賈敏藥石難醫(yī)，已是震動了黛玉心竅，她咬著牙，轉身竟將賈璉信紙撕了，作幾段散落，好似這樣能將病情也撕了一般。
“我當然是不經(jīng)世事的娃子，但也知道沒有哪個侄子會這樣說自己姑姑的。像你這樣的人，人命也太不值了些？”
黛玉已然是哭了回身，憤憤看向賈璉。
眼見著自個的東西被撕，賈璉氣得站起了身，一拳便擂在身前楠木桌案上，聲音如雷，留下個塌陷的拳印。
“你這人好不曉理！”
黛玉淚眼朦朧，她是個敏感也多愁善感的性子，搶信撕信已經(jīng)是出格，此時只管蹲著身，將頭埋下，不住的抽泣著。
賈璉在原地來回走了兩步，聽得哭聲心煩，終是罵罵咧咧的出去了。
“不寫了！不寫了！哪天哪家不死人，哭個甚！”
聲音漸行漸遠。
待得四周安靜了，黛玉才緩緩著抬頭起來，撕了信后見著發(fā)怒的賈璉，現(xiàn)在也有些后怕。
“別去和父親告狀去了……”
地上撕碎的信紙還在，黛玉本來念叨要走，猶豫的看了一眼，便又蹲著將幾截紙撿起，拼成一堆。
這次因改為正面看，黛玉模模糊糊將字認全。
這給賈母的信上頭倒沒有什么咒賈敏死亡之事，賈璉只是將見聞寫了，說林如海算是盡心的在照顧妻子。
黛玉拿著信紙一時彷徨，忽不知如何是好。
“我原來是誤會他了？”
林黛玉的性子本來清冷，只不過逢著母親的事，做事才出格了些。
如今發(fā)現(xiàn)還誤會了人，做錯了事，不免看向門外，抿了抿嘴。
……
將幾截信紙收拾好，林黛玉擦著眼淚出了書房。
府中的王嬤嬤這時正好尋了過來，她是黛玉的奶娘，在林家也是身份不低。
王嬤嬤笑道：“姑娘兒快來看看，你那外祖母家今個拉來多少好東西！”
林黛玉由王嬤嬤拉著，來了敞開的府門，首見了幾只馱馬進來，后面一串一串連著跟進來車子。
不一會兒，前院就滿了，后面的還在嚷著：“進去些，進去些…”
待馬車進來完，竟是又占了里面一處園子，方才將禮物擺下。
王嬤嬤見此情景，臉上是笑開了花，帶著黛玉到了一輛先頭進來的馬車前，扯了一個錦盒，打開來看。
里面卻是幾匹輕紗，折枝花樣的、流云花樣的，各種樣式都有，叫人煙花繚亂。
王嬤嬤將這輕紗比這黛玉道：“姑娘，這些蟬翼紗配你最好了?！?p> 一旁從榮國府送禮來的老婆子聽說黛玉在這，便道：“哎呀，你也是個和我一樣眼拙的。來時我們老太太特意說了，這個卻不是什么叫做什么‘蟬翼紗’而是叫‘軟煙羅’。原來這紗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般，所以才有這名?！?p> 老婆子滿身傲意的將王嬤嬤貶了一頓，又在黛玉面前笑道：“這是林姑娘罷，我們老太太說了，這紗是給這府里的姑姑和你的，叫你們不出門也能看著些花樣?！?p> 賈門里原來這般富貴？
此時黛玉想起先前在自家四處張望的賈璉，不由覺得有些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