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林如海揚州發(fā)信，雍隆帝首見元春
京都瑣事暫且先按下不提。
朝廷地方上有個衙門，喚做都轉(zhuǎn)運鹽使司，管的是鹽科諸事。
運鹽使司衙門中明面上最高長官為從三品轉(zhuǎn)運使，但其實不然，在轉(zhuǎn)運使之上，還另有一個巡鹽御史壓著。
那巡鹽御史品級雖然不及從三品轉(zhuǎn)運使，但官位清貴更超翰林、御史，又有監(jiān)察之職，隨時能上達天聽。
故而都轉(zhuǎn)運鹽使司衙門中，實則是以巡鹽御史為首。
九月初，揚州，都轉(zhuǎn)運鹽使司衙門。
這日夜間，現(xiàn)任揚州巡鹽御史伏于書案邊，點起燈火提筆奏請。
“臣蘭臺寺大夫、署理揚州巡鹽御史林海啟奏：臣聞校之以計，而索其情，計將先發(fā)，則……”
這位巡鹽御史林海，表字如海，乃是賈家榮國府嫡親姑爺。他寫的這東西喚作奏章，俗稱折子，是交給宮中皇帝看的。
林如海寫到一半，眉頭一皺發(fā)覺不妥，忙將寫到一半的東西揉作一團，信手扔開。
這般寫，殺伐太重，不妥。
林如海即刻重寫，曰：“臣蘭臺寺大夫，署理揚州巡鹽御史林海啟奏：臣聞憂盛危明，可防患于未然，求木子長者，必固其根本。今有太湖一干賊眾，侵擾府縣，劫掠鹽道，裹挾良民，有常州府、鎮(zhèn)江府、通州……”
林如海寫著寫著，身上的傷勢隱隱陣痛，喉嚨作癢，將強壓的咳嗽引出。
“咳咳咳……”
手中尚未完筆，林如海及時扭頭，免得將奏章玷污。
一通咳完，林如海繼續(xù)書寫，未及，最后寫下‘誠惶誠恐，微臣草上，叩請圣裁’幾字。
上表皇帝的奏章寫完，林如海瀏覽一番，甚是滿意，方叫人貼了，經(jīng)官驛速速發(fā)往京都。
在林如海寫奏章這屋中，此時還有其他人在，正是林如海之女黛玉。
林黛玉今年方才五六歲，自小體弱，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席一身之??；情思敏感，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黛玉早就過來尋林如海，只是見他在寫著奏章，這才安靜在一邊候著。
此刻見林如海寫完，她方是小心上前問候道：“老爺。母親她已經(jīng)無事睡下了，您也是剛見了醫(yī)，墜馬的傷沒好，還是莫要這般忙碌。”
“無事。”
林如海點點頭，將黛玉喚到身前，問了一番功課進度。
林家乃是書香世家，林如海本人便是前科探花，到如今官至巡鹽御史。
為了教導(dǎo)唯一的女兒黛玉，林如海專門聘請了一位進士作為府中西賓，喚做賈雨村。
至于林如海現(xiàn)在身上這傷勢，是他前番巡查鹽道時被一幫賊眾追趕，然后驚得墜馬導(dǎo)致的，好險未被踩死。
這也是他現(xiàn)在怒而上本，請求朝廷剿賊的原因。
林黛玉見父親在自個面前強撐著傷痛，行事仿若常人，心中頓時一悲，幾乎落下淚來：“父親還是注重些休息罷，女兒不打攪您了?！?p> 林如海點點頭，未說什么。
看得女兒神色乖巧，又想起妻子臥病在床，林如海心中一嘆。
他家子嗣不旺，親戚也漸遠，大兒子三歲就夭折了，如今一家上下竟只三人。逢著他又受傷，妻子臥病，女兒體弱，一時之間，可謂悲涼。
黛玉低著頭走出后，林如海身體一松，因墜馬的傷勢后遺癥還是難撐，后退一步，斜躺在身后椅子上。
“我家如此行將就木，還是再給京都中寫封家書罷?！?p> …………
九月下旬，林如海的奏章送到京都，一封呈交給太上皇，一封呈在皇帝案前。
皇帝看了，批了個‘閱’字。
當今皇帝年號雍隆，故朝野尊稱為雍隆帝，今年年歲不過四十余，正值壯年。
巡鹽御史林如海并不是第一個請旨剿匪的，從去年末開始，就有人不斷上表太湖水賊的危害。從知縣轉(zhuǎn)知州、知府，知府轉(zhuǎn)布政司、總督，再轉(zhuǎn)到軍方余杭節(jié)度使府，太湖水賊是越鬧越大。
如今，竟連不管地方行政的巡鹽御史都上了折子來。
這不得不讓皇帝暗罵余杭節(jié)度使及地方地方官不中用，起因不過是長江入?？诟牡?，導(dǎo)致淹沒了一些邊田所引起的一點民亂，竟然一年都壓不下來。
北面黃河水泛濫遠勝長江，怎么就沒出這種破事？
雍隆皇帝前番震怒下，已經(jīng)撤了太湖周邊好幾頂官帽，又給余杭節(jié)度使那里派了欽差，命他全權(quán)剿匪。
結(jié)果剿匪剿了快一年，今天卻讓雍隆皇帝看見了太湖水賊侵犯鹽道的事。
“余杭節(jié)度使府上下都是不中用的廢物！”
雍隆皇帝站起身來，將折子扔在案上，已是直接罵出聲。
鹽道乃是國中大事，朝廷俸祿都靠的是江南鹽道進項撐著，如今卻因為余杭節(jié)度使無能，而導(dǎo)致鹽道被水賊窺探。
伺候在旁的都領(lǐng)事太監(jiān)見雍隆皇帝起身，便過來躬身道：“陛下，夜已經(jīng)深了，該當就寢歇息。”
“嗯?！庇郝』实壑钢秩绾５淖嗾碌溃骸懊魅沾蟪紓儊砹耍憬邢茸h一議江南賊患，將這折子給他們看?！?p> 都領(lǐng)事太監(jiān)應(yīng)了聲將之記下，然后喚人托了后宮牌子過來。
雍隆皇帝不耐煩的揮手，自個已經(jīng)先走出，道：“國事艱難，哪有時間享樂？擺駕去皇后那邊，朕尋她說說話?！?p> 都領(lǐng)事太監(jiān)連忙應(yīng)聲，同雍隆皇帝走出。
不多時，皇帝儀仗抵達水皇后宮中。
正是秋雨綿綿時，水皇后領(lǐng)著一干宮女立在門外，候著雍隆皇帝駕臨。
皇后宮中燈燭到底比路上明亮，皇帝注意到皇后身邊一位宮女眼生，卻在眼中閃耀似的出彩，因而問道：“這是誰?！?p> 雍隆皇帝未具體說所指的是誰，但皇后宮人皆知。
今日來此的正是入宮已有數(shù)月的元春，聽到雍隆皇帝發(fā)問，出身低頭行禮道：“花苑長官女史賈元春，見過陛下?！?p> 聽這自稱，皇帝恍然明悟。
原來是前些日子賈門送進宮來的人。
雍隆皇帝對這事是有些歡喜的，端詳了元春一會兒，緩和著聲音道：“起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