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風(fēng)也刮了起來,僅僅一天時間,整座旭陽城再次被染成一片銀色。
正月初一的夜晚,有無數(shù)人看到了來自平康坊金樓那短暫的耀眼光華。
藏書樓老人依然躺在他那張?zhí)梢紊?,他今夜一直都在?p> 當(dāng)那道沖天耀眼的光柱升起時,他終于起身,蒼老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帶著紅潤的笑容。
他太老了,他走的很慢。
就在這時,一位胖胖的白袍青年來到老人身邊,小心的攙扶住了他。
“之桓,我們?nèi)タ纯矗 ?p> 老人心情很好,在言之桓的攙扶下慢慢下了樓。
……
天樞,天地閣中。
田原又來到回廊外胡三里身旁。
“好快的動作啊!知道臨近云山開山考核,三重天進一步開啟,所有開海境以上出手都會被鎮(zhèn)殺,都派了些凝氣境的殺手來送死。
人都抓住了嗎?”
胡三里轉(zhuǎn)頭突然向田原問道。
田原面容嚴(yán)肅,道:“胡老,一共抓住三十六人,都和天圣教有關(guān)系……只是……
我們得到的密報上說天圣教會于今夜在旭陽城中殺人制造混亂。經(jīng)過審訊,那些人都只是接到來旭陽城的命令,但并沒有接到要殺什么人的命令。
我們可能被騙了,動手的另有其人!”
就在田原剛說完的下一刻,在他們的東側(cè),平康坊方向,一道耀眼如熾日的光柱沖天而起。
胡三里長長的胡子微微顫抖起來。
“這次,我們天樞,臉沒了!”
……
太玄宮中。
姜旭側(cè)身躺在榻上,手里拿著本書,但他眼睛卻極認真看著他身前之人。在他的身前,坐著一位四旬左右衣著華美,但長相極普通的女人,那女人面前的桌上的奏折堆積的如山一般高。
女人端坐,手持朱筆,極為認真的在批閱奏折。
姜旭看了極為心痛,他從后面輕輕抱住女人,頭輕輕擱在女人的肩上:
“蓉姐,明天再批吧,我們先睡覺!”
女人疲憊的揉了揉眼角,道:“這本來就是你的活兒,我不批閱這些奏折,難道你會看。
你要和北荒開戰(zhàn),說的倒輕巧,秋后大軍開動,錢糧、兵器、甲胄、馬匹、各州人馬調(diào)動,軍中各級軍官升調(diào)……這些難道就不要考慮?別說打起來,現(xiàn)在還沒打起來,光是準(zhǔn)備,就要花光北邊三州的賦稅。北邊又窮,他們明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這些不都要考慮嗎?
全天下就你樂的清閑!”
姜旭被說一通,只能心虛的松開手,干咳了幾聲,道:“這些我自然是考慮好了的。”
女人白了一眼姜旭,“陛下說都考慮好了,給臣妾說來聽一下吧?”
聽到這句話,姜旭突然變得自信起來。
“這次和北荒的戰(zhàn)事我沒打算一下打完,我也沒打算用鎮(zhèn)北軍?!?p> 女人聽了疑惑,“不用鎮(zhèn)北軍你還能用什么?”
姜旭笑了起來,有些玩味的道:“從南邊的安南軍,東邊的平海軍,旭州的旭陽軍中調(diào)軍北上,跟北荒人打。
尤其是旭陽軍,要調(diào)三成以上的兵力北上!”
女人也笑了,笑的憂慮,“就那些一輩子沒打過仗的老爺少爺兵,去北荒送死嗎?”
“沒錯,就是送他們?nèi)ニ退?,北上一年,活下來的就是將來帝國軍中的根基?p> 既練兵,又能消耗北荒。
帝國四百年沒有大的戰(zhàn)事,各州各郡早就富的流油,有些州庫的錢比國庫還多,那些世家大族一個個錢也都多的花不完。然而帝國可戰(zhàn)之軍唯有鎮(zhèn)北軍和青陽軍,這兩個地方又是帝國最窮的地方。
這一次,就是要掏他們的錢,練整個帝國之兵!”
“可這樣會生亂的!”女人擔(dān)憂道。
姜旭聽后輕蔑一笑,道:“就那些人?不動手還都能跳上幾跳,真動起手來……哼!他們幾時去邊疆看過?
有錢不一定有權(quán),有權(quán)手下不一定有能打的兵,而手下有能打的兵,前面這些就都有了!
不過,要是自己夠能打,前面這些都是屁啊!”
“陛下說什么?”
最后一句話姜旭說的很小聲,女人沒聽清,她疑惑問道。
“哦……我說的是……”
姜旭剛要說話,他的轉(zhuǎn)身看向東方,他喃喃低語:
“看來,真的是他了!”
……
萬里之遙的西陸,神域,永生塔前。
一位金色頭發(fā),身穿黑袍,手持金杖的老人,他閉著眼面向東方。
當(dāng)來自遙遠東方的那道光升起后,他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冰藍色,攝人心魄的眼睛。
他張開嘴,誦經(jīng)般的吟唱聲籠罩著整個永生塔。
當(dāng)他吟唱完后,塔里走出兩個身穿白袍,手持白金色長劍的男子。
他們單膝跪在黑袍老人面前,顯得極為恭敬。
黑袍藍眼老人伸出手,撫摸了他們同樣金色的頭發(fā)。
當(dāng)老人撫摸完后,兩個白袍男子站起身,手掌捂在胸前,恭敬拜退離開了永生塔。
站在塔前高高的臺基上,能清楚的看到,他們正一路向東而去。
……
白未惜小心的將張小遠那血淋淋,爛糟糟的身體扶起,背在背上,向金樓的大門走去。
血很快就將白未惜身上白色襖裙染紅,甚至連她的臉上也擦上了來自張小遠身上的血跡。
她沒有在乎這些,一路背著張小遠,跨過那具已經(jīng)被張小遠打爛了的人的尸體,來到金樓中。
此刻金樓內(nèi),所有人還驚魂未定,剛剛那兩道身影給他們的沖擊太大了。
就在他們狂跳不已的心跳未平復(fù)時,他們又看到一個他們朝思暮想的女子背著剛剛那兩人其中的一人,渾身是血的張小遠出現(xiàn)在金樓中。
“未惜姑娘?”
“這是怎么回事?”
“未惜姑娘你沒事吧?”
……
白未惜沒有理在場任何人,背著張小遠直出了金樓,往永安街走去。
在場的人都愣了愣,然后烏泱烏泱的皆跟了上去。
楊記食鋪。
白未惜記得,因為它離金樓太近了。
天上依舊下著大雪,背上的人還有溫度,人還活著。
白未惜加快了腳步,很快便來到楊記食鋪前,然后見到了跪在已經(jīng)凝固的血泊中的張大遠。
白未惜心一冷,她知道,那個人就是張大遠。
十年前,她見過的。
白未惜背著張小遠走到張大遠身邊,將張小遠輕輕放了下來,將張小遠抱在懷里,面對著張大遠,可此時的張小遠已經(jīng)徹底陷入昏迷。
“月兒……”
“月兒……”
白未惜靠近張大遠,想聽清張大遠在說什么。
“月兒……我的……”
“女兒……”
“把我……埋……埋在能……能看到……月兒的……地方!”
說完,張大遠整個人一松,頭徹底低下,沒有了一絲生氣。
周圍人越來越多,不知是誰,指著張大遠在人群中喊了一聲:
“他……他死了!”
……
張小遠仿佛置身于一片無邊的死寂之中,沒有時間,也感受不到空間,只有無邊的黑白灰暗。
只有自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色彩,腳下仿佛一塊巨大無比的灰色鏡面,它也是灰暗的,只有自己血淋淋的身體倒影其中。
倒影也有顏色,和本體一樣,血淋淋的。
“你來了!”
寂靜被打破,張小遠猛地轉(zhuǎn)身。
一個和他穿同樣衣衫,相貌近乎一模一樣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他也同樣有顏色。
不同的是,那少年有著一雙冰藍色眼睛,樣貌有些奇怪,皮膚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白致。
只是那少年真的和自己很像!
“你是誰?”張小遠問。
少年輕輕咧開嘴,笑的很開心,“我就是你?。 ?p> “我?我眼睛是黑色的!”張小遠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前的另一個“自己”。
藍眼少年依舊笑著,“也許你現(xiàn)在的外表是假的呢?”
張小遠聽了不知為何,眼神突然恍惚和迷茫起來。
“假的……是啊,我確實像個假人……那什么是真的?”
藍眼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說道:“我們倆快要死了?!?p> 聽到這兒,張小遠醒過來,一屁股坐了下來,嘴里念叨道:“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還沒見到師父呢!”
少年見他這模樣,突然又傷感起來,“也許見到師父并不會讓你快樂。”
“你到底是誰?”張小遠念叨完,又問道。
少年又笑了,“我就是你??!”
“你不是!”張小遠大吼,不知為何,他莫名激動。
少年還是沒回答,只是笑著說:“我們快要死了,我教你一套神術(shù)吧!能讓我們活下來!”
說完,他盤坐在張小遠對面,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伸出,在虛空中緩緩的畫了個圓。
張小遠看到這一幕,不知到為何,身體情不自禁的跟著畫了一個圓。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你畫的不夠圓!”
接著他再次抬起手,在虛空中再次畫了個圓。
“圓,一切都能是起點,一切空間一切時間都能是起點……
永遠不會有終點……”
……
大雪很快就將張小遠和白未惜覆蓋,也將張大遠覆蓋成一個雪人。
已經(jīng)一個時辰過去了,白未惜依然抱著張小遠,一步也不曾離開。
他說他要看到他的師父,她答應(yīng)了他,她要做到。
或許在外人看來,張小遠已經(jīng)死了,連呼吸都感受不到了,但白未惜知道張小遠還活著。
盡管張小遠的身體都已經(jīng)變的冰冷。
天樞的人早已經(jīng)趕到,將整條街肅空,只有少數(shù)一些人在周圍。
有田原,有胡三里,有方臨方澤,還有一些或是天樞或是其他不知來自什么地方的人。
方臨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見張小遠了,他這些天一直在閉關(guān),即使養(yǎng)傷,同時想辦法突破劍道境界。
他與方澤都是見到這邊傳來的動靜,然后在田原胡三里的陪同下來到這邊。
只是沒想到,他再次見到張小遠,會是這副模樣。
還有張大遠!
怎么會變成這樣!
“胡老,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方臨有些悲戚的向胡三里問道,他心里早就將張小遠當(dāng)做一個真正的朋友,他們都曾共同面對過生死,他不相信張小遠就這樣死了。
胡三里苦笑搖著頭,仰起頭嘆了口氣道:“他們請了沙城的人來旭陽城,只殺青楓號上活下來的那幾個凝氣境和凝氣境之下的人。
那些活下的來的人他們一個都沒打算放過……哼!動手動到了云山腳下了?。 ?p> 方臨聽了沉默,他知道自己和方澤沒有遭到刺殺,是因為自己和方澤身在天樞,且他們兩人境界夠高,那些人沒有辦法在旭陽城大陣的壓制下對他們兩人動手。
“你、方澤、公主還有小田身邊的小余,他們都動不了手,除了你們這些人外,其他人都遭到了刺殺。
連左相府的千金林雨兒現(xiàn)在都生死不知,申家的申常和申二重傷,王虎、王錢、嚴(yán)從三、李山、云一水那幾個同你們一路的都死了?!?p> 胡三里說完面色都通紅起來。
那些人殺了青楓號一船一千多人,廢了姜小滿,現(xiàn)在連唯一活下來的幾個都不放過。
很明顯,那些人就是故意激怒帝國,不斷挑戰(zhàn)帝國的底線,同時探探旭陽城的水有多深。不然不會故意在那一千多人的傷疤上再撒一把鹽。
雇的還是沙城的殺手,只要花錢就可以了!
旭陽城每天來往于天南海北的商隊游人近百萬,混入幾個殺手太簡單了。
這次雖然死的人不多,還沒有平時城里走個水而死傷的人多,但這是一次對天樞,對旭陽城,對帝國來說是個巨大的羞辱!
“小殷她……沒事吧!”
方臨想起北嶺中,他和張小遠共同保護的那個小姑娘,盡管胡三里沒有說出死者里有小殷的名字,但他還是很擔(dān)心。
“你說的是那個唯一活下來的小娃娃吧!她沒事,有人救了她。
就算沒人相救,那里離藏書樓那么近,有藏書樓那位,誰能當(dāng)他的面殺人!”
方臨聽完松了口氣,他又看著白未惜懷里的張小遠,“他真的死了嗎?”
胡三里搖頭,道:“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
他一個月前以為張小遠必死無疑,畢竟藏書樓那位都這樣說了,況且他在張小遠來找他時,還偷偷探查過張小遠的身體,的確被藏書樓那位下了封禁。
那人說了一個月那就是一個月!
只是現(xiàn)在,胡三里不敢肯定了。
作為明面上他們口中說的旭陽城第一神醫(yī),胡三里感覺張小遠還沒死。
“等等,再等等!他身上太過詭異了,再等等!”
在胡三里說完話時,坐在地上抱著張小遠的白未惜身體顫動了一下。
同時她臉上露出笑容,因為她感受到張小遠身體變熱了,并且越來越熱,甚至到最后變的滾燙起來。
方臨見狀高興笑了起來,“他真的沒死,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
寂靜灰暗的空間內(nèi),張小遠不知畫了多少個圓,直到畫完眼前這個圓,他停了下來。
少年也停了!
“二月,春之始,萬物蘇醒,神術(shù)——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