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皇帝下令抄沒白家所有族產(chǎn),父親被腰斬于市,闔族發(fā)配北漠邊疆。哥哥為了救我,翻墻把我送入白家最近的一戶人家,就在那里,是你救了我。
我藏在你床下的隔板里,躲過了官兵的搜查,之后我便在你們那兒中藏了半年……
……”
故事極為簡單,并沒有多么曲折與傳奇,只是一個被抄了家的小女孩逃到另一戶家里求活的故事。
然后小女孩在那戶人家躲了半年,那半年也極為簡單。小女孩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只有一個說話不太利索的小男孩每天給她送些吃的而已。
在此期間,兩個孩子連幾句像樣的話都沒說上。也許期間也會發(fā)生一些事兒吧,但張小遠不記得了,只能白未惜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如果當初你和你族里的人被發(fā)配到漠北會怎么樣?”
張小遠問了個不太應該問的問題。
白未惜給兩人面前的杯子倒?jié)M茶,倒完后,將手放在腹間,很平靜地說道:“男人大多會在修城寨的時候累死或者凍死,女人好些的成為別人都奴婢,差些的就淪為軍中營妓,孩子的話,應該會偷偷買給北荒人吧,北荒人口少!”
張小遠聽了沉默下來。
怪不得白未惜的哥哥會把她直接丟到一家不認識的人家中。若真是這樣,只要留在這邊,討飯都好歹能活下去。
況且,白未惜這樣的美人,活下來總是容易些的。
“后來呢?”
張小遠沉默了一下后,繼續(xù)問道。
白未惜仿佛沒有因她的族人悲慘的遭遇而感到悲傷,繼續(xù)用她那柔美好聽的聲音說道:“后來你與你師父離開了旭陽城,我便被人買到這金樓中了。然后便是一直在這金樓中了。”
張小遠覺的白未惜運氣還是不錯的,只是看她如今的樣子,挺不錯的。
只是張小遠突然想起張二豐給自己將的關(guān)于白未惜救永王的故事,張小遠覺的自己作為曾經(jīng)救過她的人,可以問一下。
“未惜姑娘你不是救過永王嗎?為什么不借那個機會出了這金樓呢?自由自在多好!”
白未惜聽后展顏一笑,道:“張公子覺的未惜出了這金樓,該去哪呢?”
這一問給張小遠給問住了。
只聽白未惜笑著繼續(xù)說道:“其實在我救了永王后,未惜過往的一切皇帝都已經(jīng)知曉了。作為罪臣之后,我如今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在金樓,這已經(jīng)是皇帝念我救過永王,網(wǎng)開一面的結(jié)果了?!?p> 張小遠聽了恍然大悟,否則像白未惜所做下的那些事兒,和她說擁有的名聲,完全可以擺脫金樓,誰都攔不住的。
想到這兒張小遠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白未惜,他實在是看不出這樣一個女子曾經(jīng)會敢提劍殺人。
只能說人不可貌相了。
“張公子在想什么?”
白未惜一雙美目水一般,直勾勾盯著張小遠。
張小遠被看的臉有些發(fā)燙,心跳的極快。
“未惜姑娘能不能不要叫我張公子??!聽不習慣!”
白未惜又輕輕笑了起來,“上一次不讓我叫你恩公,現(xiàn)在有不讓我叫你公子,未惜該怎么稱呼呢?”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不在乎那些禮數(shù)的!”
張小遠擺了擺手,他真的聽不慣別人叫他恩公,公子什么的。
而且,張小遠真不認為自己是白未惜的恩公,畢竟他和師父走的時候還是把她丟在旭陽城了。
張小遠理解那種無助的感覺,滋味不好受。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張小遠!”
白未惜很開心的說道。
張小遠聽了很舒服,也笑著點了點頭。
“好,干!”
張小遠端起茶杯對著白未惜笑著大聲喊道,喊完后他突然想起來這不是酒,他的臉一下紅了,又撓頭道:“對不住對不住!這幾天喝多了酒!”
白未惜此刻笑的極為開心,也不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就這樣將笑顏展露在張小遠面前。
張小遠覺的此刻的白未惜最美,之前的不自在消失了許多。
“若公……張小遠你喜歡喝酒,以后可以常來未惜這兒,未惜也有些酒量!”
白未惜說完,如張小遠一樣端起茶杯,如敬酒一般對著張小遠敬了一下,然后仰頭將茶喝完。
張小遠聽后,突然想起來時金樓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他趕忙搖了搖頭,道:“不行不行,要是經(jīng)常來的話,外面那些人會跟我打起來的!”
白未惜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然后她站了起來。
“張小遠,我?guī)闳ヒ粋€地方。”
然后她下了榻,叫來了小蕓。
張小遠也站了起來,疑惑的看著白未惜。
小蕓拿著一件雪白色的斗篷,輕輕披在白未惜身上,只是全程小蕓都黑著一張臉,看著張小遠的眼神越發(fā)兇狠起來。
張小遠感受到了一股“殺氣?!?p> 當一切穿戴好后,白未惜笑著道:“張小遠,跟我來吧!”
“哦,好!”
張小遠拿起刀,眼睛四處張望尋找小殷的身影。
“小殷,走,別玩了!”
……
張小遠和小殷跟著白未惜徑直來到庭院南邊的一處角落。
“我平日都從這兒出去的,你若是想來,都可以從這兒進來。”
白未惜指著角落的一扇小小的木門說道,她如第一次張小遠在藏書樓見的那樣,將臉深深藏在斗篷下。
“我們才認識這不久,未惜姑娘你就告訴我這個秘密,你真的放心我嗎?”
張小遠覺得白未惜的警提心似乎有些太弱了。
白未惜轉(zhuǎn)過頭看著張小遠,她比尋常女子高一些,張小遠能清楚的看清她的臉,只聽她說道:
“我們認識十年了,這些對你不算秘密。
還有,也不要叫我未惜姑娘了,叫我未惜就可以?!?p> 張小遠聽著愣了會兒。
“好像真是,那好,未惜姑娘!”
“叫未惜!”
“好,未惜姑娘……哦,未惜!”
……
出了庭院,外面是一個看著比較破敗的小巷,這里人極少。也難怪白未惜會在這里偷偷開一扇門。
看著不知要去何處的白未惜,張小遠好奇地問道:“未……未惜,我們這是要去哪?”
白未惜沒有回答,只是說道:“你隨我來便是。”
只見三人在巷道中東走西走了許久,然后出了巷道來到坊內(nèi)主街上,順著主街向南直走了約一刻鐘,來到坊間以南,然后又進了一處巷子。
最后他們在一處看起來很老舊的院門前停了下來。
白未惜注目著這處老舊的院門。
“你還記得這里嗎?”
張小遠盯著看了許久,最后還是搖起頭來。
他真的一點也記不得了。
白未惜沒有期望張小遠能想起,她輕輕說道:“這里就是你和你師父收留我半年的地方。”
張小遠聽完睜大眼睛,上前仔仔細細的對著大門看了起來,希望能回憶一些東西出來。
只是到最后,他還是搖頭,張小遠還是什么都沒有想起來。
同時張小遠又很疑惑,他感覺自己曾經(jīng)來過旭陽城,但對于這兒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白未惜也上前,她突然低頭看向小殷,對張小遠問道:“你說過,小殷是你救的,她父母雙親都不在了是嗎?”
張小遠回過神,點了點頭。
白未惜蹲下身,眼睛盯著小殷,道:“小殷總一個人總也是不好的,應該找些伴陪她?!?p> 哪知白未惜剛說完,小殷就說道:“我不要離開哥哥!”
白未惜聽后眼神突然一凝——她也想起了她的哥哥了。
“能一直陪著哥哥也好。”
白未惜微微笑了笑,只是笑中帶有一絲苦味,她站了起來,敲響了院門。
沒多久,院門打開。
是一位五旬左右的老婦人。
那老婦人見到白未惜,臉上露笑。
“姑娘來了!”
她又看了看白未惜身后的張小遠和小殷,問道:“姑娘,他們是什么人?”
白未惜見到老婦人也面露著笑容,道:“李婆婆,他們是未惜的故人。”
李婆婆看了一眼張小遠,也沒再說什么,便將門打開,然后帶著他們進了門。
只是沒想到一進門,一群五六歲的孩子便撲到白未惜身前。
“未惜姐姐來了!”
“未惜姐姐好!”
……
見到這幅場景,張小遠又想起張二豐說過,白未惜收養(yǎng)了許多無家的孤兒。
原來就在這里。
有些孩子也好奇地打量起小殷來。
“未惜姐姐她是新來的嗎?”
一個五歲左右的孩童指著小殷大聲喊道。
嚇的小殷緊緊靠在張小遠的懷里。
“你沒看到她有阿爺嗎?”
另一個大一些的孩子指著張小遠又喊了起來。
“好了,你們都應該去讀書,不要再圍在這兒了?!?p> 白未惜溫和的笑道。
說完,一個青袍老先生來到白未惜面前,老先生對著白未惜拱手一拜:
“未惜姑娘來了!”
白未惜也對著老先生一拜:
“未惜見過陳先生?!?p> 老先生笑了笑,道:“我就是個又老又窮的秀才,若不是未惜姑娘,我怕是早就餓死了,未惜姑娘以后不要叫我先生了,我陳道青當不起!”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對著一眾孩童吼道:“都給我進去讀書,下次再敢跑出來,休怪老夫的戒尺不留情面!”
那些孩童聽后立即哭喪著臉,一個個灰溜溜的都回到了屋內(nèi)。
那位老先生也跟著回到屋內(nèi),不一會兒,屋內(nèi)響起讀書聲。
“這處宅院自你和你師父走后就極少人住,四年前我來的時候都荒廢了,里面都住著許多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孩子,這些孩子也多是自小家里犯了事,被迫逃命成了孤兒,沒人敢領(lǐng)養(yǎng),也不敢找官。”
說著,他又指了指西面遠處的一棟比這里高出許多的閣樓,道:“那就是以前的白府,哥哥就是從最邊上的那堵墻那,把我送進來的。”
張小遠看著周圍的一切,心緒復雜,不知該要說什么,他本應該熟悉這里的一切,但他就是將這一切遺忘的一干二凈。
白未惜見張小遠許久不說話,又道:“你以后也可以帶小殷常來這兒,這里畢竟孩子也多,她也能有些伴。
我會和李婆婆說的,你們可以直接進來?!?p> 張小遠看了看白未惜又低頭看了看小殷,他點了點頭。
雖然他也是師父一個人帶大的,但他知道,小時候有些伙伴玩耍是很好的。
不像自己,從小到大沒有一個朋友。
那個便宜朋友方臨不能算。
“謝謝你,未惜!”
張小遠這一次終于直面白未惜,認真的盯著她。
眼睛干凈、真誠!
白未惜面對那張因長年風吹日曬而黝黑的臉,望著他那雙真誠的眼睛。
她仿佛又看見十年前那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男孩兒的眼睛。
依舊如此清澈明亮。
她沒有回話,只露出一個同那雙眼睛一樣,干凈明亮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