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方臨醒了,只是還很虛弱,一動也不能動,說話都有氣無力。
同時,這一天也是蘇長青守孝期滿的日子,他要去旭陽城文淵書院進(jìn)學(xué)了,這本是三年前就定好的事,只是因?yàn)槟赣H的離世而耽擱了。
快十二月了,不是個出門的好時間,但蘇長青不能再等,二月便是入學(xué)時間了。
張小遠(yuǎn)也不會再多等下去了,方臨的傷遲遲好不利索,這里可治不好他。況且,現(xiàn)在他不知道師父他們怎么樣了,張小遠(yuǎn)很擔(dān)心,想要急的出去了解情況。
在得知張小遠(yuǎn)三人與自己同路后,蘇長青也頗為高興。這幾天張小遠(yuǎn)哪都沒去,兩人倒是聊的很開心。
蘇長青在后山最后一次拜別他的母親和父親后,收拾干凈屋子,將筆墨紙硯以及將書房那些書都收近他那大大的竹箱中,挎著一個一個鼓鼓的包裹,那是路上換洗的衣物,以及他買掉田地的錢物。
除了屋子和院子,他將一切能賣的都賣了,賣不了的也都送給困苦的鄉(xiāng)親們了。
自三年前母親死的那一刻,蘇長青在這世上便再無牽掛。
“這就是你的弓?為什么不帶上呢?”張小遠(yuǎn)指著房間墻上的一張老弓說道。
“父親的遺物,就讓他留在這個家吧!”蘇長青苦笑了一下,說道。
張小遠(yuǎn)不作聲了。
他至少還有師父,而蘇長青,真的什么都沒了。
只是師父……
“我一直有個疑惑!”蘇長青突然問道。
“什么??!”
“你的腿傷是什么時候好的!”
……
蘇長青不知道從哪找來一輛還算完整的板車,沒有拉車的馬,連頭驢也沒,不過好在張小遠(yuǎn)不是常人,拉起車來絕廢不上什么力氣。
鋪上干草和一床舊被褥,將方臨及他的劍,還有小殷放在上面。至于張小遠(yuǎn)那張撿來的弓,早毀在血狼那一驚天一擊下了。
拉起車,跟著蘇長青,他們離開了這個小院子。
到了山下,蘇長青停了下來,放下竹箱與包裹,跪了下來,對著他的阿爺阿娘及家的方向深深的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走也不知何時再回來。
村口,烏泱泱擠了一大群人。
他們是石原村村民,他們將要送別村里的驕傲。
一行人在村口停了下來。
為首的是一個滿頭白發(fā),但看著精神的老漢,他是石原村的村長——蘇明俞
蘇明俞走到蘇長青面前。
張小遠(yuǎn)拉車很識趣的避到了一邊。
場面很安靜。
“倒酒!”蘇明俞一生吼打破安靜。
在他身邊,一個大漢將倒酒,一個大漢端碗。
酒滿后,端碗的大漢將酒恭敬地遞給蘇明俞。
蘇明俞接過酒,身體站的筆直,將酒送向蘇長青。
蘇長青拱手作揖,接過酒,一飲而盡,飲完后又躬身將碗恭敬地送回蘇明俞,蘇明俞雙手接過空碗,抬頭看天,一動不動,幾息后將碗遞回身旁大漢。
蘇明俞走向前,將蘇長青扶起。
“長青,有什么要和鄉(xiāng)親說的嗎?”
蘇長青輕輕搖了搖頭,眼睛有些紅,身體后退三步,對著所有鄉(xiāng)親,拱手深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所有人整齊地讓出一條長長的道路。
“送!”老村長一聲大吼。
“送!”
“送!”
所有漢子一齊大吼。
“回啊!”老村長呼喊。
“回?。 ?p> “回?。 ?p> 所有人一齊呼喊。
蘇長青走在這條長長的路上,他感覺好長,仿佛沒有盡頭,又感覺好短,只有咫尺一步。
他的步子邁的堅定但又有些蕭瑟。
想哭?
十年前,阿爺死的那日,眼淚已經(jīng)流了一半!
三年前,阿娘死的那日,眼淚便已流干!
真的再流不出淚了!
就在蘇長青即將走出這條路時……
“等一下!”
人群傳來一聲女人的聲音。
一個衣衫破舊,面色蒼白的可怕,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拉著一個十歲左右大的男孩兒擠出人群,男孩兒衣衫也一樣破舊單薄。
她拉著男孩兒一齊跪倒在蘇長青身前。
“陳氏,你要干什么!”蘇明俞大吼。
婦人沒有回應(yīng)蘇明俞。
她跪在地上,慘白的臉上滿是淚痕。
“求……求蘇先生讓軒兒跟著您!”
婦人伏在地上,頭磕著冰冷的雪地,哀嚎的哭聲令人無不動容。
“陳氏,好了,不要胡鬧,快回去!”蘇明俞再次吼道。
“求蘇先生帶軒兒一齊走吧!”
“求蘇先生帶軒兒走吧!”
一旁的男孩兒見阿娘伏在地上,也將身子伏下。
“把她給我拉回去!”蘇明俞怒上中庭,對著身旁幾個漢子喊道。
只是沒有等他們動手。
“起來罷!”
“蘇軒以后就跟著我!”
婦人一聽,抬頭看向蘇長青,她的一雙眼睛都已哭的紅腫。
老村長蘇明俞無奈的嘆了口氣,但眉頭卻又不自覺的松了下來。
“謝謝……謝謝蘇先生!”
婦人長磕一個頭,拉起身旁的兒子站了起來。
她彎腰對著兒子說道:“軒兒,你不是最喜歡聽蘇先生的課嗎?從今以后,你就跟著蘇先生了?!?p> 說完,婦人將男孩兒推到蘇長青身前,擦了擦眼淚,露出一個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的笑容,不舍的看了一眼她的孩子,然后轉(zhuǎn)身朝后方的人群走去。
男孩兒拉住了她的衣袖。
“阿娘不要走!”
“阿娘不要走!”
……
“傻孩兒,你是跟蘇先生出去長學(xué)問的,又不是不會來了,等你有了學(xué)問,就回來,阿娘一直在家等你?!?p> “阿娘,我有了學(xué)問,一定回來找你!”
“嗯!”
……
雪又細(xì)細(xì)地下了起來,在全村的目送中,他們離開了石原村,只是一行人中多了個孩子。
……
張小遠(yuǎn)心中有些悲苦。
那婦人明顯已經(jīng)活不了幾天了,臉色蒼白的嚇人,沒有一點(diǎn)活氣,她早已病入骨髓,神仙來了都救不回來。
而那個瘦弱孩子,看樣子天生也有些癡傻。
張小遠(yuǎn)心中嘆了口氣。
“咋這樣難啊!”
就這樣兩大兩小一殘?zhí)ど先ネ耜柍堑牡缆贰?p> 只是在去旭陽城之前,還要經(jīng)過一個州城。
北陽城。
……
“到哪了……”
方臨躺在板車上,虛弱地問道。
要說方臨也不愧為開海境的煉氣士,身體也果真不是常人可比的。在受了如此嚴(yán)重的傷,還在風(fēng)雪中一路顛簸這許多天,傷情竟還有了些許好轉(zhuǎn)。
“到北陽城了!”張小遠(yuǎn)回應(yīng)道。
經(jīng)過七日雪中跋涉后,他們終于抵達(dá)了北陽城外。
近五百多里的路程,七天便走完了,屬實(shí)不容易。
張小遠(yuǎn)倒是輕松的,令張小遠(yuǎn)意想不到的是,蘇長青背著他那沉重的大竹箱,竟也如此生猛,每日走六個時辰,竟也不曾叫過累。
蘇長青也對跟在他身后的蘇軒管的極少,一路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十歲的孩子,且長期缺衣少食,身子弱的厲害,一路上倒了好幾次。每次暈倒便將他抬到車上和方臨躺一起。為此,方臨抱怨了許久。
只是沒想到,這一路,蘇軒竟也堅持了下來,頑強(qiáng)的像頭老牛。
至于小殷,向來是坐在車頭,安安靜靜看張小遠(yuǎn)這匹人形騾子拉車。
作為一個頭騾子,食量是不小的,張小遠(yuǎn)這幾天也然是蹭吃蘇長青過來的,并表示自己以后一定會還錢。
蘇長青只是笑了笑不曾說話。
……
躺在車上的方臨聽完后閉上了眼睛,“進(jìn)了城應(yīng)該就結(jié)束了,我們直接去找北陽州天樞監(jiān)察使?!?p> “嗯,走到頭了!”張小遠(yuǎn)嘆道。
一旁蘇長青聽后心中詫異。
能有資格找州天樞監(jiān)察使的人可不是一般煉氣士!
但蘇長青沒問,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因?yàn)樗辉诤酢?p> ……
他們這一行人有些怪異,一個書生,一個邋遢的拉車少年,一個虛弱躺在車上的少年,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兒。
走在大路上,極為引人注目。
于是,他們剛到城下沒多久,便被一隊裝備精銳的城防軍給帶走了。
原因當(dāng)然不是他們一行人看著奇怪而要抓他們。
而是,如今城下貼滿了張小遠(yuǎn)與方臨的畫像,并且下面還注明:兩人身邊還有一個身著銀色棉襖,四歲左右的小姑娘。
方臨想錯了,顯然,帝國是不會等他們自己找上門的。
真那樣的話。臉上真的就太沒有光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