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雪會吃人!
每過一場大雪,大街上總要挖出幾具衣衫單薄,身體枯瘦的乞丐,或是一些浪跡天涯無家可歸的浪人……
普通人出去,決計活不過三個時辰。
然而就是這樣的吃人風(fēng)雪中,一個孤獨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行走在小城的街道上。
風(fēng)雪呼過街道兩旁低矮厚實的土胚房打在那人的臉上、胸口、肩腿,但那人依然步履蹣跚的向前走著。
一直從城北走到城南,在小城南邊的城墻跟腳下,有著一排由破木爛磚搭著的窩棚。
這些窩棚向來是城中乞丐與無根浪人冬天的棲身之所,是這座小城的官員百姓與乞丐浪人之間的無聲默契。
北地苦寒,容不下弱者,乞丐倒要少上不少。
更多的是那些有著一身武藝卻又無家可歸的浪人。
風(fēng)雪中孤獨的浪人身材高大,一臉臟亂的胡須,遮住了他的年齡,肩扛著一把又長又寬的大刀。然而那把霸氣大刀沒有掩飾住他主人身上散發(fā)出的深深的暮氣。
他一頭扎進(jìn)距街道最近的一個窩棚里。
窩棚四面通透,只有幾塊不知哪搬來的破門板子擋住了些許寒風(fēng)凍雪。
而窩棚下的地上則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破罐爛桶,只有在最緊靠城墻跟的地方才有一個五尺寬的稍稍整潔的用干草鋪的“床鋪”。
他沒管里面有沒有人,一頭扎進(jìn)草墊里,不足半刻便呼嚕聲大起。
就這樣,他一覺睡了三天三夜。
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窩棚外的風(fēng)雪早已停歇,街道上人來人往,零星的吆喝呼喊聲透過本就無所遮攔的破窩棚直沖他的耳腦。
他奮力想起身,卻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已經(jīng)十多天沒吃過東西了,哪怕他有著遠(yuǎn)勝常人的強(qiáng)悍身體,一時間也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一只小小的手推了推他肩膀。
他往身旁望去。
一個同他一樣臟兮兮的男孩兒手里遞出一個金黃色的馕餅,滿眼真誠的看著他。
男孩兒五六歲的樣子,站著只有他坐著高。
他的眼睛清澈而美麗。
他接過馕餅,還是熱乎的。大嘴一張,小半塊馕餅便消失在嘴邊,不一會兒便將臉大馕餅吃的一點不剩。
吃完后,他又往草墊上一躺,瞇起了眼睡了起來,仿佛永遠(yuǎn)也睡不夠似的。
男孩兒見他又睡了,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轉(zhuǎn)身出了窩棚,消失在街道稀疏人流中。
北漠冬天的夜來的極快,不過申時天就暗了下來。
男孩兒再次回到自己的小窩棚,發(fā)現(xiàn)那個帶著大刀在自己這兒睡了三天的男人已經(jīng)不在了。
男孩兒認(rèn)為那男人已經(jīng)走了。在過去,也經(jīng)常有浪人霸占過自己的小窩,但他們也都很快地離開了,這一次也是一樣。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紙包好的熱乎乎油膩膩的大雞腿。這是他今天幫城里的王捕頭家掏煙囪換來的,除此外王捕頭還好心地給了他三個大錢,夠他吃三天的了。
男孩兒來到自己的小床,剛準(zhǔn)備坐下享用美味時,自己的那扇破木門突然被打開,一個高大粗壯的身影擠了進(jìn)來。
進(jìn)來后,往他的床一躺,然后便是呼嚕聲震天響。
男孩兒看清了,是那個在自己這睡了三天的男人。
男人渾身破破爛爛,鼻青臉腫的,呼嚕聲里飄出一股濃郁的香味。
男孩兒知道,那是酒。他每次路過城北那一家最大的酒肆?xí)r總是能聞到這股香味,只是他從沒嘗過。
男孩兒也知道,這人肯定是喝了酒不給錢,因為他也經(jīng)常在酒肆門前看到被打的死去活來的人,在那些人的慘叫聲中,他總是聽到店家罵聲。都是罵些“吃霸王餐”,“喝酒不給錢”,什么的。
男孩兒屁股挪了挪位置,快速的將手里的雞腿吃完。
吃完后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又出了門,消失在已經(jīng)完全黑暗的街道中。
他得想辦法弄到三天之后的飯錢。
……
時間一天天過去,男人好像不打算走了,在這個窩棚長住了下來。
在這些歲月中,兩人從沒有說過一句話,無論男人還是男孩兒,都仿佛啞巴似的。
但他們就是這樣安靜而默契的過著。
男孩兒習(xí)慣了男人的存在。
白天,男人就會出去找酒喝,夜里滿身傷痕的醉醺醺的倒在那張草床上。男孩兒則白天出去找食兒吃,偶爾還要多找一份男人的吃食,夜里兩人就擠在那一張小小的草床上。
男孩兒不知道男人知不知道自己每晚都是擠在他的身旁睡的事實,畢竟,男孩兒每次都起的比男人早,睡的比男人晚。
直到某一天,男人一整天沒有出去,他孤獨的坐在小窩棚外面。雪又下了起來,漸漸的他變成了一個雪人。
好在今天風(fēng)不大。
直到天色見黑,他也沒有等到那個男孩兒。
男人起身,身上的積雪紛紛落下,露出他那落魄的身影。
男人已經(jīng)兩天沒找到酒喝了。
這座小城所有酒肆客棧都認(rèn)識了他。
他要走了。
男人沒有打算再住一個晚上。
他離開了這個他棲身了兩個多月的小窩,冒著大雪,消失在城南盡頭的長街。
……
這天,男孩兒回來的比平常晚了一些。
但他很開心,今天他又尋到了一些吃食,如果明天運氣好點的話,大概今后都不怕再餓肚子了。
男孩兒興沖沖地回到小窩棚,打開門,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今夜分外安靜。
男孩兒在小小窩棚里尋了許久,終于卻認(rèn)了那個在自己家住了兩個多月的男人不在了。
他箭一樣沖了出去,沖出了窩棚,沖出了長街,在城門即將關(guān)上的那一刻,在守衛(wèi)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出了城門。
他從未出過這座城。
但今天他出來了。
城外是空蕩蕩的一片,漆黑而寒冷。
他發(fā)了瘋似的跑著。
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心里慌的厲害。
他離城門越來越遠(yuǎn)。
他跑著跑著不斷回頭望向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城,而后就又回頭望向一望無際的空空原野,依然跑個不停。
他的雙腿,身體顫抖著,心也止不住的顫動狂跳著。
他喉嚨中發(fā)出“嗚嗚,嗚嗚嗚……”的響聲。
似哭泣,似哀嚎。
未知的前路猶如一口無盡的深淵不斷將他牽引著。
身后漸遠(yuǎn)的城猶如一只巨手要將他再次拖拽回去。
漸漸的,他不再跑,他停了下來。
他看不見那座城了,一望無際黑漆漆的原野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想回去,回到那座城,就順著來時雪地上深深的腳印。
只是雪地上的腳印為何那么多!他找不到自己的那串腳印了。
男孩劇烈的喘著氣,身上逐漸熱了起來。
他轉(zhuǎn)身,他依舊要回到那座城。
剛轉(zhuǎn)身,他突然聽到一串踏雪的腳步聲。
男孩兒回頭。
漆黑雪夜中,他什么也看不見。
但他突然笑了起來。
男孩兒開心極了,回過身,腳步堅定的跑了過去。
這一刻,前路已不再令他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