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宣雅、郝孝德俱是渤??ご蠛溃瑑杉易员饼R起就是地方大族,趁著楊廣第一次征伐高句麗時二人共同起兵,到如今借著楊廣要第二次征討高句麗帶來的局勢動蕩,二人的部眾直接膨脹到了恐怖的近十萬人。不管這十萬人中有多少戰(zhàn)兵,又有多少是隨軍的老弱,十萬人的物資消耗都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二人便將眼光放在了隋軍為征討高句麗而存放了大量糧食物資的官倉。恰巧王薄被楊義臣大敗之后帶著收拾的殘部投奔了孫宣雅,王薄此刻雖然如喪家之犬,但憑借著多年的名聲還是被孫宣雅以上賓款待的待遇,王薄干脆借機向?qū)O宣雅進言一同去攻打山東河北交界的黎陽倉,如果能攻下黎陽倉,憑借里面的糧食足可讓數(shù)十萬人消耗一年。
而且最妙的是,王薄等人打聽到河北地區(qū)義軍最大的威脅楊義臣已經(jīng)被調(diào)去膠東,而山東一代的大魔王張須陀則被調(diào)去南陽一帶對付新近冒出的一個叫朱桀的家伙,兩大威脅不在,奪取黎陽倉似乎確有可能,但孫宣雅自覺憑自己的實力還是不夠穩(wěn)妥,于是干脆約邀山東河北兩地的各路義軍,要會攻黎陽倉。
所謂黎陽倉并不是指黎陽城一地,而是指環(huán)繞黃河和大運河交匯處依次排列的幾十處大小倉儲,隋時尤重儲蓄,這里是南北交通的樞紐,既有從北方運往東都的物資,也有從江南運往北方的物資,特別是自從第二次征伐高句麗的詔令傳下后,更多的兵器物資順著大運河運輸?shù)竭@里,可以說是堆積如山,只要能拿下黎陽倉的一倆個倉庫,憑借大量的糧食和現(xiàn)成的甲械,直接拉起一只十萬人的隊伍都行。
不過黎陽倉現(xiàn)在歸屬于黎陽總管楊玄感管轄,他部下足有數(shù)萬兵馬,而且還可以調(diào)動附近數(shù)郡的兵馬,更別說如果一旦被隋軍纏上,耽誤的時間過多,搞不好還會招來東都的援軍和在河南討捕大使張須陀的人馬。
因此孫宣雅和王薄商議,只能以精銳部隊快速突襲拿下幾個倉庫,然后趕在隋軍大隊人馬趕到前撤離才行。這樣一來,孫宣雅等人對自家部眾倒是有些信心不足,他雖然有十萬之眾,不過真正能拉出去算的上精銳的最多不過幾千人而已。還是王薄老奸巨猾,當即提議轉(zhuǎn)換思路,既然買賣太大一人做不來,那便走合股經(jīng)營的路子,當即派出各路使者到河北山東的各路義軍處,每家好歹也有幾萬人眾,每家湊到數(shù)千精銳,便可以拉出一只萬人強軍。
王薄雖然連續(xù)損兵折將,依靠著孫宣雅一番收羅殘兵敗將也才不過數(shù)千人馬,但他確實是全天下起兵最早,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征遼的義軍前輩,各支義軍都會給他一些面子,因此聯(lián)絡各地英雄的事情便也借用了他的名義。
高士達是河北地區(qū)最強的義軍之一,孫宣雅自然不會忽視這等人物,自有一路使者向文安尋高士達而來。不過使者還未入高營,倒先撞上了新立一營的竇營,因為竇建德部也打的東海公旗號,便直接找上門來。
聞聽王薄孫宣雅使者來求見“東海公”,竇建德大吃一驚,還以為是王薄來尋閨女了呢,連忙升帳接見,并特意命人去請王聰兒來引見使者。
那王薄使者一路穿過大營來到帳前,見竇建德的大帳不過普通的以布面草就,毫無雕飾,亦無多少護衛(wèi),使者在心中暗暗與王薄、孫宣雅等人的做派相比,對竇建德的簡樸頗為驚訝。守衛(wèi)在帳門一旁的衛(wèi)士輕輕撥開帳簾,低頭走入帳中,抬眼間先入眼中的卻是位白衣紅襦的女將俏生生立在帳側(cè),驚詫之下忍不住喊出聲來:“大小姐?”
王聰兒極為聰慧,心知竇建德特意請她出來當然不僅是為了讓她知道父親的消息,更是為了打開使者的話匣。她對著使者微微一笑,輕輕頷首道:“見過張博叔,確實是侄女,能再見叔叔您真是欣喜。當日兵敗,我蒙竇建德竇公收留才逃脫一劫,如今暫居此處,一切平安。”停了一會,眼中波光閃動,又道:“關于父親的消息還請張叔稍后再詳細告訴侄女,現(xiàn)下還是先請使者與竇公暢言吧。”
帳中孫宣雅的使者聽了一番話只覺一頭霧水,好好的來拜見東海公高士達,怎么就變成了見竇建德了。但王薄部下張博心知大小姐既然在竇建德處,自然也管不得什么高士達竇建德的區(qū)別了,拱手上前一步,將來意一一告知。
竇建德坐在上首帥位,托著下巴靜靜聽完張博的一番來意,面容仍舊是水波不興,又與孫宣雅使者寒暄了幾句,便囑咐一旁的王聰兒道:“聰兒姑娘,你久盼你父親的消息,今日終于有你父親處來人到此,想必也有許多話語要說,你且引幾位使者下去歇歇吧,也好跟他們敘敘話。”
王聰兒淺淺一拜,邁著輕步走到張博面前,微微一擺首道:“張叔,還有幾位使者這邊請?!闭f完便自顧自先往帳外走去,張博立刻緊緊跟著走了出去,只留孫宣雅派來的使者心中暗暗焦躁,明明是來見高士達,這會誤入他處鬧了個烏龍,也不知道怎么收場,但大帳兩旁幾名衛(wèi)士走了上來,手持橫刀對他怒目以視,他也只好跺跺腳,跟著張博的腳步追了上去,心知自己幾人算是被竇建德軟禁了。
見幾位使者都被帶出去好好“款待”了,竇建德才命人升起聚將旗,召集諸將來見。竇建德軍中向來規(guī)矩森嚴,諸將一見訊號,兩三刻后便已紛紛聚齊。
竇建德略略一掃全場,見諸員大將皆已到齊,便緩緩開口“諸位,現(xiàn)今有渤海孫宣雅、郝孝德以及山東王薄一同派出使者,邀約河北山東各路義軍一同共破黎陽倉,我將親自去見東海公,向他稟報此事。諸位有何看法可以說出來,我一并通報東海公。”
“黎陽倉是重兵把守的要地,而且遠在大河之濱,就算孫宣雅他們想攻黎陽倉,為何還要邀約我們千里迢迢南下?會不會另有想法?”大將范愿疑惑道
“黎陽倉說是在黎陽,其實是覆壓大河上下幾十里的幾百座大小倉庫,如果是以少數(shù)精銳突襲一部的話,確實未必不能拿下,我猜孫宣雅他們手頭精銳也有限,這樁買賣才想起邀約各路義軍一同來做。如果就他們自己那些烏合之眾,說是十萬之眾,拉出去行軍最多兩百里地就非得跑散了不可?!蓖醴鼘氹m然在高雞泊待了好些日子,并不算與竇建德共患難的兩百人的一員,但他一回歸便成了竇軍種排名最靠前的大將,因此說話并不客氣,直接把范愿的話堵了回去。
“那這意思就是打算讓各路人馬各自派出精銳,然后攜手攻打黎陽倉?這不是和故事里的英雄大會一樣了嗎,不過要真是這樣,我軍派出一支強軍,倒可以在天下群雄中打開威名。”元浩聽到這個確實想起的是隋唐演義小說里的英雄大會,不過之前覺得兒戲,現(xiàn)在細細一想?yún)s也不為過,如今隋朝朝廷仍然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天下的義軍都得抱團取暖相互守望,分分合合也是常事。既然明末李自成等能開會盟大會,隋末義軍自然也沒什么道理不可以。
有王伏寶和元浩帶頭,諸將也紛紛進言,都覺得還是派出兵馬參與為好,畢竟一是黎陽倉這塊餡料確實夠肥,二來若是想確立在河北山東群雄間的威望,為日后整合四方打下基礎的話,這也確實是難得的機遇。
竇建德見眾人已經(jīng)基本達成一致,微微頷首道:“好,我馬上親自去見東海公,這次既然要在群雄面前打出威風,我營自當盡一份力為好?!北緛砀]建德大可以直接將使者交給高士達,之所以留下這些使者,為的便是讓高士達只能與自己相商,到時候高士達也不好阻止他派出竇營中軍馬前去。
本來竇建德也想親自領兵前去,不過如若他親身前往,只怕以高士達對他的忌憚,會趁機兼并他的部眾,因此便也不提此事,而想來高士達也會一般忌憚他趁機架空,也只會派兵前往。
果然不出竇建德所料,高士達見竇建德親身前來拜見稟報,倒也做足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單獨引入帳中獨對。高士達果然決意派出諸葛德威率軍前往,但顧及竇建德親自來見的面皮,又同意由竇建德營中再出一軍,同打東海公旗號前往。
于是竇建德營中也派出王伏寶、元浩、劉雅統(tǒng)率一千步騎會同諸葛德威的兩千人馬一同南下,這其中王伏寶驍勇善戰(zhàn)、劉雅謹慎穩(wěn)妥、元浩少年英雄再搭配上高士達軍中頭一號會做人的諸葛德威,倒也一路默契。同時既然王聰兒要回轉(zhuǎn)去尋她父親,便也自然安排在隊伍之中,只是她來時帶來的千余人馬,自然是各自都有重要工作,不能隨她一起去見故主了。
于是河北山東十余路義軍諸侯的人馬紛紛滾起道道煙塵,一齊向黎陽倉附近奔去。
而在同時,黎陽城內(nèi)的總管府中,手中掌握數(shù)萬兵馬統(tǒng)管黎陽倉事務的楚國公、上柱國、黎陽總管楊玄感也正在書房中接見一位使者。
楊玄感的書房陳設典雅,但卻放滿了兵書戰(zhàn)策,甚至還掛著長弓硬槊作為裝飾,絲毫不似一位世家公子的居處,倒好像是一位武將居所。他側(cè)坐在窗前一張胡椅上,就著緊閉的窗戶見透過的點點光亮認真觀看一份書信,細細讀完,又沉思半響才將書信放下,向著一名站在書房角落暗影中的人問道:“張金稱意思是王薄這些賊黨在邀約河北諸路賊軍一同來圖謀黎陽倉?”
原來那人竟是來自河北著名的巨賊張金稱的使者,張金稱如今擁兵數(shù)萬,縱橫于運河兩岸,在清河郡一帶勢頭幾乎壓過了高雞泊的孫安祖,他的使者竟然會與大隋朝的堂堂楚國公有聯(lián)系,若是有外人看到,只怕會驚掉下巴。
那使者微微躬身,回了句是。
楊玄感哈哈大笑,一旁另一人卻按耐不住問道:“兄長,可是要準備兵馬,好好教訓這般賊人。”原來在楊玄感身后還站有兩人,一人身形挺拔,面容頗似楊玄感,只是此刻好似身上有傷,臉色都有些發(fā)白,正是被元浩重創(chuàng)過的楊玄挺,此刻發(fā)問的也是他。另一人則身高七尺,雖然體態(tài)風流,膚色卻有些黝黑,額銳角方,瞳子黑白明澈,手中拿著一把羽扇正在把玩。
那人微微一笑,對著楊玄挺道:“玄挺兄,非也非也,玄感兄雖然是黎陽總管的職銜,但那是皇帝的臣子要做的事,如今我們要做的事業(yè)可并非如此。我看不如讓這些流賊搶去一些也無妨,若是他們得以壯大一些,倒正好用來阻遏陛下大軍回返,何況黎陽倉若是受損,正好借此名義加派征收,屆時百姓必然更加與朝廷離心離德,倒正好可以將民心引為我用。至于些許責罰,只要守住大倉不失,再誅滅幾個賊首,又何懼人言呢,陛下如今一心只顧高句麗,不管玄感兄犯了什么錯,為了不耽誤東征,皇帝都不會臨陣換將的。”
楊玄感笑著點頭道:“玄挺,你呀,還要跟著法主多學學才是。所謂兩利而一微害,有何不取,至于皇帝的責罰,還是等他能從遼東回長安再說吧?!?p> 說罷,在不管悻悻然的楊玄挺,楊玄感轉(zhuǎn)過身對著使者:“回去告訴張金稱,要他也派兵參與此事,我他趁此機會替我籠絡河北山東豪杰,只要他好好做事,將來大業(yè)成就之時他便是開國功臣。”
使者連連拜謝,正欲退下之時卻被楊玄感身后一人喊?。骸扒衣??!睏钚锌粗侨?,笑著搖頭,作為這位李法主的好友,他自幼便知道他雖然看上去穩(wěn)重實際卻是個膽大包天的人,最樂于行險。
“李兄可是要親自去一趟,會一會這些草莽英雄?”
李法主走到楊玄感面前,微微躬身,鄭重的插手拜道:“正是,李密要為吾兄收治天下,又豈能不親身接觸這四海豪杰,草莽之中也有遺賢吶?!?p> 楊玄感站起身來,握住李密雙手,將他身子扶正:“我的孔明,速去速回?!?p> 說罷又對使者皺眉厲聲道:“告訴張金稱,若是蒲山公有絲毫差錯,我就取了他性命!”
使者驚嚇之下,連忙高喊惶恐,而李密則眼神更加堅定,黑白明澈的雙眼看向楊玄感,又拱手行禮方才與使者一同離去,心中默念,玄感兄,李密必將為你取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