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年少無知,不辯是非,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少舵主務必海涵!”
在衡陽城郊的一個簡陋小酒店中,胡壚、胡斐隔桌相對而坐,劉鶴真夫婦在兩側(cè)作陪。
等一壺酒和幾樣簡單小菜上來后,胡斐先舉杯向胡壚鄭重致歉。
在楓葉莊的一場大戰(zhàn)之后,劉鶴真以“韋陀門”武功輩分最尊的長老名義,立了萬鶴聲的大弟子孫伏虎為下任掌門,同時令他回絕了“天下掌門人大會”的邀請。
來下請?zhí)暮嗡己离m然大生怨恚,卻因見識過劉鶴真乃至胡壚等人的武功,知道自己萬萬招惹不起,只能帶了隨從怏怏地離了楓葉莊。
看到諸事已定,劉鶴真也未在“韋陀門”多做逗留,以免那些晚輩懷疑他有借機奪權(quán)的意思,當即攜了妻子,又請了胡壚一起離開。
胡壚離開之時,又招呼了正有些茫然不知接下來前往何方的胡斐同行。
四人行了一段路后,見到路邊這小酒店中冷清清不見一個客人,便到這里面要了些酒菜后,打發(fā)店主人到后面回避,彼此做了一番詳談。
胡壚先坦然向胡斐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恰好胡斐也是從廣東一代過來,早聽說了他鏟除“五虎門”這嶺南一霸的事跡。
如今又聽說他是自己最仰慕的兩大反清勢力之一“天地會”的少舵主,欣喜興奮之余,也不由深深懊悔自己先前向他出手之事,因此才有了眼下的致歉之舉。
胡壚先和他對飲了一杯,然后擺手笑道:“胡兄弟不必在意此事。說起來那位姑娘,哦,是那位師太搶奪掌門的作為看似胡鬧,其實倒也出自一番好意;至于她后來向貧道出手,那也是事出有因……”
隨即他便先剖析了??蛋舱匍_“天下掌門人大會”的利害,推測圓性搶奪掌門之位,多半是相助“紅花會”給清廷搗亂。
隨后又說了圓性與鳳天南的糾葛,猜她也未必真心取自己性命為鳳天南報仇,多半只打算給自己吃些苦頭,算是酬答了鳳天南的血脈之恩。
他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吃半點虧,這時說起來自是輕描淡寫,盡顯寬容大度的風范。
胡斐卻聽得大搖其頭:“要說那位……那位師太立意攪亂‘天下掌門人大會’的志氣,我倒也十二分的佩服。但她為鳳天南而與少舵主為難的做法實是大大的不妥。我也曾去過佛山,聽說了鳳天南許多魚肉鄉(xiāng)里、欺男霸女的惡行,那位師太的生母亦是遭鳳天南荼毒的受害者,她縱使做不到大義滅親、為母雪仇,也不該反過來替鳳天南出手!”
胡壚搖頭嘆道:“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她與鳳天南之間終究有一份血脈牽絆,又豈能分割得如此清楚?”
劉鶴真這老江湖在旁邊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按說那小尼姑與鳳天南的關系該是極為隱秘之事,胡壚竟能了解得如此清楚。由此可知,“天地會”在暗中的勢力之大、耳目之廣實是不可思議。
將這件事情揭過之后,四人便一邊飲酒一邊說些武林掌故、劍道拳理,胡壚、胡斐和劉鶴真固然都是當世高手,劉鶴真那年輕的妻子王仲萍亦是武林出身有一身不弱的武功,一時間酒興與談興都甚是高漲。
他們正在酒店中說得熱鬧,忽有一人自外面進來,向著劉鶴真納頭便拜,口中道:“晚輩張飛雄,見過劉前輩!”
劉鶴真嚇了一跳,急忙起身將他扶了起來,帶著一臉疑惑問道:“恕老朽眼拙,以前似是未曾見過這位兄弟,不知你何以如此多禮?”
那張飛雄神態(tài)恭謹?shù)卮鸬溃骸扒拜呌兴恢磔呍缒晔苓^萬鶴聲萬掌門的救命大恩,此次是聽說他仙逝后特意趕來吊唁。方才晚輩便在楓葉莊上,得知萬掌門竟還有一位師兄,故此趕來向前輩問安?!?p> 一旁的胡斐憑著過人的記憶仔細回憶一下,向胡壚低聲道:“少舵主,先前此人確實在吊唁的賓客之內(nèi)。”
胡壚微微頷首,同樣將聲音壓得極低道:“不僅如此,此人是跟著我們出了楓葉莊,一路跟到此處的?!?p> 胡斐倒沒有發(fā)覺這一節(jié),心中對只比自己年長一點的胡壚愈發(fā)佩服。
那邊劉鶴真聽說眼前這人如此重情重義,不由大為感動,說道:“承蒙張兄弟有心,老朽多謝了?!?p> 張飛雄眼底閃過一抹喜色,面上卻現(xiàn)出猶豫再三而后終于下定決心的生動表情,上前一步道:“晚輩此來,還有一件大事要請前輩做主……”
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看了看劉鶴真身后的三人。
劉鶴真擺手道:“無論何事,老朽固是無需隱瞞拙荊,同樣不會隱瞞這兩位少年英雄。張兄弟若覺為難,便不說也罷!”
張飛雄看他言語中沒有半分轉(zhuǎn)圜余地,便也不再遲疑,肅然道:“晚輩來時恰好與那京城來的武官何思豪同路,昨晚更住在同一間客棧,偶然竊聽到一個天大機密。原來他除了投寄請?zhí)埜髋烧崎T赴會,還另負有秘密使命,要聯(lián)系湖南本地官府,捉拿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面佛’苗人鳳,逼問一處價值連城的大寶藏下落?!?p>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到劉鶴真面前:“這便是晚輩從他行囊中盜出的機密公函。晚輩本有心親自面見苗大俠示警,不料那何思豪方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密函失竊,并懷疑到晚輩的身上,此刻正帶著大批鷹抓孫前來追殺。晚輩死不足惜,卻不能叫他們害了苗大俠性命。故此斗膽求前輩仗義援手,代替晚輩攜此密函去見苗大俠,而晚輩自會將追兵引導旁處!”
劉鶴真聽得動容不已,感覺面前之人雖是名不見經(jīng)傳,卻當真是一位義薄云天的好漢子,也不枉當初萬師弟救了他一回。
只是以他的性格,又怎會任由對方冒險引開追兵,正要勸說其從長計議時,忽聽到身后的胡壚哈哈一笑,又輕輕鼓了幾下掌,哂道:“當真是好故事,好設計,可稱是天衣無縫!只是貧道有一事不明,瞧你的身形步伐,應該是練的遼東‘天龍門’北宗的功夫。你如此關心苗人鳳苗大俠,你家掌門田歸農(nóng)可知道嗎?”
此言一出,店內(nèi)眾人同時變色。
劉鶴真夫婦兩個雖然隱居在鄉(xiāng)間,卻也一直關心武林中事,都聽說過苗人鳳與田歸農(nóng)不知何故已斷了祖上幾輩的交情,這些年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
胡斐則在少年時于商家堡目睹了田歸農(nóng)拐騙苗人鳳妻子拋夫棄女的人倫慘事。
此刻他們同時想到,以苗田兩家的關系,田歸農(nóng)的門人絕沒有救援苗人鳳的道理,這其中必然有詐!
張飛雄同樣神色劇變,看到對方幾人都是目光不善地望著自己,口中忙道:“大家不要誤會,我……”
一言未畢,他忽地將手中信函一撕兩半向?qū)γ嬉粨P,自己則棄了信函如一條滑溜的泥鰍般倒躥了出去。
那封信函被撕破的瞬間,立時有一團黃色濃煙從斷口處冒出,隨著張飛雄揚手之勢向著劉鶴真面上罩去。
劉鶴真未料到對方有次一招,雖明知那黃煙不是好路數(shù),也已閃避不及。
仍坐在后面的胡壚忽地將口一張,一道酒香四溢的晶亮飛瀑從他口中噴涌而出,從劉鶴真耳畔飛過將那團黃煙席卷一空,而后劈頭蓋臉打在正向后飛躥的張飛雄面上。
這卻是胡壚自己琢磨出的另一手絕技,以內(nèi)力把方才喝下去的幾杯酒水逼上來從口中噴出。因為酒瀑中蘊含內(nèi)家勁力,雖然不足以致命,卻也可憑著出其不意來克敵制勝。
張飛雄被酒瀑噴在臉上,便似生受了迎面一拳,當時滿臉開花地摔倒在地上,隨即更雙手遮眼嘶聲慘叫。
原來胡壚噴出的酒瀑卷走黃煙后,本身已變成劇毒之物,此刻張飛雄卻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胡壚不理會在這片刻之間已是雙目紅腫黑紫,眼角滲出黑血,痛得滿地打滾的張飛雄,走上前看了看已從信函中飄出落在地上的兩截信箋,見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人鳳我兄:令愛資質(zhì)嬌貴。我兄一介武夫,相處甚不合宜,有誤令愛教養(yǎng)。茲命人相迎,由弟撫養(yǎng)可也。弟田歸農(nóng)頓首?!?p> 他看罷搖頭嘆道:“這出自‘毒手藥王’之手的斷腸草雖毒,卻遠遠毒不過田歸農(nóng)的陰毒心術(shù)!”
劉鶴真夫婦和胡斐也都過來看了書信內(nèi)容。前者尚有些茫然,后者卻霎時想通田歸農(nóng)安排的這一條攻心之計,更想到若非這張飛雄貪生怕死,不敢親自去面見苗人鳳下書,轉(zhuǎn)而想設計劉鶴真做替死鬼,怕是以苗人鳳的蓋世武功亦難免落入彀中。
一念及此,他登時毛骨悚然心中戰(zhàn)栗,深感胡壚言之有理。
浮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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