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噦噦,冷風習習。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沖天的火光將攸攸蒼冥曜得亮如白晝,寒光森森的刀槍劍戟你來我往,被操縱者使得行云流水。
“九當家,九當家……”昏沉不醒的張鼎豐只覺耳邊一陣聒噪,身子像是一個不倒翁被人搡來晃去,感覺肢體都快要散架了。
“我說老板,再怎么說我對公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于……”憤怒的小火苗從心頭升騰,忍無可忍的張鼎豐終于受夠了這種朝七晚沒準的枯燥生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準備當著老板的面直諫不諱。
滿面慍色的張鼎豐揉著惺忪睡眼,等神智慢慢恢復(fù),他才發(fā)現(xiàn)眼前佇立著的并非是“周扒皮”和人事主管,而是兩個身著黑衣古裝的年輕人。他們手中各自擎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刀,從刀刃上流露出的凌冽寒氣滲入膚骨,看得張鼎豐小心肝噗通噗通地顫著不停。
“Hello!小弟張鼎豐,從事房產(chǎn)行業(yè)多年,我公司現(xiàn)主營各種房產(chǎn)相關(guān)業(yè)務(wù),如租售、過戶、買賣咨詢,您二位若有需要可來電咨詢或者到店了解。我們保證以最優(yōu)惠的價格助您實現(xiàn)家的夢想?!绷晳T性地伸手掏兜,張鼎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也跟他們一樣,一身喪氣的夜行衣裝要多l(xiāng)ow有多l(xiāng)ow。面帶微笑緩解了下尷尬氣氛,不徐不疾地又接著說道:“今日出門匆忙,改日有緣我們再會。嘿嘿,二位Cosplay得不錯……”
他知道現(xiàn)在一些年輕人喜歡玩變裝舞會,雖然在這個物欲橫流、紙醉金迷的都市早已見怪不怪,可是對于從農(nóng)村來到都市打拼骨子里還烙刻著“傳統(tǒng)”二字的張鼎豐而言,一切舶來品都需要一個慢慢了解和接受的過程。對于新鮮事物,他始終保持著不排斥不抗拒,同時也表現(xiàn)出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
沒想到剛走出兩步遠,張鼎豐就被兩人硬拽強拖了回來。
其中一個身形微胖的黑衣人攬腰抱著張鼎豐,死命地拖著張鼎豐的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搖頭晃腦道:“九當家,這地方最適合隱蔽,我們再等等,他們就快要打完了?!?p> 另一身量稍矮的黑衣人隨即點頭附和:“是呀,九當家,不是你千叮嚀萬囑咐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我們就跑?!?p> “對對,你還說,打得過的時候我們也不打,出門在外,安全第一。人生在世,名利什么的都是過眼浮云,唯有小命最要緊?!?p> “你還說……”
張鼎豐欲哭無淚地瞧著眼前這倆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逗比貨色,雙簧說得滾瓜爛熟,兩人臉上此刻均是壓制不住的興奮。
這那跟哪兒啊,什么九當家?什么安全第一?還有誰能告訴眼前這兩個吐沫橫飛的二貨是悟空請來的救兵嗎?一個比一個慷慨激昂不說,老子都他娘的快要被他們勒得窒息而亡了。
“九當家,我趙小哼平生最為佩服的人就是你,你說你怎么這么有才呢?對,我們?nèi)齻€是‘光明山’的恥辱不假,可是就像你講的,第一個攻山頭又能怎樣,反正在你前面還有大當家、二三四五六七八位當家的,即使我們走了狗屎運拔了‘清風山’的山旗,那你最后也只能晉升為八當家,還不如九當家來得自在?!卑尤豪锏囊γ髭w小哼得意洋洋地替張鼎豐有條有理地分析著,意到境處,還情不自禁地將臉貼在張鼎豐面如冠玉的側(cè)頰上,笑得是眉開眼笑。
“九當家,我王小哈對你佩服的也是五體投地,您的英明神武和卓絕才智堪稱完美!您想想,八當家多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巡山,每次議事還不能打瞌睡,如果被大當家知道了,還要被當眾訓(xùn)斥。還是九當家的位置舒服,天高皇帝遠,就是您不在大當家都不會發(fā)現(xiàn)?!?p> 原來這胖子叫王小哈,張鼎豐咬牙切齒地忖道。你個王八蛋,在不放手,老子都快被你勒得夭折了。
趙小哼忙不迭地點頭,深以為是地笑道:“還有,即使坐上了八當家的交椅又能怎樣,最后又一定能坐上大當家的虎頭椅?!?p> “即使坐上了大當家的虎頭椅,也不一定能改邪歸正?!?p> “即使改邪歸正了,也不一定能當官?!?p> “即使當官了,也不一定是清官。”
“即使是清官,也不一定能當皇上?!?p> “即使最后當了皇……”察覺有疑,得意忘形的趙小哼在緊要關(guān)頭緊急剎車,騰出一只手沖著王小哈的天靈蓋不由分手,迎頭就是一掌,嘴內(nèi)忿忿有詞:“他媽的王小哈,我們是正經(jīng)的土匪,怎么能鼓惑九當家去謀反呢?”
吃疼難忍的王小哈一臉痛檚,板直身子蓄集全力,毫不客氣地回了一擊,怒氣滔滔地反唇相譏道:“他媽的趙小哼,你想拍死老子啊?九當家怎么就不能當皇上,你個臭文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咱們九當家心比天高,當皇上怎么了?將來他還要當太上皇呢!”
“你才是文盲,你們?nèi)叶际俏拿ぁL匣适腔噬纤?,連這點常識都沒有……”趙小哼據(jù)理力爭道。
張鼎豐求生欲強烈地拚盡力氣扳動著趙小哼的肱二頭肌,雙目瞪如銅鈴,痛苦欲絕地張開嘴巴說著什么。怎奈何趙小哼二人正兀自爭執(zhí)不休,完全沒有注意到張鼎豐早已漲成豬肝色的臉頰。
等到二人反應(yīng)過來時,再無半絲反抗之力的張鼎豐將頭一歪,很是干脆利落地又一次暈了過去。
不過這半晌聽著趙小哼二人唇槍舌劍的工夫,張鼎豐幡然醒悟,敢情自己穿越了!而且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在這個世界的職業(yè)竟然是一名不太稱職的——土匪頭子!
你說穿你就穿吧,我也不介意,反正在現(xiàn)實世界的這二十六年我的人生只能用兩個字來概括——悲劇!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被住在上鋪的兄弟忽悠到了目前打拼的這座城市,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對未來也充滿信心了,每天朝氣蓬勃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以為人生經(jīng)歷過風雨看到的彩虹才會更加真實、絢爛。直到昨天收到相戀八年的女友送來請柬的那一刻張鼎豐才大徹大悟,只有野心沒有實力相撐的人生注定就是撒在陽光下的泡沫,一旦碎了,就什么都化為烏有了。
失戀后的張鼎豐被兄弟拽上未竣工的三十三層高樓,渾渾噩噩地被強行灌了好多啤酒,在兄弟的慫恿下,一貫恐高的他站在三十三層毛坯房的陽臺邊緣,向著這個操蛋的世界發(fā)出自己的怒喊與不滿:“人死鳥朝天,大不了從頭再來!”
說完,兩腳一軟,整個身子猶如脫線的風箏,離開了安全的港灣。
這是張鼎豐生平第一次站得這么高腰板挺得這么直,他以為也將是最后一次。沒想到老天爺待他不薄,一睜眼就遇上在電視劇、歪歪小說里才能見到的情節(jié)。但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果穿越也可以選擇退貨的話,張鼎豐真想借問老天一句:換個職業(yè)行不行?如果實在不行的話,那把眼前這倆二貨隨便弄到哪里都行,只求他們別像個鬼蜮似的粘著他。
已經(jīng)來到這個世界三天了,三天里,無論吃飯、睡覺,抑或上茅房,這兩只跟屁蟲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會如影隨形地跟著,美其名曰:保護他。每每張鼎豐皆是嗤之以鼻,他一米八的身量還需要兩個廢柴來保護,開什么玩笑!而且就連張鼎豐沐浴都不離左右,理由么也更加冠冕堂皇:貼身保護。
面對二人厚顏無恥死不要臉的卑鄙行徑,喟嘆良久的張鼎豐只好徒抒悲憤、自喚奈何!
沒辦法,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卻死不要臉。
聊以欣慰的是,因為趙小哼二人的媒婆嘴,張鼎豐在短短三天內(nèi)已然掌握了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目下所處環(huán)境的一些基本情況。
他穿越的這個朝代名曰大宋。然而此大宋非彼大宋,在他那個世界里大宋朝的掌權(quán)者姓趙,而這個世界的國姓卻是姓周。宋朝開國已一百五十余年,國中多年風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樂業(yè),除了近年朔方戰(zhàn)事頻繁,國內(nèi)儼然一個太平盛世!
至于張鼎豐腳踏之地乃是大宋國境內(nèi)江南姑蘇城北門向北八十里的一座荒僻小山,此山三面環(huán)水、一面通姑蘇城,用大當家的話講,這座光明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歷來乃為兵家必爭之地。至于為何兵家閑著無事爭一處在戰(zhàn)略上毫無用處的小土坡,那就不是底下人所考慮的。反正天高皇帝遠,大當家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他說啥就是啥。
光明山的土匪成員構(gòu)成基本上都是文盲,識字的挑不出來幾個,當然,認字的人都忙著考狀元謀求個一官半職,誰會吃飽了撐的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求富貴,且風險系數(shù)極高,鬧不好就會掉腦袋,是以但凡是心術(shù)不正或者不是走投無路的人,才能在光明山找到歸屬感,光明山對于他們來講,是幸福的港灣、是夢想的搖籃。
前幾日大當家閑來無事進山打獵,無意邂逅了同來狩獵的隔壁清風山大當家慕容二狗,結(jié)果本來一場陶冶情操、閑情逸致的休閑活動在雙方友好的協(xié)商下,變成了一場友誼賽。最后又因為一只野兔的歸屬問題惱羞成怒的兩位當家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拳腳相向,吃了慕容二狗一記重拳的大當家誓不罷休,稱來日定要鏟平清風山一雪前恥。一身匪氣的慕容二狗一聽就不樂意了,老子也不是嚇大的,你敢來我就敢埋。
雙方各遣使者互下戰(zhàn)書,因為胸中無墨,戰(zhàn)書內(nèi)容簡單直白。大當家閉門關(guān)戶,在書房內(nèi)提筆沉吟幾日,后振筆直書,在戰(zhàn)書上畫了一只蜷縮闔目的禿毛狗;慕容二狗則繪了一只四腳朝天的帶殼烏龜。
張鼎豐聞到此處,頗是無奈地搖頭嘆氣,這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
大當家一向穩(wěn)重謹慎,這次卻一反常態(tài),對于前幾日與慕容二狗的那場友誼賽視為莫大恥辱,不踏平清風山誓不為匪。
結(jié)果如愿以償,光明山傾巢而出,連伙夫也不例外,三百多口人趁著茫茫月色殺向清風山,一舉殲滅清風山上下五十一口,外帶一十三只雞五只鴨。
這就是一只兔子引發(fā)的血戰(zhàn)前因后果。
事實證明,光明山內(nèi)現(xiàn)今聚集著的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除了會以多欺少之外,屁大的本事沒有。連一個小小的清風山都要靠偷襲才能獲得勝利,這樣的土匪窩能夠相安無事至今,簡直是土匪界有史以來的一個天大笑話!
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看來,這個時代是一個精神空乏的世界,這個世界需要一個真正的英雄,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個脫離低級趣味、一個純粹、一個人人需要敬仰的英雄!
議事廳內(nèi),口若懸河的大當家在眾人矚目間娓娓道著幾日前本山頭與清風山那驚心動魄的一戰(zhàn),聽得直犯迷糊的張鼎豐見大當家無暇顧及自個,便頭枕著門面打起了瞌睡。
等張鼎豐醒來,人去廳空,寬大的廳內(nèi)只有正襟端坐在虎頭椅上的大當家和他兩個人。
大當家臉色凝重地望著他,目光炯炯,神情辨不出悲喜地對他說道:“邵兒,幾位當家對于你在圍剿清風山一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提出了異議,我在想,也許光明山九當家這個位置不太適合你,你以為如何?”
邵兒,據(jù)趙小哼說是張鼎豐在這一世的乳名,原名為胡邵逸。他從小就跟隨大當家浪跡天涯,大當家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唯一親人。
本來精神萎靡的張鼎豐一聽此話,瞬時光彩煥發(fā)。土匪這一行無論在哪朝哪代都屬于高危職業(yè),且令人所不齒,連青樓賣笑的窯姐兒都比它高三分,張鼎豐早在三天前就想脫離組織,可惜苦于沒有機會,現(xiàn)在一聽大當家話里有話,自然下意識以為此事有了轉(zhuǎn)機。
“大當家,您看問題真是一針見血,真知灼見之實不可謂不精辟,嘿嘿……”小小地奉上一記馬屁,反正這玩意又不要錢,且在現(xiàn)實世界張鼎豐就是全憑一張嘴養(yǎng)家糊口,論說話的技巧他自信他認第一,沒人敢認第二。
神色肅穆的大當家沖他揮揮手,波瀾不驚地沉聲道:“這樣吧,‘玉天廚’的劉管事前幾日不幸浴血陣亡,他的位置正好空缺出來,你就先去那里上任吧。”
玉天廚?雖然名頭起得雅致,也足夠唬人,但張鼎豐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敢問大當家,這玉天廚是個什么去處?”
“灶廚!”大當家老神在在的回答。
咣當!
再看方才還吊兒郎當坐得四不像的張鼎豐,登時摔得鼻青臉腫!
什么?
你讓老子當伙夫,打死我都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