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致使后來西鳳鱗自作主張?zhí)嫠锷艘婚T親事并且雙方阿慈兩廂情愿后,他仍被蒙在鼓里,西鳳鱗待自己先滿了意,才書信告之兒子,即墨颯風(fēng)在接到母親來函時,驚喜交迸。
第二日,他的信鴿被輾轉(zhuǎn)到了碾廑手中,提筆一蘸,寥寥數(shù)語,鴿子攜帶她娟秀的字跡,跋山涉水前往譖黎鑄劍山。
由此,他倆展開了長達(dá)四年的信箋生涯,你來我往,來來往往,籠統(tǒng)傳信大約千余封有余。他所有的柔情蜜意、纏綿繾綣盡顯其中。
因譖黎鑄劍山全派皆是男人,而他平素行走江湖皆與殺戮同行,一心只愿告俊師伯所頒下的任務(wù),凱旋即歸,并不多做停留,縱有女流英豪芳心暗許,也不得其徑。
這導(dǎo)致他的學(xué)藝生涯鮮涉風(fēng)月,所謂知幕少艾,當(dāng)他曉得有個姑娘的天涯盡頭另一端,望穿秋水等著他有朝一日回去做她夫君,想一想便興致勃勃美滋滋。
即墨颯風(fēng)冥了半晌,覺得用一首詞形容他很是貼切相襯。
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找豢|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志。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真真切切,恰如其分。
當(dāng)然,這闋折桂令也是他與碾廑暗通款曲的千篇之一。彼時提筆書詞時,滿心歡喜,得到的回信是碾廑后來的一句嬌羞之赧“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p> ……
思及此,即墨颯風(fēng)忍不住摸了摸胸膛,里面的衣兜里,收藏著這些年她與他互通旖旎的一字一句。
“宮主若肯高抬貴手,放碾廑出來與我一晤,我便死之瞑目了?!奔茨S風(fēng)由衷發(fā)肯,頓了頓,忽然又一咬牙齒,苦著臉艱難的搖頭否決:“不,還是算了,相見爭如不見。既然我命不久矣,從未與她會過面,就不要會面了。否則有了留念,就舍不得,徒留更多遺憾……”他像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喃喃著咕噥著,眼角莫名濕潤。
很難想象,他那樣豁達(dá)的人,竟也會流咸濕之淚。
林霧又迷惘了。在他凄涼的眼神中,她再次看見了另一個人,那個她早已失去,卻念茲在茲的人。
一個聲音縹緲幽沉,忽遠(yuǎn)忽近的喚她。如影似幻,如夢似囈,不真實不切實不確實。
阿霧,倘若我們不曾相遇,是否生命中就不會留下遺憾?未企及過何為喧囂,就無法理解何為寂寥,不知寂寥,便不會寂寥。無笑不笑,則無悲不悲;無歡不歡,則無殤不殤。沒甜過,就不會苦;沒笑過,就不知哭為何物。
向來無悲,從何以悲。自來無淚,情何以淚?
江山如畫的婆娑河畔,他們相擁于岸,阿暖這樣說。
當(dāng)時她眺望煙波浩渺的江面連呸反駁?;钪臼侨绱?,厄祉并存,福禍與共。走在凄風(fēng)苦雨中,悲苦長途同行,冷暖相濡以沫。
有生之年有過笑靨如花,有過追歡取樂,已是僥幸,我們應(yīng)當(dāng)知足。你看,眼前山水如畫,萋萋蒹葭,綠波紅花。假如你一輩子窮居一隅,涯頂孤老,不入凡塵俗世走一遭,又怎能見識如斯多嬌繁華?
阿暖像靜止的木雕,沉默很久,最終涼涼一嘆。不是不知足,只是上蒼給予的悲涼太沉厚,恩賜的福祉太輕薄;不幸太多,僥幸太少。
一輩子匆匆百年,三十年孑孓,三十年伶仃,三十年孤獨(dú),而具意義的喜怒哀樂,只余最后十年;這十年中,三年哀怒,三年沉寂,三年跋涉,最后的喜與樂,不過短暫的一年而已;這一年內(nèi),百日沉默,百日沉睡,六十日攝食,真正歡聲笑語的時光,不過百日。如曇花一現(xiàn),稍縱即逝。咧一咧嘴,鼓一鼓掌,睜眼閉眼,誤會幾次,理解幾遭,包容幾回,一須臾一彈指,似乎就沒有了。
明明沒荏苒蹉跎,明明沒肆意揮霍,可就是這樣短促。
而這短促的歲月里,大多數(shù)時辰與時光,都糟蹋在不想干的事物之上。如果沒有這些不想干的事物,是不是生命可以活得更長久一點?是不是喜樂能更多一點?
我的路途格局狹隘,不過山窮水盡處一幢茅棚一間木庵,一壺樨醴一個人。世間千千萬萬人,都與我無關(guān)。你在,兩個人說說笑笑,你不在,一個人……
他一滯無言,無法接下口去。就連他自己亦不曉得,若阿霧不在,他一個人何去何從。
林霧訝異的看著他,回顧往昔,阿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寂謐抑郁的,從未如此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是因為,是因為一輪紅塵翻翻滾滾,心生感慨嗎?
滔滔波瀾東流去,江水如命。一瀉不回頭,一去不復(fù)返。
縱然千丈繁華萬里多嬌,一生只為一人折腰;即使蒼涯孤獨(dú)終老,也求一生平淡長歲安好。
俗世千態(tài)凡塵累,惟愿輪回不再懂。
記憶似海潮,磅礴呼嘯而來。
林霧竭力回避突然浮光掠影的回憶,見即墨颯風(fēng)兀自發(fā)愣,緩緩道來:“你料定是本宮不肯通融?如若我告訴你,此乃她自主情求,是她自己不愿見你,她有權(quán)利選擇自由,只是特意回避,你信不信?”
這兩句話清清楚楚,可即墨颯風(fēng)聽來卻猶如天方夜譚一般。他先是呆了片刻,跟著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往窗外一指:“宮主大人莫不是睡眼惺忪還沒醒罷,小可一向廣聞宮主大人劫富濟(jì)貧,但碾廑身為媚琳山莊的千金名媛,家財萬貫,既不困也不貧,可無需勞宮主大人施以援手。若宮主大人還是迷迷瞪瞪,不如趁著時辰早回寢殿補(bǔ)上一覺?!币蚣蓱勬杭邞嵆膳竺孢€有一句“以免夢話連篇”他憋回腹中,沒吐露出來。
就在數(shù)日之前,他在譖黎鑄劍山十年一度的斗劍會上表現(xiàn)優(yōu)越,“天波九劍”大功告成,終于獲得自由,第一要務(wù)便是立即著手草書,八百里加急給遠(yuǎn)在故鄉(xiāng)的碾廑報迅,說立馬便可收拾包袱重臨故土,數(shù)日后得到收到她回信,信中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無以復(fù)加。
他自以情深,碾廑怎會不愿見他?婧姬此言于他聽來,委實是無稽之談。主動將其視為另類的措辭,找不到借口便用這條不算借口的借口做借口。
即墨颯風(fēng)稍微琢磨,覺得自己有必要廢話兩句,佯裝一咳:“宮主大人怕是口不擇言,您若想不出一條合情合理的借口,鄙人不才,意愿代庖?!闭f著裝模作樣呈沉思狀。
嗬,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呢。林霧嘴角譏笑,沒于他拉東扯西,左手往天窗一指:“這間偏殿不宜久留,你且回,明日赴弄幽殿一趟,關(guān)于碾廑的所有事項,我會將所知所曉一五一十闡明于你,希望屆時你仍能像眼下這般嬉皮笑臉?!背爸S中做了個請的姿勢。
即墨颯風(fēng)忖量著她的話回了籠嬋殿,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三個跟斗,甚至有一次一個趔趄險些從屋頂上跌了下來。
只是少頃時光,他已無數(shù)次找了無數(shù)個理由否定婧姬最后那短短一句“希望屆時你仍能嬉皮笑臉”。
如果說之前那句是莫名其妙,但這句便是如雷貫耳的挖苦,而憑什么挖苦?依靠的是真憑實據(jù)。
難道碾廑確實是主動找上她,藏身白月薰宮,只為了躲避他?
待他遠(yuǎn)離,林霧掩下天窗,走到那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囚徒身軀尺許處。即便嗅了這么多年,那股由腐肉散發(fā)而出的惡臭仍然熏得她頭暈?zāi)X脹。
已經(jīng)油盡燈枯,呈瀕死的狀態(tài),再荼毒鞭策下去難免一命嗚呼。
她并未可憐這個人,相反,她對他恨之入骨,他之所以變成這副體無完膚的形容全是敗她所賜,但也可以說咎由自取,他覬覦了不該覬覦的東西,擄掠了不該擄掠的人。這是謀劃失策所需承擔(dān)的后果,他應(yīng)該心存憬悟。
正是因為投鼠忌器、有所顧慮,她才容他茍活至今,她要從他口中撬出阿暖的下落。而全天下,多半也只有他明了阿暖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氣若游絲中,他竭力抬頭,渾濁無光的眼神在她臉上一掃而過,似乎想停留片刻,但僅僅只是一個抬眸,仿佛便已耗盡身體里所有力氣,像不堪重負(fù)的柳枝般,復(fù)又軟軟的垂了下去。
林霧水波不興盯著他,咬牙切齒:“不要以為到此為止了,要令人飽受煎熬且還能茍延殘喘的法子有許多,你的痛苦不會因為軀干的羸弱而就此終結(jié)?!?p> 她其實很厭惡自己這副深宮怨婦的模樣,令人作嘔,但無可奈何,她用過各種威逼利誘砒霜毒,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意欲逼迫他吐露阿暖行蹤所在,可他冥頑不靈,始終緘口,讓她無比挫敗。
時至今日,她已黔驢技窮,再也想不出比從前那些挖肺掏肝、針砭醢肉、抽筋剖皮、甚至用固釘鉗一寸寸敲碎他右腿更殘酷的刑法。適才那一句,不過恫嚇而已,讓他時刻處于膽戰(zhàn)心驚的緊張狀態(tài)。
長吁短嘆中,她還是情不自禁說了一句從前早已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的忠言:“你若摒棄貪婪,將真相知道的告知于我,又何須忍受這許多苦頭?”
許是她語氣忒過平緩,被拘禁的人身子顫了兩顫,像是悸動,意念有所松弛。
但林霧卻沒因此而有半分喜悅,每每她提及此言,這個人都會顫顫巍巍,早已習(xí)慣成自然。
被囚禁的人強(qiáng)撐力氣虛弱的抬頭,啟了啟唇,似乎欲言又止。
“如改變主意,妥協(xié)了,直接點頭,如堅持一意孤行,頑固到底,便無需多做神態(tài)?!辨杭久?,心中懊惱。這個人在十年前她剛逮住之時便已淪為啞巴,那時她義憤填膺,逼供無效,一怒之下便直接砸碎一只瓷罐、將碎片強(qiáng)行喂進(jìn)他口中,聲帶被尖銳的瓦礫割斷,永遠(yuǎn)喪失了發(fā)言之能。
等了半晌,被囚禁的人緩緩搖了搖頭。
林霧霎時怒從心起,但歷經(jīng)十年漫長時光,所有的謾罵、污言穢語都應(yīng)懟盡懟,能說的都說過了,此刻也無任何極具威脅力的措辭進(jìn)行打擊與威脅,她瞪著銅鈴眼轉(zhuǎn)過頭去。
室內(nèi)陳設(shè)駁雜,臚列著高矮不定的十多面屏架,上面五花八門擺了許多刑具,均是舊貨,使用過后被丟棄一旁。東首緊閉的窗欞前懸了一副圓軸掛畫,透紙水墨描繪的是一張男人肖像,麻衣披發(fā),手中握著一條騰鞭,虺蛇繞頸猛龍過江般盤旋周遭,身姿挺拔,舉手投足充沛著渾然空靈的氣勢。只五官憂郁,眉宇盡顯落寞,像胸腔里積蓄了何許秘密,深邃而無處抒發(fā),可又能矛盾清晰的看出他并非心所含悲,乃與生俱來,天生抑質(zhì)。
而水墨勾勒間隨著墨跡恣意散發(fā)的氣韻與人物形象的塑造程度,可判斷出繪畫之人功底淺薄,于丹青一道只是淺嘗輒止,十分粗陋。
林霧將壁畫摘下,卷了起來。
這些天因即墨颯風(fēng)給她帶來的震撼,只顧著傷春悲秋,忘了當(dāng)務(wù)之急的正經(jīng)事,若非適才臨死之際咨詢留他活口而不殺的緣由,一時還沒想到逮捕他來所為何事,看來是該到實施目的之期了。
弄幽殿一約,林霧在巳午交接之處端坐于菡萏鉆晶王座上,底下匍匐著一人。
鷲翼是十四歃血碧翼中資歷最老的一位,同時亦是第一名進(jìn)入白月薰宮的女人。林霧身上的過往,她多多少少曉得一些蛛絲馬跡,一知半解。
此時面對王座上的宮主,她微感困惑:“宮主,即墨公子既已窺伺我宮機(jī)密,為何不殺他滅口?”優(yōu)柔寡斷,這可不像宮主一貫作風(fēng)。她沉思小晌,不經(jīng)意瞥到林霧手邊的畫軸,恍然大悟,再不多口。
“不殺他自然有我的理由。”林霧柔媚的聲音不疾不徐:“鷲翼,你去籠嬋殿催促一下,讓他快些過來?!奔磳孬@未婚妻的喜訊,竟如此磨磨蹭蹭,她有些懷疑即墨颯風(fēng)是否在乎碾廑的死活。但只片刻,她就擯斥這項疑惑。是否在乎,她不是一窺即明嗎?經(jīng)歷過情愛之書,自然明白情愛之諦。真真假假,分辨得很確實。
鷲翼應(yīng)聲告辭,待半柱香后再回來,肩頭上黑壓壓的抗了一人,一個不省人事,濕漉漉醉醺醺的酒鬼。
林霧呆了片刻。
鷲翼像丟卸破包爛袱般將肩膀上的累贅往殿底一扔,恭敬稟報:“宮主,奴婢適才去籠嬋殿,即墨公子并不在殿中,卻因酗酒跌入了后苑魚塘,幸虧池水不深,但身子浮腫,大概泡了有些時辰,酒意兀自未蘇。”
待回過神來,林霧躍下王座,踱到趟在玉磚上如爛泥一般稀里糊涂的人身旁,運(yùn)起半成內(nèi)力踢了一腳。
雖說只半成,但以她此時此刻的內(nèi)功修為,亦非同小可,這一腳踢下去,不偏不倚正好對準(zhǔn)即墨颯風(fēng)后背脊梁骨上大椎,靈臺,中樞三穴。她力道用得恰到好處,只施錐痛刺激神海,于體無傷。
蹂趴趴軟綿綿的人“啊喲”一聲痛呼,正眼,捂著腦門與后背爬了起來,腳步未穩(wěn),先開始罵罵咧咧:“擾人清夢,缺德哉乎;大清早的擾人休眠,不可饒??!”
“呵呵?!绷朱F朝窗外一望,托腮支頤,吐了開場白:“嗯,原才日上三竿,果然是一大清早,早得很吶。”
正痛苦萬分揉著腦袋的人愣了一愣,再接再愣,然后偏頭去瞟窗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個大清早委實忒晚了些,腦袋里由醉酒帶來的痛意也大有緩解。
“既無納酒之量,何必大酗特酗。本宮記得,這樁事我好像也曾特意提點過你?!绷朱F面不改色心不跳,邊轉(zhuǎn)身回座邊有一搭沒一搭。
她的這句勉強(qiáng)算是重點的揶揄并未能挑起室內(nèi)半分調(diào)侃味道,下首反而安靜。她微有詫異,還沒入座便又回過頭去,只見即墨颯風(fēng)一臉慘淡,像被洗劫也似。
額,這算哪門子情況?她還什么都沒說,就哀莫大于心死了?
沉默導(dǎo)致氣氛不太和諧,林霧覺得有必要調(diào)節(jié)一下。一清嗓子,繼續(xù)挖苦:“你若當(dāng)真想不開,要輕生何其容易?揀這么一方淺池,如何溺得死人?不若本宮替你另挑兩方?”
這兩句奚弄仍未起到理想效應(yīng),鷲翼在旁抿嘴嗤笑,即墨颯風(fēng)卻聽而不聞,一本正經(jīng)道:“宮主昨日有言,今早弄幽殿一行,必悉數(shù)告知真相,就請示下罷?!?p> “你一而再再而三犯我宮中忌諱,還想從我這里挖掘訊息,只怕有些艱巨?!边@下?lián)Q林霧吊胃口了,斜睨他,毒舌一笑:“原本本宮打算將整樁實情盡傾于你,但眼下你這些所作所為嚴(yán)重影響了本宮多管閑事的興致,你便需替本宮效一效力,跑一跑腿,好生表現(xiàn)一番,挽回本宮丟失的好情緒,方才施教?!?p> 即墨颯風(fēng)胳膊一抱,揉著太陽穴:“這怕才是宮主大人煞費(fèi)苦心擒我來的目的吧,怎地過了這許多時日方才提及?”
他一語成讖,林霧面色陡垮:“直言賈禍,言多必失,你還是不要自作聰明為妙?!?p> “遵命,小可不再多言便是,那就請宮主吩咐?!睋Q在平素,他口頭應(yīng)承,心頭必定腹誹兩句。可今時不同往日,他表現(xiàn)得十分真摯,只因碾廑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總算切入主題,林霧收斂嘲謔,將座上畫軸隨手扔了給他,肅然道:“你需立即提筆起書,傳下詔令,命你手下廣大門徒替我尋覓這畫中之人。大琰圣海乃江湖正派武林眾所追捧的中流砥柱,號召力與影響力皆無出其右,且底下上千分舵,數(shù)萬門眾,要找個人想必僅是舉手之勞,這并不為難罷?!卑自罗箤m人脈有限,對于大海撈針這樁事,還是無能為力。弁急迫切了這么多年,依然茫無頭緒,只得依賴旁人臂助,但江湖派別宗教雖不計其數(shù),但真正有效率的,還屬權(quán)威巨擘較為靠譜。
其實,像如今這樣杳無音迅方是最好的音迅。這些年上天入地的尋覓,一直勞而無功,她甚至不確定畫中人是否還活著,可即便恐懼最后得到的結(jié)果是噩耗,亦固執(zhí)的尋找。她渴望結(jié)果,同時也抗拒結(jié)果,她害怕得到的結(jié)果不是想要的結(jié)果,亦畏懼漫長的時光里毫無結(jié)果,矛盾又復(fù)雜。如果最后的結(jié)果沒那么希冀,她會絕望,可若繼續(xù)長年累月沒結(jié)果,會使人癲狂。
即墨颯風(fēng)沒作回應(yīng),攤開畫紙,但見宣紙上惟妙惟肖躍然一人,麻衣粗布,墨發(fā)瀑肩,正揮舞騰鞭似與人交戰(zhàn)。畫上面積有限,沒能繪出他對陣何人,但畫中人身姿矯捷,額前青絲掩面,只露出半張側(cè)顏,可僅是半面眉眼,已異常飄逸俊美,而揚(yáng)鞭抬臂之間,即墨颯風(fēng)卻看不明他所使招數(shù)隸屬何門何派,亦揣不出接下來又將如何變招取式。
只一眼,他已窺出這人武學(xué)造詣之深,至少遠(yuǎn)勝于己。
更諷刺的是,他一見畫上之人,便沒來由生出妒忌歆羨之情,忍不住要連軸帶紙焚了此畫。
“他是你的什么人?”不愿再看,即墨颯風(fēng)將畫軸卷了起來?!皩m主大費(fèi)周章,僅僅就是為了尋覓此人?”
“你甭追根究底,只需照做即可。”林霧示意鷲翼預(yù)備筆墨:“擬函起牒吧,本宮遣人送往大琰圣海,稍后便領(lǐng)你去見碾廑?!?p> 一聽她最后那一句說得振振有詞,即墨颯風(fēng)立即精神奕奕,也不去理會畫中人來歷,接過鷲翼遞來的筆墨,龍飛鳳舞搔下幾行大字,裝入封箋,轉(zhuǎn)交鷲翼,叮囑了幾句。
林霧口中的“稍后”指的是半刻鐘時辰。
半刻鐘后,他與林霧簡裝出行,匆匆離宮。
站在血海堤岸,即墨颯風(fēng)瞠目結(jié)舌。
望著腳下地獄修羅般無疆無陲無際無垠的一片赤紅,他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這……這水中莫非均是人血,這得殺多少人!”水面血腥刺鼻,他情不自禁探頭往海底一覷,要瞧下面是否浸泡著血尸。
“終究身為大琰圣海嫡子,你自負(fù)見多識廣,難不成還沒見識過這些小兒科?”林霧對他的少見多怪嗤之以鼻?!安贿^區(qū)區(qū)弱水鰲背,何足道哉?”之所以這般血紅,確非屠人填海,實因她白月薰宮將日常殺雞宰羊的廢水排泄至此了而已。是故在刺鼻的血腥氣彌漫之后,還伴隨了令人心曠神怡的腐臭,環(huán)保工作委實不太全面。
但這是見不得人的糗事,她自然不能公之于外。
“雖說這些年走過南闖過北,但局限于譖黎鑄劍山萬里之內(nèi),超出這個范疇的東南西北可就沒去過了,只不過是名聲以訛傳訛傳得忒遠(yuǎn)罷了。天下之懋無奇不有,我哪能盡知?何況弱水之名從來只存在于傳說,誰又曾親眼目睹?”
這不是眼下該關(guān)心的重點。驚訝過后,即墨颯風(fēng)東張西望,開始疑惑:“這周遭皆無人跡,莫非你將碾廑囚在潭中島嶼之上?”話一出口,他立即搖頭:“不對,弱水無法載物,這龍?zhí)痘⒀?,如何擺渡?”拾起腳下一片不知是雞是鴨還是鴉的尾羽拋入水中,果然頃刻間便無影無蹤,無半息漂浮。
“此岸距彼岸不過百丈,且水中無一活物,委實算不上龍?zhí)痘⒀ǎ阒囐澚??!绷朱F看了眼對面,手往前方一指:“其實這只是一面深潭,阻界隔離之用,乃我白月薰宮的天然屏障。水域那邊,便是遼闊的蒼茫大陸,所謂的江湖武林?!?p> 即墨颯風(fēng)微一點頭,墊起足尖眺望遠(yuǎn)處,果然在水天一線之間隱隱約約看到一些古木樹梢,恍然大悟:“難怪無人知曉白月薰宮總坦基營所在,原來只因與世隔絕,誰人均無法踏足?!鳖D了頓,又問:“物極必反,弱水阻了外敵入侵之機(jī),壟斷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倒是遁世隱居的佳妙之所??扇绱艘粊?,豈非也絕了己方踏陸之路,卻不知宮中高手平素如何外出?”
林霧置若罔聞,沒搭理他,走到右首邊一堆凹凸不平的巖石墩旁,捯飭了片刻。
即墨颯風(fēng)還沒看出個所以然,猛聞耳后傳來嗵的一聲,跟著是物體摩擦發(fā)出的砉砉聲,頗為古怪。他一驚回頭,只見腳下沙灘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口徑寬逾丈的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