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爬了三次山，撞了兩回墻，割了一次腕后，菲妤依然在逃跑與尋死的邊緣掙扎，村子里有大夫，或許醫(yī)術(shù)不怎么樣，但醫(yī)治這樣一個尋死的小姑娘還是綽綽有余。一翻鬧騰之后所有人都對她沒了耐性，這樣的獸窩里又怎會有真正的慈悲為懷？多死一個人，多一個亡魂罷了。
菲妤懷孕了，這一消息把她從死亡的深淵拉了回來，所有人都對她百般關(guān)懷。洞房花燭夜的那個婦女——文生的母親，他時刻跟著菲妤，什么都防，最怕她傷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每天都做很多好吃的，她從來都不說話，對菲妤她又能說些什么呢？菲妤的心情她又怎能不懂？
菲妤好像是死了，在得知自己懷孕后就死了。是啊，她又該如何活著呢？又如何以一個孩子的身軀帶著一個孩子回去？回去？不！菲妤已經(jīng)死了，她回不了家，回不去學(xué)校，校園吵鬧的聲音還在耳畔回響，而自己已成了菲妤心中的怪物。飛魚，真的只會妥協(xié)嗎？
那夜過后文生又重回溫柔狀態(tài)，他一次次救回死亡邊緣的菲妤，他對她無微不至，他們就像文明社會的相敬如賓，倒真是如賓呢？還是賓呢？這夜，村子在黑暗的籠罩下沉沉睡去，菲妤聽見了輕柔的歌聲，“祝你生日快樂……”屋子亮了起來，閃爍的燭光中出現(xiàn)一個人影，文生一手拿著蠟燭，一手捧著蛋糕，蛋糕并不怎么好看，而且還算得上丑，看得出是他親手做的。
“菲妤，生日快樂?！彼穆曇艉茌p，像是怕嚇著對方似的。
菲妤沒有回答。
“我看你包里的身份證上是今天”他本就沒奢望她能回答什么。
“今天么？”沒有緣由的她竟接了這么一句，出乎意料的平靜，她的悲傷早該用完了吧。十八歲，那是她的信仰，一個女孩最美好的年齡，那是女人們用一輩子來懷念的年齡。而她的十八歲跳過了愛情直接進(jìn)入婚姻，并且有了孩子，婚姻是青春的墳?zāi)梗敲春⒆釉撌桥说膲災(zāi)拱?。孩子，孩子，菲妤摸著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問，你愿意給媽媽帶來自由嗎？她像是得到了答案的似的輕輕一笑，接過文生遞來的蛋糕盡數(shù)按在自己的臉上，她還在笑著，就像是尋常的慶祝那般，“生日快樂，祝我十八歲生日快樂！”
后來菲妤徹底安靜下來，她不再想著逃走、反抗、自殺，她似乎妥協(xié)了，任命了。她親切的對待村里的每一個人，她幫文生的母親處理家務(wù)，還不忘叫一聲“媽”。她和村上的婦女們閑聊，講述著自己曾經(jīng)的見聞，她還去拜訪圣女，討論自己懷女兒的可能性。女人嘛，都該如此，開始反抗，在毫無退路以及有了孩子后就漸漸妥協(xié)，她們不是雄鷹，沒有展翅高飛的能力與勇氣，村里的女人都是如此，菲妤在他們的心中又哪能是一個例外？
他們告訴菲妤文生前兩位新娘的死亡，告訴她們的拋尸地，暗示她不是最悲慘。菲妤去了那個拋尸地，除了厚重的血腥味外再無其他，恐怕血肉已被野獸分食，破碎的骨骸已成為這片土地上好的肥料，來年播種定時大好收成。
菲妤曾試探著問文生的母親：“甘心嗎？”她目光躲閃不愿回答，該是不甘心的吧，可那又該如何呢？她的孩子長大成人，又干起了他丈夫當(dāng)年的勾當(dāng)，她還成了幫兇。菲妤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伺候，吃最多的補(bǔ)品，睡最多的覺。
轉(zhuǎn)眼已到五月，菲妤的肚子已高高隆起，陽光不算火熱，微風(fēng)不算寒涼，山里的花還在繼續(xù)開放，就連原先瘦瘦的菲妤都變得圓潤起來，一切都是那么和諧。明天就要高考了，“明天就要高考了?！狈奇ニ坪跏窃谧匝宰哉Z，又似乎是在對一旁的文生傾訴，他們二人已不再像當(dāng)初那樣冷淡，而真正像一對夫妻了。
“我本該……”說了一半她又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望望天空，把就要流出的眼淚擠了回去。
又過了幾天，聞聲突然急匆匆地跑進(jìn)屋，將一個包裹遞給菲妤，“我托人捎的，快看看?！?p> 打開，是今年的高考試卷，文科理科都有，菲妤愣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說：“我本就是學(xué)渣你給我這些干什么？”她又把試卷還給文生，拖著大肚子走了。
……
九月，菲妤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子，臃腫的身體恐怕親人站在她面前也不一定能認(rèn)識，她快要臨盆了，她的肚子比普通孕婦還要大很多，她已經(jīng)不能夠自由活動了。
“文生?！彼龁局拿?，“你喜歡我嗎？”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該是喜歡的吧，可這樣強(qiáng)制出來的婚姻又怎能滋生出喜歡？“喜歡。”他應(yīng)該喜歡他的妻子。他沒有問菲妤是否也喜歡自己，他又怎能強(qiáng)求菲妤喜歡自己？她能夠留在這里為自己生兒育女已是不易。
“我也喜歡你?！狈奇ッ亲涌吭诖采暇拖駩矍橹械谋戆滓话阏f著：“從你牽著我的手走上祭臺的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了你，從你說破了飛魚的真像時我就喜歡上了你，從你給我過生日送我試卷時我都是喜歡你的。”
文生沒有答話，他覺得菲妤說的這些都是在諷刺，諷刺他也諷刺自己。
“可我從未經(jīng)歷過愛情，別的同學(xué)們談戀愛時我在嘲笑他們早戀，我堅信我的愛情會在十八歲出現(xiàn)，而你就是我十八歲的愛情。你很帥，比很多男同學(xué)都帥，你很溫柔，你還能讀懂我的詩歌……這是我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對象，可你卻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多么真心實(shí)意的話啊，即使透露著心酸，文生在心里想著自己將來一定要好好對待她。
“扶我出去走走吧。”本該臥床靜養(yǎng)的菲妤就這樣站在了野外，夜很黑，天上的星星卻很亮，山里的蟬還在用生命歌唱，分明是靜謐的卻顯得有些聒噪。菲妤很累，她有些站不動了，孩子被自己喂的很大，自己也被自己喂的很肥。她會出其不意的摔一跤，然后死亡，或者在難產(chǎn)中死去。村里的大夫治一點(diǎn)小傷還好，這人命關(guān)天的事他也做不了。
菲妤記得自己最后渾身都是血，她躺在文生的懷里說：“這不是我的水域?！?p> 菲妤是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的搶救下醒來的，她沒想到他們竟會把自己送到醫(yī)院，手術(shù)室的燈很亮，像太陽一樣充滿希望。她說不出話，可她懂得怎么求救，她用蘸著自己血的手指在醫(yī)生的手中艱難的求救。
醫(yī)生報了警，她的父母都來了，趕了幾天的路來到手術(shù)室外女兒還在搶救。
菲妤活了下來，她生了一個女兒，她的母親默默買來了嬰兒物品照顧那個孩子，看不出來高興，傷心也算不上，她以為女兒已經(jīng)死了，再見的時候她快死了，然后她就多了一個外孫女，一切都是那么驚悚。
孩子抱給菲妤的時候她一臉茫然，就像是剛睡醒，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回過神來一只手顫抖的伸向孩子的脖子，掐死她，或許一切都能從頭開始，就當(dāng)是一場夢。旁邊一片慌亂，叫聲此起彼伏，孩子卻一片安詳，像是準(zhǔn)備好了死亡一樣。菲妤受到了什么驚嚇?biāo)频募饨幸宦暟押⒆觼G到一邊抱頭痛哭起來。孩子被匆忙抱走，只留下依然痛哭的女孩和默默流淚的母親。
警察去村子里抓人的時候只帶回了幾個女童和養(yǎng)女童的人，其他人家都是尋常的，沒有人承認(rèn)被買也沒有人承認(rèn)被賣，那些婦女都心甘情愿留下來。但村子不能像以前那樣封閉了，通信塔、公路等現(xiàn)代設(shè)施都準(zhǔn)備建造。圣女自殺了，在警察來了以后，在得知菲妤生下女兒以后，什么遺言都沒有留下，只有那高高的祭臺上鋪滿了她鮮紅的血液。
文生進(jìn)了監(jiān)獄，是菲妤親手指認(rèn)的，他是在醫(yī)院被帶走的，走的時候她對著他笑，她說：“飛魚不只會妥協(xié)。”他也對著她笑，解脫了。他沒有問她那晚的話是否屬實(shí)，他還停留在她活著的喜悅中，他還停留在女兒出生的喜悅中……
或許她真的喜歡他，可那喜歡之外還有更多比喜歡更重要的東西。
菲妤的女兒名叫雨，雨，能走能飛能遨游，是最自由的。雨被當(dāng)做是菲妤父母的二胎成了菲妤名義上的妹妹。
依然是九月，開學(xué)的季節(jié)菲妤和父母回家了。她重新讀了高三，沒有人知道這幾個月她去了哪里，除了多了一個“妹妹”外再無其他。菲妤依然是菲妤，從曾經(jīng)的沉默寡言到如今的更加沉默寡言，同學(xué)是陌生的同學(xué)，自己是陌生的菲妤。
“媽媽?！庇陼f話了，這一聲媽媽叫的是菲妤，全心全意將這孩子當(dāng)成妹妹的菲妤瞬間留下了眼淚，她的心也同樣被融化了。
……
雨十八歲這年菲妤三十六歲，年輕的女人和年輕的女孩是姐妹也是母女。雨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的父親。
菲妤又和文生結(jié)婚了，在他出監(jiān)獄這年，在他們女兒十八歲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