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zhuǎn)暖,我的日常卻陷入了吃—睡—吃的死循環(huán),在孩子出生前,完全是一種等死狀態(tài)。
沒有了最初幾個月的顛簸,身體上的難過也減輕了,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更讓我不知所措的,是那位昔花樓的樓主——龍二姑娘。
“樓主又來啦?”阿薔笑嘻嘻地跟她打過招呼,便出去做耍了,完全不顧我這個懶得動彈的孩子娘——啊,還有那個日日對著我的肚皮發(fā)癲的龍二!
我揪著一顆心,卻不見她往我跟前湊,不禁疑惑起來。
“唉——”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己往高凳上一蹲,雙手撐著圓鼓鼓的臉頰,目光呆滯無神,落在不知名處。
“小林啊,你說你龍二姐姐想什么呢?”我戳了戳肚皮,傻子一樣問道。
“小林啊,你說,你秋棠姐姐怎么下得去手???”
“???”小林在我肚子里踢了踢腿,好像對我的疑問表示贊同一樣,“那個什么邱嫂子,她的死真的跟秋棠有關(guān)?”
“那姓邱的一家,是秋棠的哥嫂,還有。。。唉?!饼埗㈩^整個埋進來臂彎里,“反正,那是秋棠原先的家啦,把秋棠賣掉,差點害得她死掉,結(jié)果現(xiàn)在遭了報應(yīng)嘛!”
“哦?!蔽覍嵲诓恢撟骱畏磻?yīng),那樣不把自家女兒當回事的人家,遲早會天怒人怨的吧?
“你說,他家都窮到賣女兒了,哪里來的錢給媳婦買那樣多的吃食?”龍二跳了起來,皺眉問我。
“聽秋棠說,他們似乎來找過她。。?!?p> “來找她干嘛?那可是差點害死她的人啊,無論怎么賠禮道歉我都不會接受的!哼!”
“大概是見女兒出息了,來要錢的吧?!?p> “???她給了嗎?”
“如果邱嫂子一尸兩命是因為吃太多,那就是咎由自取來。只是從這一點判斷,秋棠答應(yīng)了給他們錢財?shù)囊??!蔽揖従徠鹕恚椭埗氖?,將自己挪移到高凳上?p> “這樣看來,秋棠可是個以德報怨的好孩子,可我怕呀!”龍二稍有緩和的臉色又頹了,“我怕她是故意的,故意多給財物、讓邱嫂子多吃,最后導(dǎo)致了。。?!?p> 她的話被進來送安胎藥的秋棠打斷了。
對于我們的議論,秋棠并沒有表現(xiàn)得有多不滿,只是撇著嘴反駁道:“還用得著我故意?就我爹那重男輕女的性子,恨不得把我都活刮了,好給他那懷了孫子的兒媳婦燉湯喝!還有我那軟綿性子的娘,聽了我爹的話過來要錢,怎么教她都不會自己偷藏些給自己用?!?p> “嗯?你早就知道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
秋棠把溫好的藥汁遞給我,將蜜餞碟子放在我手邊,自己也坐了下來,正色道:
“對,我早就知道?!?p> “那那那你咋不阻止?”龍二奓了毛,頓時就有眼若銅鈴、怒發(fā)沖冠的形貌從她都臉周浮現(xiàn)出來。
“我阻止有用嗎?”秋棠冷冷道,“雖說我早就被他們賣掉換了銀子,跟他們沒瓜葛了,可他們是生養(yǎng)我一回的爹娘,不給錢就是不孝,我為什么不花錢買個好名聲?
“至于錢花給誰了,最后結(jié)了什么惡果,關(guān)我什么事?”
“你你你!”龍二被噎得直翻白眼,“好狠毒的心!”
“最毒不過婦人心,又如何?”秋棠一笑,笑得我汗毛都豎了起來,“是他們欺我在先,還不興我反殺了?孔圣人不也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嗎?”
“呃,何以報德?”龍二被她文縐縐的話問住了。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p>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p> 話脫口而出,才發(fā)現(xiàn),我們竟然是異口同聲回答了她的問題,不禁相視而笑,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從心底淌過。
“啊,你們。。?!饼埗晃覀儜坏勉蹲×?,“還可以這樣嗎?”
“姐姐。。。呀,樓主也在呀?”阿薔興沖沖闖了進來,“趙王爺來了,指名要見美人姐姐哩!”
我笑笑,將安胎藥一口干掉,苦得我直閉眼睛。抓過秋棠遞過來的蜜餞,擺擺手讓阿薔去請人進來。
“你這個樣子可以嗎?”龍二懷疑地瞅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出去了。
沒多久,我便聽到她在外面嚷:“沒見我們家虞兒身子重嗎?還老來煩她,信不信我打你出去?”
“樓主勿怪?!贝翱p里,可以看到穆鉉打躬作揖的笨拙樣子,“吾明日便要北上了,有個小物件必須交給她,還請您通融通融?!?p> “那我有什么好處?”龍二搓著手,斜睨著他。
“樓主放心,無論大楚還是大燕,昔花樓都會平安無事的。”
“記住你說的。”
直到龍二走遠了,穆鉉才直起身子,往屋中走來。我忙收回目光,裝作認認真真吃蜜餞的樣子。
“妹妹。”
我很喜歡聽他喚我“妹妹”,每每聽到,都有一種到家了的安心感覺。
“不必起來?!彼孕凶?,謝過秋棠遞上的茶水,見她離去,才轉(zhuǎn)過頭來問我,“妹妹,你手里是不是有一塊這樣子的掛墜?”
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那塊,卻被他抽離了去,將我唬了一跳。
“我也不知,好像有吧?!?p> “哦?!彼哪抗獍档氯?,默默將掛墜收了起來,將話題岔了開去,“最近怎么樣?還好嗎?”
“挺好的?!蔽业恍?,總覺得我們之間突然隔了一層,不如從前那樣親密了。
沉默了一會兒,我抬高聲音喚道:“阿薔?忍冬?你們誰知外面?”
“姑娘怎么了?”自打我回來后,林六哥便把忍冬送回我身邊了。
“滿二哥在嗎?幫我把他找來?!比潭饝?yīng)一聲,便自去了,我轉(zhuǎn)而笑著對趙王說,“我自小便跟滿二哥一起,身上有什么貴重物什,他應(yīng)該知道?!?p> 不一時,滿厚便匆匆進了來,張口便問:“妹妹,怎。。?!?p> 當他一抬頭見到安穩(wěn)坐在我對面的穆鉉時,他頓了一下,嘴巴便閉緊了,目光向我投了過來。
“二哥?!蔽移鹕碛?,“有個事問你,嗯,我小時候有什么貼身物件嗎?后來遺失了,還是。。?!?p> “沒有,沒有遺失?!睗M厚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東西遞給我,另一只手撓了撓頭,“這上面有字,怕你弄丟,我也沒敢扔——原先的掛繩丟掉了,時間久了,斷了?!?p> 我接過那個掛墜,仔細看了看,上面豎著排列著兩個字,是“禾金”。
“啊。。?!蔽衣犚娮缹γ娴哪裸C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將剛剛揣回懷里的那一半拿了出來,與我手里的拼在一起,組成了完整的兩個字——
穆錦。
“穆錦?!蔽覔崦@兩個字,有無限傷感涌了出來。
“木槿?”滿厚憨憨地抬起頭,詫異地來回打量著我們,“那不是一種花兒嗎?”
“是啊,那是一種花?!蔽椅罩莻€掛墜,喉嚨里的哽咽感更強了。
“阿娘說,木槿也叫無窮花,朝開暮落,十分堅強?!蹦裸C握住了我的手,目光溫柔,“不要再做虞美人,不要,把自己的人生譜成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