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水,總是流動不息。
自打夕顏常住將軍府后,昔花樓并沒有少一個人——受傷的白丹不肯跟父親回去云下鎮(zhèn),甚至連繼母進(jìn)城來鬧,也不能說動她半分。最后,白夫人只能想辦法,不讓丈夫再來丟人現(xiàn)眼——
“你老去找那個小蹄子做甚?老往那里跑做甚?不怕被人說你跟女兒不三不四的嗎?”
“唉,你瞎說什么?”白舉人重重地嘆息一聲,終于放棄了。
另一邊,曾經(jīng)十分照顧水中仙的汪舉人——啊,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為汪大人了,他居然給水中仙來信,甚至賦了一首《訴衷情》給她。這一天趁林將軍沒空,我便來昔花樓湊趣,正遇見她揮舉著那封信,笑哈哈地給我們念詩——
“卿有意,不留心,寇難平。赴他鄉(xiāng)任,存念奴心,吾有衷心——這都什么跟什么呀?”
“哎呀呀,還能什么跟什么——一腔報國熱血,沒處使力唄!”
這是一個蹦蹦跳跳的聲音,清脆不失熱情,瞬間便吸引了我們的視線,尤其是水中仙。
“你。。?!蔽铱吹贸觯蓛汉芗刀仕穆曇?。
“湘月!”我驚喜地跳了起來,擋在了水中仙和她中間,“你怎么來了?——?dú)G,你如何知道這個地方的?”
“我們家將軍有請呢?!?p> “他不是。。?!蔽颐曰罅耍袢詹皇窃诟蟪幕实郾菹聟R報,那次匪寇闖宮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嗎?
“對呀?!彼鹆藥最w瓜子仁在嘴里,“你們不是遇到一個姑娘,被那些壞蛋欺負(fù)了嗎?噗,將軍要你把那位姑娘帶進(jìn)宮去作證呢。”她被茶水燙了一下,吐了吐舌頭。
我與阿薔對視一眼,沒來由覺得這不是個好提議,試探著問:“你覺得這樣好嗎?”
“哎呀,好多地方官都上報說,地方流寇成災(zāi),老百姓苦不堪言啦!”湘月丟下一把瓜子皮,跳到我面前,嚷道,“可皇帝陛下不相信,就算看到流寇闖進(jìn)皇宮,把他老娘都那啥了也不肯相信!我們。。?!?p> “連他老娘的遭遇都不能讓他相信,我們能做什么呢?”我掩口而笑,學(xué)了她說話的方式。
“如果是他看得上眼的女人呢?”
“。。?!?p> 我們都很無語了,皇帝見過阿薔嗎?就算見過,白丹和白薔也是兩種性格,誰能保證皇帝會對她一見傾心,聽她的話呢?
“你們在說什么呀!誰能告訴我,咱們剛才說的話題去哪兒了?”
“湘月,你來?!蔽倚χT惑她,趁她向我走過來,搶過水中仙手里的字紙硬塞給她,“這個,你給我們講講這是什么意思,我就帶那個姑娘跟你走。”
“嘁,就會指使人?!毕嬖伦隽藗€搞怪的表情,不耐煩地把字紙抖了抖,展開在眼前讀了起來??芍粧吡艘谎?,她便眼睛發(fā)亮,蹦了起來,“瞧瞧,瞧瞧!這是哪個地方官寫給你們的吧?這是證據(jù)呀!證明流寇確實(shí)存在的呀!”
“關(guān)我們什么事!”水中仙一把搶過那張紙,折了幾下,收進(jìn)懷里了。
“怎么不關(guān)你們的事!”湘月又跳了起來,“你看看那個。。。那個誰!你們不怕自己也遇到那樣的事嗎?”
“你這么上心,不會是有什么私心吧?”見她如此上心,便有人狐疑起來。
“私心?”湘月驚訝地轉(zhuǎn)過眼眸,“我有什么私心?”
“你不承認(rèn),我們怎么會知道?”我笑著摟過阿薔的肩膀,囂張地?fù)u了搖頭,“大不了等會兒我去問六哥?!?p> “不不不,別去問。。。他?!毕嬖碌男θ菟查g就垮了。
“心虛了吧?”于是——
“好吧好吧,將軍還在宮中議事,也沒有叫虞姑娘帶人進(jìn)宮?!毕嬖麓怪劬?,絞著手指,終于承認(rèn)了自己沒說實(shí)話。不過,堂堂大楚皇宮,宮宴擺酒要歌姬助興也就罷了,群臣議事哪有小倌兒在場的道理?
“那你好好坦白,到底為了什么來誆我們?”
“還不是你家林老六!”湘月不滿地嘟起了嘴,“地方上流寇那么嚴(yán)重,陛下那里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聽不到!曹相倒了,太后倒了,姓林的不做事,百姓日子都過不下去了,你們還有心情在這兒吟詞唱曲!真是。。。”
“天理不容嗎?”我淡笑著反問她。
“對!就是天理不容!”她挺直了腰桿,理直氣壯的樣子。
“請姑娘明示,天理,容得下什么?”一道霹靂般的聲音,從側(cè)廂傳來。阿薔一扭頭,往姐姐懷里撲去,撲到近處被她伸手一擋,只得退過一邊。只見白丹堅定地越過眾人,來到院中央,大聲重復(fù)了一遍問題,“請姑娘明示,天理,容得下什么?”
“天理。。。”湘月一時被問住了,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耀眼的姑娘。
“若有天理在,我的親生母親,就不會因為想得個孩子,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若有天理在,我的親生父親,就不會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那樣的人家,更不會在危急時刻,將女兒推出去受人欺負(fù),之后又將她棄若敝履!
“天理?天理是能夠讓人活下去,讓男人活,更讓女人和孩子活!
“你希望那個男人能知道民生疾苦,可知道了又怎樣呢?他,能擔(dān)得起這個天下嗎?”白丹瞪視著小小的湘月,直至她害怕地退后一步,不敢再抬頭,“你回去再考慮考慮吧,沒事別再來了——沒的討人嫌?!?p> “誰說我——”
“你還不夠討人嫌嗎?”我凄然笑著,挖苦道,“你一直在皇宮和將軍府兩頭跑吧?皇后沒給你個正式名份,丹珠公主也不見得多待見你吧?”
“你。。?!?p> 她震驚地回頭望向我,強(qiáng)作鎮(zhèn)定,我便沒理會她抖動的裙角。
“你現(xiàn)在以什么名義留在將軍府呢?大內(nèi)女官?還是府中小婢?”仙兒嗤笑,“流寇若來,首先被犧牲掉的,便是你這種沒名沒份,又招人討厭的家伙。要我說。。。”
“不用你說!”湘月哭了起來,“我才不要。。。我才不會。。。你們等著瞧!”
“哼,這個小蹄子,比我那繼母還不如?!?p> 昔花樓里寂靜了片刻,才響起了一聲冷冷的嘆息——
“你們的利嘴,比流寇更殺人不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