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戎之山,地宮,長春殿,側(cè)室。
宗正伏地叩首,哀求道:“還請丞相法外開恩,留我巴氏一族血脈?!?p> 李斯莞爾而笑,望著足前苗條身姿,口稱:“宗正大人,這又何必。御前皇命,又豈是我等可以干預(yù)?”
宗正哭泣,道:“我巴氏一族不涉塵世,終隱于山,若大人垂憐,我族人絕不敢透露半字?!?p> 李斯道:“你盡管去罷?!?p> 言畢,王賁奉上毒酒,宗正飲盡便跌至入地,遂棄尸于藏箱。后與李斯奔走沙丘,追趕始皇出巡隊伍。
二人循官道直行,適值方至平原津,便見御史大夫馮劫于驛站等候,上前道:“李丞相何故如此晚來?”
李斯道:“始皇命我督查兵俑筑建一事,稍有耽擱,故晚了些許!可有甚事?”
馮劫滿面愁容,哀嘆道:“天意也,天意也。”
李斯與其扶手而坐,道:“馮大人何故這樣哀嘆?到底甚事?”
馮劫流淚,道:“始皇出巡,至平原津,遇舊趙余孽行刺,驚風(fēng)入體,醫(yī)官久診不能斷癥,只恐不違只在月內(nèi)!”
李斯道:“扶蘇王子可在御前服侍?”
馮劫道:“丞相不知,趙高協(xié)胡亥太子,假以始皇驚風(fēng)之癥,具不能見人,圍帳作困?!?p> 李斯聞言,知此不妙,急同王賁、馮劫快馬加鞭,直赴沙丘。
行至巡軍之前,李斯勒馬而停。王賁道:“丞相,何故停止不前?”
李斯道:“王將軍,你即刻返回驪山,督見兵勇?!?p> 馮劫道:“恐不能行,如今始皇病危,趙高胡亥已成一派,扶蘇雖有蒙恬將軍守護,然扶蘇仁厚單純,蒙恬愚笨。政局勢必水貨,丞相若無王將軍在側(cè),只怕局勢傾于趙高?!?p> 李斯笑道:“馮大人寬心,吾自有良策。王將軍去罷!”王賁依言拜別李斯、馮劫,策馬向西。
李斯行到了巡軍,只見他撇下馮劫,去到趙高營帳,口稱:“中車府令大人可在?”
帳外宦者令,見是左丞相李斯,行跪拜禮,即入帳通稟,不多時,請李斯入內(nèi)。
李斯歡跳入帳,喜入眉稍,狂笑不止,猛呼:“大喜呀,大喜呀,哈哈哈哈哈?!闭f話間,手足舉舞,宛若癡子。
卻說帳中眾人,見李斯這般,具不知其葫蘆中所賣何藥,趙高主位高居,冷眼相望,靜等他下招。叵奈胡亥急性,聞得大喜,忙追道:“丞相大人,喜從何來?”
李斯快步跳至胡亥席中,與其攜手,道:“臣于來路,聞得始皇不違于世,天命攸歸,新君臨世,救萬民于水火,治國泰之盛世,豈不喜哉?!?p> 胡亥圓目而睜,嘴裂入耳,道:“新君何在?”
李斯于袖中抽出卷軸,遞之于趙高,趙高見軸中檄文,面色驟變,忽又轉(zhuǎn)而大喜,即傳宦者令入帳,帶胡亥前去始皇榻下伺候。
自此時,李斯、趙高一線而立,格局已成。一壁命中醫(yī)館更換始皇湯藥,一壁差掉軍衛(wèi)首領(lǐng)入帳。連忙三日,始皇巡軍隊伍俱已轉(zhuǎn)成趙高親軍。
扶蘇牢困于帳,不能行動,欲傳蒙恬私語,卻哪想,蒙恬日前領(lǐng)令,前去驪山地宮,隨王賁共督筑兵俑事宜。
此時眾文官武將俱聚于李斯帳內(nèi),那個敢問個是非,那個敢勸個忠正。只得讓那沒了王法,野火燒了心的趙高,高調(diào)作動。
始皇驚風(fēng)過重,忽來病也,半月光景,已然瘦脫了樣,又出了七分鬼相,全不似過往威武氣質(zhì)。趙高見狀,愈發(fā)膽大,親接來御醫(yī)手足毒湯,據(jù)不行君臣之禮也罷了,陰陰山呼萬歲,口稱:“吾皇洪德廣治,猶勝三皇五帝。乾坤浩大,日月有倫常;宇宙無邊,山河有盡頭;千秋萬載業(yè),改朝換代長有時。君威傳天下,病來如山倒。萬般尋長生,一日不復(fù)生。皇上,盡管去了罷?”
那始皇軟灘在床,怎生抵抗,一湯盡下,嗚呼哀哉!
趙高啟待始皇七竅生血,生息全無,才命宦者令,浸濕了布,擦了血污。做足了動作,直叫人覺察不出半分不妥。方跪地舉哀,哭嚎不止。
正哭間,李斯聞得聲動,知事成,領(lǐng)了眾官一并去往始皇寢帳。兩班文武,山呼萬歲,依品分班,俱掩面舉哀。
不多時,李斯起身與忠臣商議,要曉諭始皇遺詔,欲按說文內(nèi)容扶太子登基。
趙高在旁道,故作姿態(tài),道:“為時尚早也,不可!”
李斯道:“家不能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為君。假若驚動六國舊主,恐生不測。亟需新君臨政,匡扶正道?!?p> 正這時,扶蘇脫困,直闖寢帳,奔至始皇榻下,以手探息,方信了始皇御仙而去。哀嚎不止。
李斯道:“扶蘇王子,此來甚好。臣以為帝崩而去,六國舊臣未死,蠢蠢欲動。為今之計,亟需扶新君入朝,統(tǒng)領(lǐng)群臣,穩(wěn)定朝綱?!?p> 扶蘇沉哀難出,聽李斯言辭有理,方抹了眼淚,音腔嘶啞,道:“李丞相言之有理,然父王地宮未成,不能即時入土,我等為人子者,怎可取位入主?”
李斯道:“驪山地宮俱已建成,只臣等傳哀詔,立新君,擇日喪葬?!?p> 扶蘇道:“蒙恬適才隨令,前往驪山,匯合王賁,督建兵俑,李丞相又何時知曉地宮俱已建成?何況兵俑乃是隨葬配品,應(yīng)與先帝同日入墓,方是正法?!?p> 李斯道:“殿下呵,地宮保羅萬象,創(chuàng)江山,畫龍圖,富可敵國,險如刀山,又何乎兵俑稍待?”
扶蘇道:“先皇身留余熱,威嚴由存,你怎么還說這等逆言,惑亂人心,是何道理?”
李斯道:“不瞞殿下說,先皇早已留有遺詔,若是陛下大去之日,勢必要早立新君,以安天下萬民?!?p> 正講處,李斯取遺詔于袖,正色危立,舉之齊首,高聲傳令道:“先皇遺旨,眾官聽宣。”
唬得個文官武將,連帶扶蘇、胡亥跪叩在地,山呼萬歲,只聽得遺旨曰:“朕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胡亥,以兵屬王賁,與喪會咸陽而葬。”
此時,眾官人不知遺詔已移手他人,卻也能猜得出七分是假,哪個都不敢出聲辯駁。然,扶蘇性直,叫道:“既有遺詔,孤必尊先皇遺命。可予孤看一看否?”
李斯道:“此乃先皇遺詔,我等豈敢假傳,你且看去罷?”
卻不知,李斯善書法,通靈智,摹盡始皇十分字樣,縱使始皇其人,也難辨真與假。扶蘇見行文具是先皇手筆,冷不丁“突”一聲,跌坐在地。
當日,李斯匯同趙高,率巡軍返途咸陽,又恐大臣之有謀,隱秘帝崩,隨行十車咸鮑,叫人不能察覺怪味。
直到了咸陽,胡亥擇日登基,趙高官賜郎中令,以謀逆之罪誅殺扶蘇,車碾先皇十公主,又以愚臣禍心之名綁了蒙恬。
卻說始皇巡城還未成行,李斯悄往雍城看訪王賁。原來王賁自等七族俱擒,便先行而歸,等候多時。見了李斯,同去密室。
那密室內(nèi),有七人,個個打扮不同,赭紅衣束白帶,身姿威武,是武夫;寬袍白玉簪,俊雅風(fēng)流,是謀士;灰白衫后編發(fā),形容枯瘦,是巫祝;短矮個黑緊衣,是死侍;藍碧衫,貌堂堂,懂文史;寬袍窄袖,是醫(yī)師;黃衫黑鞋,是術(shù)士。
李斯徑至密室中殿,見了眾人,具行拜禮,將茶奉上,入席而坐,道:“鄙人身輕言微,而未能保得七族姓名,特此謝罪,”言畢,舉茶飲盡。七人一并飲盡。
李斯又道:“汝等如今欲做何打算?”
方士道:“大人,既救得我等在此,必已有安排,如今我七人族氏具滅,也沒個好出去,且聽大人說法?!?p> 李斯道:“各位列坐,實不相瞞。吾身早倦朝堂,然始皇暴戾乖張,而不敢抽身。私以救爾幾人,實為謀逆之大罪。還望請諸位相公忍耐幾何?!?p> 謀士道:“丞相盛恩,吾知也,愿為丞相效犬馬之勞?!?p> 李斯聞言,環(huán)手相拜,高聲作謝。當時合計,名曰“七宮堂”,李斯為主君,七人合立謀未來。
王賁親見立堂,默守在旁,凡事牢記在心。直待李斯去了咸陽,方至后庭拜見宗正。
宗正道:“李斯端的如何作動?”
王賁道:“果不出宗正預(yù)料,李斯私建能人心腹,欲圖大業(yè)?!?p> 宗正道:“此事不為我所預(yù)測,你且稍待,我與你引見一人。莫要驚慌?!闭f罷,二人月下稍立,影雖月移,足等到二更天。
王賁心中躊躇不解:“宗正連日看押與他府內(nèi),具不能與外聯(lián)絡(luò),怎出得人引見?宗正果非尋常女子,明知曉族人盡絕,也只稍露悲痛,志在光復(fù)本族?!?p> 正想間,一少年郎徑直入庭,如若無人之境。王賁當下喝道:“來者何人,敢善闖我將軍府?”
宗正阻止道:“將軍稍安勿躁。”
王賁大惑,他將軍府七進把門,守衛(wèi)森嚴,這少年怎生進來?守衛(wèi)何在?卻見那男子,不過弱冠之年,玉質(zhì)金相,好一個風(fēng)姿特秀,猶勝宗正美貌,王賁不禁如癡如啞。
那少年手持令牌,說道:“你可知此物?”
王賁呆呆然然答道:“此乃家父手令,只他一人所有,你又如何得到?難不成.......”當即神色悲戚。
那少年道:“吾即汝父?!?p> 王賁如雷擊頂,跳將起身,揮劍而出,叫道:“小小兒郎,胡謅什么。家父花甲之年,此是你小兒能做?”
宗正見此,道:“王將軍莫急,你見我數(shù)年,有些什么變化?”
王賁細瞧宗正,只見她身著淺紅寬衣,云鬢斜插黃玉簪,脂粉未施肌勝雪,風(fēng)流不減芳華貌。半刻才道:“宗正仙資玉貌,不見半分變化。”
宗正道:“此乃我為保楚國基業(yè),私取我族圣泉靈石,原本只叫昌平君一人服用,豈可知他膽比鼠小,心比蛇毒。懼怕我毒害于他,命我于他分甘同味。因緣際會,得了個容顏不老?!?p> 王賁道:“與這少年何干?”
少年嗆聲道:“想我王翦一生沙場,威風(fēng)凌凌,怎出得你這么個蠢兒子?”
王賁聞言,撓頭抓耳,猛思亂想,竟然不知。
宗正道:“汝父是已服下我族圣泉靈石,故而由衰轉(zhuǎn)盛,顛倒了陰陽,亂了容貌?!?p> 那王賁如癡如蠢,說了白話,方稍稍想起那日地牢宗正所言卻是如此,然,又問道:“我知有此事,你口稱是家父,可有甚憑證?”
那少年懶與其辯駁,“呼”得一掌便招呼至王賁臉上,唬得王賁不敢再言語。
王翦道:“李斯如何?”
宗正道:“始皇料事如神,具如他所想。見堂立室,野心甚遠。雖是如此,仍不出始皇手掌?!?p> 王翦贊道:“始皇雖陰郁性怪,然幼年為君,深宮多陰謀,朝堂多猛虎,狠厲兇煞也是自然使之。多得宗正放開懷抱,忘卻亡國之痛,與始皇共謀大業(yè)。”
宗正道:“君主更迭,自古常有,滅族之恨,不能相忘。如今多有始皇開恩,方能茍活。天意也?!?p> 王翦道:“宗正既說如此,那便由你助犬子協(xié)管那七人。我自去也?!闭f罷便欲起身。
宗正走上前,扯住宗正道:“此將如何?”
王翦道:“且按兵不動,聽我調(diào)令。你只安心罷了?!?p> 那王賁聽得個云里霧里,徐徐半月,便由李斯編排,去往驪山之外三十里處,招來數(shù)千能人巧匠,建筑泥人兵俑。
此舉乃是趙高提議,他稱始皇居功至偉,天地第一人,可統(tǒng)人間陰司兩軍?,F(xiàn)今秦軍百萬雄師,蠻夷未近先退,不敢來犯。而尚未有陰司大軍,應(yīng)命巧匠以泥塑兵俑,祭師以符令授其魂魄,他日始皇便能輕取陰司地界,一統(tǒng)兩界山河。
恰那時,始皇親見王翦返陽,絕信事無不能,事無不有,即刻準奏。
然王翦自容貌突轉(zhuǎn),不能光明行動,親信隨從亦無一人能認他是誰,自不再聽命于他。始皇從中受困,恐容顏驟變,而遭奸臣做亂,一時無計。靈石只待放一旁,等出個萬無一失之策。
正值巡游在即,始皇命王翦于巡軍之外守候,靜觀其變。卻說三千軍衛(wèi)數(shù)百官員巡軍隊,通行官道,無阻無礙,真是個浩浩蕩蕩氣勢足,一路直達平原津。
始皇一路漸覺困頓,身虛氣短,只好短住驛站,始皇斥退近從宦者,暗招王翦覲見。
始皇道:“愛卿,此行如何?”
王翦奏道:“陛下,臣不敢說。”
始皇揮手道:“你且說來?!?p> 王翦奏道:“臣覺察中車府令大人與胡亥公子私交甚甚,二人常聚眾官于暗中密商,恐生陰謀,似有禍亂。”
始皇道:“朕亦有所風(fēng)聞,卻不知真假?!?p> 王翦見始皇不似過往容光,神色間憔悴難掩,寬慰道:“陛下,還請看重龍體。”
始皇道:“朕這兩日茶水不思,夜夢繁多,時常心悸?!?p> 王翦忙道:“怎得不請御醫(yī)瞧上一瞧。”
始皇道:“萬不可行,朕出行于外,若叫他人知此,必生事端?!?p> 王翦道:“陛下圣恩,予我服下靈石,雖頭三日,身心惡痛難當,如火燒心,但如今身姿矯健,猶勝過去。陛下不如也吃他一吃。”
始皇冷笑道:“將軍慣駐沙場,不知政殿險惡?!?p> 王翦道:“恕下臣愚鈍,不知如何為陛下分憂?!?p> 始皇示意王翦近身而立,在其耳邊,簌簌說來。王翦不住點頭,直呼“陛下圣明”。說罷,趁夜離去,依命行事。
室中幽幽明,周遭車馬聲,始皇輕臥在榻,望此生,血鋪路,骨做橋,刀光劍影,皆殺戮;看將來,惡叢生,險滿布,腥風(fēng)血雨,無歸處。這夜難眠。
卻說王賁自與父王翦相會,早時不敢確信世有長生之道,然其人細說王賁幼年事物,諸般分毫不差,時日漸遠,便慢來從了。
那日,李斯命其處決宗正,此事宗正早洞先機,暗叫王賁不必手軟,她自能應(yīng)對。果然,李斯、王賁走后。王翦夜遁地宮,于木箱內(nèi)尋得宗正,立攜其出。
不多時,宗正呼呼氣轉(zhuǎn),生息漸甚。宗正謝道:“李斯,私以為盡取我族圣泉靈石之密,以誅殺我族,以保其盡取大業(yè)。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如今,幸得將軍父子救我于水火?!?p> 王翦道:“我奉大王欽差,特來救你。然事有耽擱,萬幸犬子仁厚,不曾為難于你?!?p> 宗正稍喘氣息,扯下衣擺些許,拭去嘴角血污,道:“我雖曾服靈石,然只不多,尋常傷痛亦難速愈。將軍且慢些說。”
王翦道:“始皇身然惡疾,恐時日不多,我等須快些行動?!?p> 宗正道:“始皇有何指示?”
王翦便將始皇密令細細道來,宗正聽罷,喜道:“始皇好計謀,好能耐?!彼齑税残男蒺B(yǎng),且待后續(xù)。
次年七月,胡亥為君殘暴不仁,窮奢極欲,而趙高指鹿為馬,把持朝政,以致萬民困苦,盜賊多有。李斯上書無用,反遭問罪,五刑加身,腰斬于市。
行刑那日,只見那熙熙攘攘百姓,擁擁群群軍衛(wèi),人皆冷眼以觀之。且說遠處高山,有二少年,淚打衣襟。
其后閃出一男兒裝扮女子,勸慰道:“事有福禍隨行,唯自召也。主上切莫傷心。”
說罷,三人攜手相去。
長路悠悠無盡頭,人海茫茫有乾坤;
若問前去事如何,且等三月看陽都。
南陽山丑姬
謝謝每一位路過的人,緣分妙不可言,期待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