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符靈兒的回憶
涌入的回憶里,符靈兒已不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在她還能開心地笑著的日子里,都是有她的母親在為她謀劃庇護(hù),有祖母的慈愛,但是身處于此權(quán)利欲望的中心,家父又受恩于皇舅舊時提攜,現(xiàn)為皇子之師,當(dāng)真正的巨大風(fēng)暴來臨時,又有誰能保證得了一個全身而退呢?無奈何的斗爭中,靈兒的母親也成了這眾多的犧牲陪葬之一。
那是毓國就要改朝換代的緊張之際,禮暨和大皇子的斗爭也越發(fā)的暗流洶涌起來,朝中時常有突然因事被抄家滅門的官臣。就在那一日,禮學(xué)還未結(jié)束,靈兒就被兄長從宮中接走了,然后被送到了城郊的尼姑庵中,并叮囑她待在哪里不要亂跑,等事情結(jié)束他再來接她回家,之后便匆匆離開了,只留下了兩個看守的侍衛(wèi)。
靈兒在尼姑庵待了三日,還不見兄長來接自己回家,越發(fā)覺得不對勁,問門口的侍衛(wèi)和庵中的尼姑均不言語。于是靈兒便用冷水擦身,整夜開窗而眠,第二天便發(fā)了高燒,哭喊著難受要找娘親,要回家。若是只要靈兒有一點不舒服,二夫人肯定馬上找來大夫,來到靈兒身邊,在靈兒好轉(zhuǎn)前寸步不離的悉心照顧。但是這次靈兒高燒了三天,哭了兩天,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大夫是來了幾輪了,可是她的娘親、姐姐、兄長、父親卻始終都沒有出現(xiàn),只派了一個眼生的婆婆說是來照看。
除此之外,只有泣靈在回憶里看到了,在靈兒昏睡的期間,每日禮暨都會在半夜或無人時來到靈兒身邊待一會,就站在靈兒的床邊靜靜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眼里的情緒都很復(fù)雜,大夫和婆婆似乎也是他叫暗影找來的。
三天后,符靈兒的病好后,婆婆便要走了,但是靈兒死活拉住了那位婆婆,問婆婆為什么她都病得那么嚴(yán)重了娘親都沒有來看她,是不是她做錯了什么,還是因為她闖禍了?如果是她做錯了,她會改的,闖了禍的話可以罰她,但是娘親不能不要她了呀……然后越說越委屈,竟抱著婆婆的大腿大哭了起來。
婆婆看著本就因病瘦了許多的靈兒,掛在自己腿上哭得這么可憐,又想到自己的孫女也就和她一般大吧,她早晚也是要知道那些事的,就一時心軟將二夫人因與南方鄰國奸細(xì)有勾結(jié),已被下獄,她父親、兄長也因此被牽連遭到貶斥,所以才一時無法抽身來看她,讓她不要太難過,他們把她送到這里來也是為了保護(hù)她。
得知了母親得了個勾結(jié)奸細(xì)罪名的靈兒,腦子瞬間一片空白,雖說她是一個女兒家,但是每日在禮學(xué)中也多少聽夫子說起過,這素來緊張的南北局勢,而那些近來接吃敗仗的將領(lǐng)也正愁著如何向國主交差呢,此時娘親作為相國府二夫人落下個通敵的罪名可如何是好呀?
符靈兒知道雖然母親確實是南商之女,是因為父親被貶至邊疆南巡時相遇相識的,但是為了和父親在一起甚至已和家族斷交數(shù)十年,她的母親怎么可能會是奸細(xì)呢!靈兒不相信,但是她一個被囚禁在遠(yuǎn)郊庵寺的一面之詞又有誰會信呢?婆婆走后,靈兒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又哭了三天,除了每日送飯的尼姑,再沒有人走近符靈兒的房間。
靈兒再次回到薊陽城已是五年后,聽說最終是禮暨勝利了,平了南疆的亂,也登上了國主的位,今日便是禮暨成為國主的第一日。
來接靈兒的是相府的人,但是靈兒卻被安置在了相府外,城中的一處獨立的別院中,院中的人全是新鮮的面孔,符靈兒也由他們安排,并無一句言語,就這么住下了。禮暨時常會過來探望,起初他嘗試與符靈兒交談,但是靈兒始終只是偶有低頭頷首并不言語,所以后來每次禮暨都只是來和靈兒在湖心亭靜靜的坐一會,喝一盞茶罷了。
近來一連幾日符靈兒都在送來的糕點里,看到了母親曾常給她做的樣式,靈兒便路過廚房想看看是誰做出的這糕點,是一位靈兒并不識得的老仆在做著那相似的糕點。
靈兒走近問:“你是何人?”
“老奴,原姓崔氏,夫家姓張,所以大家都叫我張婆子。有一姐姐曾也是給官家人的小姐當(dāng)乳母的,所以從她那學(xué)到些官家小姐喜歡的糕點手藝?!蹦菑埰抛哟鸬?。
“崔……”符靈兒不由想到自己的乳母,她的原姓似乎也是崔氏。
“看小姐似乎老奴的糕點挺感興趣的,老奴這有幾張糕點的配方就送給小姐吧?!币姺`兒呆滯住了,那張婆子又說道,隨手掏出一疊用手帕包好的紙張塞到了符靈兒手中。
符靈兒本想拒絕,但是看到“靈兒收”幾個字的舊信封,又對上張婆子堅定的眼神,就鬼使神差地收下了。符靈兒回到房中,支開了隨侍的仆從,就獨自在房中打開了那手帕,里面包著的除了信件、糕點配方外還有一些銀票地契。符靈兒滿心疑惑的打開了那封已略泛黃的書信,是她的母親的絕筆,信的內(nèi)容是告訴靈兒,她并沒有通敵,更不是什么奸細(xì),相府是被陷害的,現(xiàn)在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相府通敵,他們最終的目的是禮暨,但是為今之計必須要保住禮暨,保住相國府,所以必須得有個人來頂下那些罪名。她是最適合的人選,只有她接下這些罪名,并且認(rèn)了是她瞞騙相國,這些事情相國完全不知情,才能讓此事盡早了結(jié),讓相府盡量少的被拖入其中,這樣的話才能保得住靈兒,希望靈兒不要怪她,讓她平白成了通敵奸細(xì)之女。不過也不用擔(dān)心,大夫人已經(jīng)同意了,只要她頂下這些罪名,將相府撇除干凈,大夫人會把靈兒算到她名下,如果靈兒將來嫁娶,大夫人也都會一應(yīng)辦理齊全的。但是她還是不放心,所以還給靈兒準(zhǔn)備了這些銀錢地契,都是她的嫁妝里最好的部分,雖說是在南邊,但是都是些極好的地段。如果在薊陽城待得不開心,待到風(fēng)波平靜后,靈兒可以回到南邊,雖說當(dāng)時她與家中鬧得不快,但是從外祖給她的嫁妝她知道外祖還是疼她的,靈兒回到南邊的話,外祖和舅父都會照顧好靈兒的,靈兒不必?fù)?dān)心。
靈兒讀完信后久久不能平靜,她在庵中的這些年和回來的這些天,她多多少少也已了解到了些當(dāng)年之事,但是還是有許多地方一直想不通,直到看到了母親的這封信,那些困擾著她的謎團(tuán)終于逐漸解開了。
靈兒將銀票地契和信件收起后,便讓丫鬟叫來了張婆子,說是糕點配方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讓她來細(xì)說一番。
從張婆子口中,符靈兒知道了,她的母親在入獄前寫下了這封書信,讓乳母交給信得過的人,待風(fēng)波平靜后再轉(zhuǎn)交給她,她的母親更多的是希望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此生。
張婆子也勸符靈兒,事情已經(jīng)都過去那么久了,新國主也繼位了,如今南北局勢也平穩(wěn)了,而且那相國府也沒有要管她的意思,不如就回到南邊吧,遠(yuǎn)離這個傷心地是非之地,南方也挺好的,好山好水好糕點,夫人都給她安排好了,定能安穩(wěn)寧靜的度過此生。
符靈兒拒絕了張婆子的提議,此時的符靈兒心性已變,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了,她明白世事如此,她怎么躲得掉呢?躲得了人事物,怎么去躲自己的心呢?她必須弄清楚當(dāng)年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想要一個公道,一份心安。
張婆子見勸說不動,也沒有辦法,就給符靈兒介紹了一個可靠的貼身丫頭七喜兒,并留了一塊玉佩,說是如果靈兒進(jìn)宮的話,可以憑著這塊玉佩找司膳坊的琦嬤嬤幫忙,她與靈兒的母親也是舊識,然后便退下了。
沒過多久,禮暨便又來了。同往常一樣,在湖心亭喝茶,丫鬟來通報了符靈兒。
符靈兒今年十七歲了,五年前這個年紀(jì)的符佩允已經(jīng)在和禮暨成婚了,就在靈兒的母親為她們頂罪死后不久。雖然在眾人眼中禮暨與相府結(jié)親似乎是早晚的事,父親和秀姬也都有意促成,但是在符靈兒的母親死前,禮暨與符佩允其實并無明確的婚約。禮暨倒是常對符靈兒說,為何她長大得如此慢,這樣何時才能被看見相府不只有一個女兒可與他結(jié)親。符靈兒年紀(jì)小些時不明白,大些時以為禮暨想娶她,但是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會錯意了吧。不過還好,還好她沒有同她母親一樣踏入錯意的深淵。
符靈兒稍作整理后來到了湖心亭:“國主為何要來此處?”沉默了那么許久,還是符靈兒開口了。
“靈兒。”面對符靈兒的突然開口,禮暨竟有些慌張了,但是那一抹輕微的慌張隨即便消逝了。禮暨用少有的帶著笑意的溫柔口吻對符靈兒說:“因為你不會來找我,但是我想見你?!?p> “那就帶我進(jìn)宮吧?!狈`兒說到。
“靈兒,你真的愿意進(jìn)宮嗎?”禮暨聽到符靈兒的話的時候眼神明顯的高興,但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再次向符靈兒確認(rèn)到。
“是的,國主?!?p> 于是符靈兒便再次進(jìn)到了那座宮城,還是和她五年前離開時一樣,一樣的灰蒙蒙的。
符靈兒把禮暨留在她身邊,讓禮暨允許她進(jìn)那座曾被侍衛(wèi)層層圍住,非國主朝臣不許入的宮殿,她逐漸了解朝中布局,若要翻查舊案,該與誰人走近。符靈兒還借助琦嬤嬤的幫助,在深宮偏院見到了大皇子的生母,戚夫人。
符靈兒本是想問戚夫人當(dāng)年他們?yōu)榱朔龀执蠡首邮鼓切┦侄危罱K害了她母親的都有些什么人參與,主要是誰出的主意?但是沒想到戚夫人冷笑著說出來一個讓符靈兒震驚的真相,他們根本就還沒來得及對相國府出手,相國府就自己栽,當(dāng)時她和她的兒子還以為可以除去心頭大患,她兒繼位之事必是囊腫之物,指日可待之事??墒钦l曾想,這都是秀姬母子與相國府勾結(jié)的一出混淆視聽、暗渡陳倉的戲碼,就是想讓他們放松警惕,不對相國府下手,還借此得到了平復(fù)邊疆的機(jī)會。不過也確實是那相國府夠狠,往日如此恩愛的妻妾也是說殺便殺了,做到如此地步,他們還怎么會懷疑其中竟然有詐呢?輸了,他們確實是輸了。
符靈兒離開戚夫人處后,對她之前竟覺得自己在利用禮暨感到愧疚的行為可笑,原來從頭到尾她和她的母親才是被利用的人……
就在符靈兒思考該如何自處時,這片神奇的土地又開始亂了起了,最先是從后侯郡開始的暴亂,或許是受了他們的啟發(fā),這回是真正的奸細(xì)了。年前南邊發(fā)了水災(zāi),百姓流離失所,禮暨剛繼位,本著大赦的善心善意,收歸的難民中竟摻了不少鄰國的奸細(xì),他們里應(yīng)外合煽動暴亂,才和平?jīng)]多久的邊疆就又亂了,再加上他們不知從哪新學(xué)來的戰(zhàn)術(shù)陣仗,一月之內(nèi)毓國是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著這戰(zhàn)火就要燒到薊陽城了,而符超允便是死在這一路的長驅(qū)直入的戰(zhàn)火中的。得知符超允死訊的那一日,符靈兒回到相國府,看著暈死過去的大夫人,只覺得好笑。
在薊陽城被攻破后,在滿城風(fēng)雨的時候,符靈兒提著母親嫁妝里的一把短劍找到了符佩允,指著符佩允的脖子質(zhì)問她母親之死是否是與她們母女二人有關(guān)。符佩允沒有否認(rèn),只是說:“靈兒妹妹,你還是那么固執(zhí)天真,事情都過去多久了,何必糾結(jié),權(quán)利之爭本就如此殘酷,總會有人犧牲的,你母親如此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你看若非如此你怎有今日,可以陪在國主身邊?!?p> “所以是你們設(shè)計殺死了我的母親,禮暨也參與了?!?p> 符佩允冷笑一聲,又說到:“你看吧,不管國主怎么想的,事實證明我才是最適合他的人,我才是那個無論他做什么都會支持,不會背叛利用他的人,哈哈哈哈……身為毓國的國主夫人,我定是與國共存亡的。”此時宮城已破,符佩允說完便握住符靈兒手中的劍,自刎于堂中了。
符靈兒收回手中的劍,來到禮暨常待的那所偏殿,他果然在那里,他散發(fā)、落袍、單手撐頭,頹然坐于案前。符靈兒想起他曾經(jīng)的志向是成一明君,就一盛世,然如今似乎一切都無望了。符靈兒走到他身邊,有些不忍,像兒時初見時將他的頭抱在懷里,摸了摸他的頭以示安撫,這次他沒有躲避也沒有隱藏他的淚水,抱著符靈兒,哽咽的說:“靈兒,一切都完了。”
“你早就知道我母親死亡的真相對嗎?”
禮暨抱著符靈兒的動作僵硬了一下,然后放開了她,眼里的悲傷又多了幾分,將身邊的匕首遞到了符靈兒手中,握住她的手將匕首抵到自己的胸口,溫柔地笑著說:“此事確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你,從你說你愿意進(jìn)宮時,我便知道你是來報仇的,殺了我吧,能死在靈兒手上,對我而言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就在符靈兒猶豫之時,暗影出現(xiàn)了,他本想替禮暨辯解些什么但是被禮暨打斷了,禮暨對暗影說,讓他無論如何要護(hù)符靈兒的周全,帶她離開這宮城,回到本屬于她的寧靜中。說完便笑著將符靈兒手中的匕首插進(jìn)了他的心窩,然后對她說:“靈兒,望你能少恨我些,你,你一直都是我最不愿傷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