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就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得知了她的兩年之期。
杳杳鮮紅的連衣裙,張開的裙擺像花一樣鮮艷。這是她和官淮的第500天,她是要紀念的。官淮雖不是那么主動儀式感,但他愿意陪自己鬧就是最大的讓步了,她不是那么貪心的家伙。不過,她也希望這妍麗的長裙能讓官淮想起送自己一束玫瑰,這是她的小心機。
買好菜回家的杳杳盤了頭發(fā),圍上了圍裙,一副洗手煲湯的賢妻良母樣,她對著鏡子轉(zhuǎn)了個圈,也滿足地笑了。
奇怪,魚呢,怎么不見了,明明放這了。杳杳翻遍了不大的菜籃子,一條草魚就這么不見了,上樓時候房東太太還夸這魚新鮮呢,怎么就沒了呢。
杳杳丟了魚有些泄氣,又不確定似的再翻了一遍菜籃子。甚至把全部菜都一一攤開。魚沒有找到,卻看見了一封信。
信平平整整地擺放在最底下,竟然一點沒有被菜打濕弄臟。杳杳顧不得驚訝,憑著對美的敏感,杳杳拿起了信封仔細觀察。想不到官淮是這樣的浪漫。
暗黃的信封那個摸起來很有質(zhì)感,不是普通牛皮紙的粗糙感,反而有種油桃似的水障,難怪一點沒有打濕。周邊又簡單的花紋,中間幾個大字格外醒目:標準的瘦金體寫著,江杳親啟。肅穆的筆鋒讓人想要裝進上好的盒子保存起來。
杳杳皺著眉回憶,官淮的字,好像不是這樣的呀。
小心地拆開信,里面卻是漂亮的蠅頭小楷。好奇怪,炫耀字體嗎?那他成功了,瘦金體風(fēng)骨天成,小楷娟秀工整,都是有風(fēng)骨的字。
信在昏黃的燈光下不大清楚,杳杳只看見,請你務(wù)必信我,和消失等字眼。從拆信人顫抖的手來看,多半不算是好消息。杳杳再沒了頭緒。睜眼時看見鏡子里自己烏青的眼圈,自嘲道,再不揭曉答案,自己怕是會因為睡眠猝死了。
未來過去這樣的字眼杳杳是不信的,她只想找到她丟失的魚,那是要給官淮煲湯的。
當然魚沒有找到,在未來的100天里,杳杳慢慢丟失了很多東西,直到最后一天,自己也消失在了虛無的空氣中。
“小官哥,如果下輩子有得選,你希望是什么樣的呢?”
“你呢?”
“我要做妖艷的壞女人?!?p> “好,那我做個壞男人,配你一生,陪你余生?!?p> “嗯!“
清晨凜冽的寒風(fēng)呼呼地吹,江南小鎮(zhèn)從不下雪,但有著比北方更刺骨的寒冷。連下一月的雨像把小鎮(zhèn)凍住了。外面的人不進來,里面的人不出去。小河彎彎曲曲的水面被雨水打得暈開一個一個圓,不及飽滿盛開就被一旁的打斷。灰暗的河面倒映著灰暗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機。
“小官哥,媽說,你明天要去縣里進些貨,能帶上我一起去嗎?”
杳杳睜著大眼看他,她的名字是她媽精挑細選,杳,無影無聲。不是個好字,但架不住好聽。這個世道向來如此,一張漂亮的皮囊勝過一腔熱忱,一份真心,也抵得過一切封建迷信。杳杳媽便是如此,只要這字入了她的眼,大可不必管它什么意義,她覺得這個字好,那就好。這么動聽的字自然能伴隨女兒出落成江南小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但杳杳讓她媽失望了。
杳杳長到十七八的時候,杳杳媽就死心了。身段不高不矮,和常人沒有差別,這模樣也算周正,但沒什么特色,眼睛大而無神,一張小嘴能說會道,鼻子倒是秀氣,一顆小痣在鼻尖點綴,整張臉倒是精致了不少,可算命的瞎子說是克夫的痣,騙得她媽當下就帶著杳杳點了。說白了就是普通。皮膚不算細膩,胳膊不算圓潤。眉眼不大精致,是個姑娘,僅此而已??稍谶@溫婉的江南小鎮(zhèn),在遍地美人的江南,杳杳的普通也算得上是丑了。杳杳媽在第三次在街頭認錯女兒后,終于死了心??梢f她的特別,那便是特別格格不入。從來不聽別人的話,自信得過了頭。
“不行,我是去干活的,怎么帶你去呢?“官淮看著剛剛18的杳杳堅決地拒絕,且不說一個月的陰雨臉面,就是平常這路也不好走,一個小姑娘跟著大小伙子趕路也是不方便的。
“那,小官哥,你可得看好自己。“杳杳靠近官淮,小聲地說,”我聽說現(xiàn)在世道不太平,那些軍老爺們就好你這樣的俊小伙子?!肮倩词?,一雙眉眼生動起來,杳杳聽說書的先生說過,這樣的模樣是江南特有的,溫潤的像是潑墨山水畫。杳杳無神的眼里一下就光亮了起來。她也許擔(dān)不起杳杳二字,但也許她和小官哥的孩子多半是可以的。
“你在家安安心心呆著吧,等我回家給你帶新出的胭脂,我聽說沾了水也不會化呢?!肮倩葱χ卮穑描梅路鹂匆娚剿嬌系目∏螘r活了起來。
“好“
可就這么一去,杳杳再也沒到那盒不怕水的胭脂。
在等了三個月后,從陰雨連綿的寒冬等到了草長鶯飛的春天;從厚厚的棉衣變成了輕薄的春衫。杳杳再也坐不住了。
“媽,給我點錢,我要進城找小官哥?!拌描玫芍龐尷碇睔鈮训匾X。她媽毫不示弱地回應(yīng)著,“你以為小官還能要你,你看看你的樣子?!彼龐屢话殉哆^桌上的鏡子,“你自己看看,你再看看小官,你們兩的模樣,不合適。人小官就是找過了一個也怪不著人家,你收收心得了。”杳杳看著鏡子里自己憤怒的臉,她恨這個看臉的世道,她長得是一般,可小官哥待她是真心實意,難道不好看就不配喜歡他嗎,難道長得一般就不配得到他的憐愛嗎!就連自己的母親也這么認為,杳杳睜著一雙眼瞪著。
“我偏不,我才不信小官哥是那樣的。就算他真找了一個,那我也要親眼看到。”杳杳梗著脖子回應(yīng)她媽,一張臉漲得通紅,眼里全是恨和犟。最后她媽丟了幾張鈔票給她,甩下幾句話,“不要尋死覓活,找到了趕緊回來?!?p> 就這樣,杳杳蹬著一雙舊布鞋,帶著幾件衣裳和一股子倔,深一腳淺一腳地出發(fā)了。
起初她還能住個柴房,日子久了,哪也住不起了。想著尋個工做,這城也不大,杳杳已經(jīng)大致摸清楚了。
劉記的老板不是個壞人,也不是好人。他收留了杳杳,給了她一個容身之處,但也給了她沉重的活計。杳杳低頭,用同樣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另一只手?!靶」俑?,我真想你啊?!?p> “江杳,你看見了嗎,對面穿著綾羅綢緞的那位姑娘?!拌描没仡^,劉老板笑瞇瞇地,小眼睛里閃爍著諷刺“那位姑娘才是個雨天里吟詩作對,倚欄遠眺的主?!?p> 江杳隔著浴簾看見了正端坐在窗邊的女人,面似銀盤,身段柔美,不失為一個美人。
“你看,他對面那位俊俏的哥兒,兩人好似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眲⒗习宓目跉庹骐y聞。
“我看不見得,那人皺著眉呢?!苯弥挥X得眼眶發(fā)熱。
“呵,你看,你懂什么。那位姑娘是徐將軍唯一的姑娘,從小就是金尊玉貴地捧著。如今遇上個少年郎,到底不是終成眷屬呢。”
“他皺著眉呢?!?p> “嘿,小丫頭,那個少年郎到底是運氣好,就那么一張臉,叫徐小姐看上了,那就能保他一生榮華無憂,誰也不傻呢不是。”
“我看他就是個傻的?!苯美淅湔f道,沖進了雨里,她隔著雕花窗前看著消瘦不少的少年,心頭卻是熱了不少。她抬起那雙粗糙的少,看見模糊的窗里一半是自己被雨水淋透的狼狽模樣,一半是官淮漸漸泛紅紅的眼眶。他好像開口說了什么。
“哪里來的瘋丫頭,拉走?!遍L弓怒斥老板,橫眉冷對的樣子好像江杳馬上要搶走什么似的。
“她不是什么瘋丫頭,她是我妻。”徐小姐和長弓就這樣聽見了少年久違的聲音,從初見時清風(fēng)明月般清爽的“借過”變成了如今蒼老嘶啞的回答。
江杳隔著玻璃聽到了小官哥的回答,扯著嘴笑了。她笑劉老板是個傻的,笑美人徐小姐是個輸家,更笑自己和小官哥久別重逢。
少年郎起身,邁著沉重不已的步伐,一步步往外走。長弓和徐小姐都沒有攔著他。看著他在大雨中恢復(fù)了生氣,看著他抱著一個不算美的女人紅了眼??谥械牟杷贡扔晁酀?。
“瘦了。”江杳拉著少年的手,只說了這兩個字。官淮笑了笑,徐小姐好像又看見那天在陽光下清雋溫柔的少年模樣,晃眼的很?!澳阋彩?。”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解釋,江杳不需要,官淮更不需要。
“好了,該回去了。”江杳就在站在那,看見兇神惡煞的長弓為她打著一把水清色的油紙傘,而她就站在屋檐下,不輕不重地帶走了他。
后來,劉老板少了個女工,也不是多大的事。
只是聽說那女工是個瘋的,日日跪在將軍門口,只字不言,只是舉著那要人的牌子。沒幾日女工也不見了,聽說是徐將軍的女兒心善,不忍心看女兒家這般受苦,帶進府里開導(dǎo)了。
是,徐小姐是個心善的,她用白嫩的指尖捏著鏡子,告訴江杳“你和他不配”。江杳沒有看鏡子里的自己,她看見了穿著被捆在大堂凳子上的官淮。又瘦了。也變得愛哭了。
“你喜歡他什么?”江杳笑了,徐莫是頂害怕這樣的眼神的。但她還是說了,“不知道,就是好那張臉,圖那個人罷了?!薄昂?,挺好的?!?p> “你在嘲笑我?”“那如果我告訴你,再過三天,他就是我的丈夫了,你敢會嘲笑我嗎”
江杳笑得更大聲了,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
“徐小姐,借一步說話?!鄙倌昕v然被束縛著,卻依舊挺直腰桿,不曾低頭。
“我可以答應(yīng)你,也希望你信守承諾?!毙煨〗愠鋈ゲ痪煤螅麄儼呀脦Я诉M來。
“小官哥,你愿意娶我嗎?哪怕人人說我不漂亮不溫柔也不賢惠?!苯脝??!皬奶と胄旄谝惶炱?,我便告訴他們我妻江杳還在等我回去”
“那天你說了什么,我沒聽清。“
“我說,我該回家了,我妻來了。“
房間里紅燭閃爍,江杳知道那是為幾日后成婚而燃的。
“小官哥,如果下輩子有得選,你希望是什么樣的呢?”
“你呢?”
“我要做妖艷的壞女人?!?p> “好,那我做個壞男人,配你一生,陪你余生。”
“嗯!“
“小姐,那少年郎……姑爺他和那瘋女子斷了氣?!眱扇硕际菐е?,這話長工沒說,只是把那張薄薄的信紙和一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胭脂交給了徐莫。
徐莫一生從來都是呼風(fēng)喚雨,沒有得不到的。
那日在熙熙攘攘的街頭遇見一個青衫薄衣的少年郎,那少年就一句“借過”就燃起了她對未來的向往,如天蓋地的心跳占據(jù)了一切。那是個一見到就會想要對他笑的溫柔少年,眉宇間一股傲氣,俊的不得了。
徐莫找了個借口把他帶回了徐府,向過往一切一般,她得到了父親的允許,她好像擁有了這個男人。只是他好像不大高興,成日里不吃不喝,也不同自己說話,清瘦了不少。那日她帶她去聽風(fēng)閣飲茶,她一直覺得這般模樣的少年郎就該在風(fēng)雅中度過一生??伤麉s不領(lǐng)情,不哭不笑,只是皺著眉,了無生氣,像個假人。
原來他的喜怒哀樂全給了那個女人。她被雨淋得不像話。頭發(fā)濕噠噠亂糟糟地耷拉著,臉色蠟白,唯獨一雙眸子亮的可怕。他像是被大雨注入了生命,會哭會笑了,那雙秋水般溫潤的眸子也變得閃閃發(fā)光了。
徐莫站在屋檐,覺得雨里的女人刺眼得很,丑得很。她帶走了少年??赡浅笈顺扇諄眙[,她本想殺了她,可她知道,殺了她,官淮,那個少年郎叫官淮,他也難活。
徐莫想既然官淮不能主動放棄,那丑女人呢。她拿著上好的鎏金西洋鏡,讓人擦了一遍又一遍,好讓丑女人看清自己臉上的每一處瑕疵??伤粌H丑,還瘋,只是對著官淮又笑又哭。
后來,官淮主動了。他喝了水吃了飯菜,沐浴凈身,卻換上了他原先的衣裳。他還說,他愿意娶自己,只要給他和那瘋女人一晚上告別。徐莫不笨,她加了碼,我要你愛我。官淮笑了,眸子里全是水意,點點頭說好。
“謝謝,成全。”如同少年倔強脊背一般的字體,徐莫也成了又哭又笑的瘋女人了。她突然明白了那個瘋女人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在說不配的是她徐莫,是她欠了他們。
“借過“
”謝謝,成全“
樹八杈
謝謝大家,杳杳的結(jié)局要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