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靈回來的時候，林老太太在和她兒子小齊說話。
林老太太患了老年癡呆癥，偶爾記得，經(jīng)常忘記，很多人都忘記了，有時候甚至連自己幾分鐘前說的是什么話也不記得了。
“你是誰啊？你怎么在我家？”這時的林老太太正拿著一盤草莓，一臉疑惑地看著已經(jīng)被自己忘記的外孫。
小齊瞪大眼，“外婆，你又忘記我了？我是你的孫子啊！”
林老太太瞪他一眼，不開心道：“小小年紀怎么騙人？我女兒就你這么大，我哪里來這么大的孫子？”
“我真的是你孫子??！”
“孫子？”林老太太反問一句。
小齊立馬點頭，“對，我是你孫子?！?p> 林老太太聽得板起了臉，有些生氣道：“你是不是在罵我？”
小齊：“……”
一老一小對視片刻，終于小的開口了，“你知道今年是什么年嗎？”
林老太太顯然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沒有回答，一臉思考狀，但想來想去也想不清楚今年是什么年。
小齊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他剛想去房間的時候，看見站在一邊的林靜靈，他說：
“媽，你看看外婆，她連我都不認識了，哎喲，當初還說最疼愛的人就是我了，這一轉(zhuǎn)身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p> 他的語氣又無奈又好笑，他爸剛回來聽到這里，忍不住笑了，他樂呵呵道：“你看看你以后老了會不會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哈哈?！?p> 林靜靈也笑了，“年紀大了，總是會有些問題的，難以避免?！?p> 林老太太這耳力已經(jīng)不好了，可這女兒的聲音卻一下子就聽到了，她忘記了今年什么年這事，也忘了剛才說自己女兒才眼前這個不記得的孫子這么大，她一見到林靜靈，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兒。
她走到林靜靈前面，滿眼期待，就像一個做好事等待表揚的孩子一樣，開心道：
“靈靈你看，我洗好草莓了，你現(xiàn)在就可以吃了！”
“明天買排骨好不好，媽媽做你最愛的紅燒排骨。”她又問。
她舉起手中的盤子，有些渾濁的雙眼映著上方的燈光，變得明亮起來。
林靜靈感覺鼻子有些酸，林老太太許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但卻依舊記得她這個女兒眾多的愛好。
“好吃，媽你挑的草莓真好?！绷朱o靈匆匆洗了手，迫不及待地拿起草莓，一下子就吃了很多個。
嘴饞的小齊悄悄伸手，剛想拿來吃，就被眼疾手快的林老太太一巴掌拍中，“你誰？偷我女兒的草莓干嘛？”
小齊疼得哎喲了一聲，很郁悶道：“外婆你動真格的啊，打得我好痛！所以，愛會消失是嗎？”
他看看在笑的父母，又看看因為女兒笑然后跟著笑的林老太太，靜默幾秒，“不對，愛不會消失，因為外婆愛媽媽沒有變?！?p> 他外公很早就不在了，外婆沒有再嫁，獨自把他媽媽撫養(yǎng)長大，她們兩個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媽，好羨慕你，你哪里找到這么好的媽？她會忘記所有，卻不會忘記愛你。”
林靜靈伸手作勢就要打他，小齊立馬后退一步，一臉防備：“媽，你干嘛，你也要打我嗎？你媽剛剛打我，現(xiàn)在連你也要打我嗎？”
“果然是親生的，都打人。”他哭喪著臉道。
林靜靈哭笑不得，這臭小子，都不知道怎么說話的，老是蹦出一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我真想把你腦袋敲醒，怎么說話的啊，我當你媽當?shù)貌缓脝?？?p> 林老太太聽到他說女兒不好，來氣了，不等幾人反應過來，就把小齊的腦袋敲了幾下。
“不許你說我女兒不好！”
小齊反應過來的時候，除了腦袋痛就是聽到自己幸災樂禍的父母哈哈大笑，他一臉懵地看著他外婆嚴肅的雙眼。
他也不知怎得，竟不覺得腦袋很難受，自己也跟著大笑。
林老太太搖搖頭，望著這傻笑的孩子，嘆道：“這孩子莫不是傻了？”
這幾人笑得更歡了。
因為林老太太的老年癡呆癥，他們都不放心她自己出去，每次出門前，林靜靈必定囑咐道：“媽，在家乖乖呆著，不要亂去，要是想去哪里，就叫我們跟你一起去?！?p> 每次林老太太點頭應是的時候，林靜靈總有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以前學校放假在家，年輕的林老太太出門前都會說：
“靈靈在家乖乖呆著，等媽媽有空了就帶你去玩，記得不要亂去?！?p> 她每次都是點頭應是，就跟現(xiàn)在的林老太太一樣。
現(xiàn)在林老太太如當初不舍的她一樣，雖然失落但依舊揚起笑臉道：“你早點回來，我在家里等你?！?p> 林靜靈從回憶里回神，笑道：“好?！?p> 出門的時候，她想，回家的時候應該要多買些媽媽愛吃的菜回來。
晚上買好菜回來，林老太太看到有很多自己喜歡的菜，開心壞了。
“你和那爺倆看電視去吧，今晚我做飯。”林靜靈說。
林老太太不肯去，“我做飯，你工作一天了，你去歇著。”
“我不累，你去?！?p> 最后誰也沒說服誰，母女倆一起做飯。
飯后去散步，林老太太一臉滿足地挽著女兒的手，“靈靈，以后要多吃點，不要減肥，我家靈靈這么好看，再胖些也好看。”
林靜靈看看林老太太瘦削的臉龐，心里酸酸的，嘆道：“媽，你看看你，比我還瘦，你也要多吃點?！?p> “我多吃點你也多吃點嗎？”林老太太問。
林靜靈點點頭。
林老太太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藏一樣興奮道：“好，那說好了，以后我多吃點，你也多吃點?！?p> “好，我們兩個都要乖乖的多吃點飯?！?p> “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林老太太應道。
林靜靈忍不住，笑出聲了，林老太太不明白她笑什么，問：“你在笑什么？”
“開心就笑了，媽，你開心也多笑笑，開開心心多好?！?p> 于是林老太太也笑了，但沒多久，她路過一家時裝店，看到鏡子里面滿臉皺紋的自己，笑容瞬間凝住了。
林靜靈察覺到她的神色不對，疑惑道：“媽，怎么了？”
林老太太有些失魂落魄，吶吶道：“我已經(jīng)這么老了，不能笑，會更老的?！?p> 林靜靈微微一笑，“媽，人都是會老的，有皺紋也沒什么，媽媽依舊是我心里最美的人，開心就笑，有皺紋就有皺紋，那是你笑過的痕跡，也是快樂的痕跡?！?p> 林老太太聽了，一下子就釋然了。
兩人慢悠悠地走著路上，昏黃的燈光撒在身上，燈光明明并沒有溫度，卻像走在冬日的暖陽下一樣，暖暖的。
林靜靈歪頭看看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的林老太太，打心底希望時間再過得慢點，不要那么快。
“靈靈，你看，這月亮彎彎的，多好看。”某一刻，林老太太望著天空突然道。
林靜靈抬頭看了看，“對，真好看?！?p> “小時候你最喜歡中秋節(jié)吃月餅了，還有那天的圓月。”
“是啊，多美好?！绷朱o靈一臉感慨，滿是懷念道。
旁邊不知誰家的小孩子匆匆跑過，他跑到前方又停下來，像一個勝利者一樣昂首挺胸，自信道：“你們看，我是最快的，以后我長大了，你們所有人都追不上我啦！”
林老太太哈哈大笑，“靈靈，有點像你?！?p> “哪里像我，我哪里有這么自戀？”林靜靈有些不好意思。
“和你一樣可愛自信。”
林靜靈突然有些臉紅，“那現(xiàn)在呢？”
林老太太一臉溫柔，一如很多年以前回答女兒天真的問題那般，認真道：“你是我最珍貴的一切。”
林靜靈笑了，她看看林老太太，又看看前面的小孩，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
小時候總盼望著長大，長大以后卻總是懷念小時候。
懷念那個天真的無憂無慮快樂的自己，懷念很多一別就沒有再見的人，懷念那些已經(jīng)離開的人。
以前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但現(xiàn)在回頭一望，大半輩子已經(jīng)過去了。
她看了又看身旁的人，一臉滿足，緩緩地開口：“媽，我來到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擁有你這么好的媽媽?！?p> 林老太太笑道：“我也很高興有你這么好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