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闔著眼、耷拉著腦袋,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任由乳娘鼓搗,凈面、上妝、梳發(fā)、更衣,等到乳娘終于覺得一切準備妥當,天色已經(jīng)大亮。
王若水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門外。
管家這兩年日漸發(fā)福的身子絲毫不影響他步履輕快、行動敏捷,也許是這些日子來王若水的關系,倒是令這個管家對自己和氣了不少,見著她連笑容都殷勤了幾分,“二小姐,鎮(zhèn)南王府的姑娘已經(jīng)到了?!?p> 乳娘一愣,脫口而出,“可是……早……”
話未說完,便被言笙截了,“行,我知道了。麻煩管家去轉告表姐,我隨后就到?!比槟镢刈×俗?,卻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管家本來因著乳娘的反應有些冷下來的神色又柔和了幾分,重新審視這個并不受待見的嫡出小姐,倒是也沒看出什么來,便先行告退去接待王若水了。
乳娘還有些遲疑,囁嚅道,“小姐,你早膳還未用呢?!?p> 言笙淡淡瞥了眼乳娘,沒說什么,只說道,“不用便不用吧,人都等著了。左右不是去參加宴會的么,還能餓著肚子回來不成?”她不甚在意,說完,提著乳娘翻箱倒柜找出來的長裙就往外走,好幾層的裙擺,拎著都覺得厚重。
她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浮生呢?……浮生!”
少年從屋后拐角走出來,手中提著木制的長劍,冬日涼晨里,他僅僅穿著單薄的衣衫,身形有些過于纖細,單薄的晨曦中,少年的眼瞳是透明的琥珀色,纖塵不染,他看著你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纖毫畢現(xiàn),半點兒隱沒的心思都暴露無遺。
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顯然正在練武。
言笙接過少年手中的長劍,對著他指指屋子,“將外袍穿上,跟我出去。”
浮生很聽話地進門,也不開口問去哪里,只微微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他還是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練武,偶爾會有一些不太到位的動作,譬如,點頭、搖頭……
倒是乳娘聽著,眉頭皺了皺,有些不快地出言阻止道,“小姐,您要帶著這個傻子去?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么!”
言語有些過了。
這幾日來,乳娘好多次都是如此,“傻子”、“傻子”、或者“啞巴”地喚浮生,言笙雖說好說話,卻也護短,如今浮生是她的人,更何況,她并不覺得浮生如何不好,話雖少,可自從給了他那本武功書籍開始,他便從無疑慮地一點點努力著,便是不會,也很少來問她,甚至從未想過,這樣練下去,會不會走火入魔?
他的沉默安靜里,漸漸生出一種依賴與信任。
她感受得到,并為此而覺得心安。
往日里尚且還能當做沒聽見,可今日乳娘屢屢失了分寸,這次數(shù)多了,便也惱了。
“乳娘?!彼龁?,轉了身看乳娘,妝點過的容顏有種清冷的成熟感,如今皺著眉的模樣,倒是有了幾分白天鵝的高貴。
乳娘看著心中一驚,知道自己是惹這位小姐不開心了。
二小姐,旁人只道是個不愛說話、卻極好說話的主子,可乳娘卻知道,這位小姐心思深得很,底線也明明白白擱在那呢,也完全不似表面看起來那樣無害,至少,身手要比城中其他大家小姐好上太多的。
要她說呀,是個會藏的。
乳娘低了頭,不說話。言笙這才收回目光,也沒多說什么,只吩咐道,“去拿個斗笠來。輕便一些的,帶面紗的?!?p> 便是低著頭也只覺得落在頭頂?shù)哪抗?,沉重肅然到令人有些無法呼吸,這位并不起眼的小姐嚴肅起來,竟是有幾分老王爺?shù)匿J利。
乳娘斂了心神,轉身到屋內去拿了斗笠,浮生正好穿好衣裳,言笙替他戴好了斗笠,她個子與浮生差不多高,細心的替他戴好、系好帶子,才帶著他轉身離開。
一直到這個時候,乳娘才悄悄松了口氣,只覺得一顆心終于落回了胸膛里,背后更是冷汗涔涔,在涼風里一吹,令人雞皮疙瘩都爬滿了手臂。
她錯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松懈,倒是令她忘了,對方是正經(jīng)的王府嫡女,是主子……自己,終究不過只是一個奴才,便是主子再如何行事,自己也不能越過了去代為說話。
而那位主子,最是不喜歡旁人對她打定的主意無端置喙。
她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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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過曲徑回廊,走到王府正門,便見馬車停在門口不遠處,王若水已經(jīng)下了馬車,整個管家說著什么,眉眼間皆是溫柔的笑意,便是等了這許久,也不見絲毫不耐與煩躁。
這會兒瞧見言笙走出了門,才笑著對她揮了揮手,“來了?!庇行┦祜?、又帶著客氣的模樣。
管家原是背對著大門站著,這會兒轉身看言笙,注意到她身后落后半步的帶著斗笠的少年,一眼便知是小姐前陣子帶回來的人,是個乞丐。
他心中是瞧不上的。
王府下人,但凡有些地位的大丫鬟、能夠近身伺候主子的,也都是經(jīng)過精挑細選的好人家的姑娘,這種乞丐……若是遇見了,施舍了些許碎銀子也就罷了,還能這般不清不楚的帶回府?而且還是這般貼身伺候。
瞧瞧那衣衫,料子也是上好的水煙錦,便是二小姐身上那件過時了好些年的長裙,都沒那個料子。
真真是主不似主,仆不像仆。
他皺眉,直言不諱地提醒道,“二小姐,今兒個是陳家姑娘的生辰宴,宴請的多是未出閣的女子,您帶著一個男子過去,怕是有些于理不合。”
“無礙的?!毖泽线€未說話,王若水便笑著寬慰道,“管家不必憂心,陳家小姐與我素來交好,她極好說話不會怪罪的。正巧,我也只帶了個丫鬟,若是有個小廝跟著,便是玩得瘋了晚些時候回來,路上也是安全許多?!?p> 既然都如此說了,對方又終究是客,管家稍稍緩了臉色,退開一步,彎了腰說道,“既然如此,兩位小姐快去吧,讓人等著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