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扶額。
看王若水不善的面色,便知言紫凝所言非虛,只是這言紫凝日日窩在內(nèi)宅后院,倒是對隆陽小姐們的信息知道地很全面。
“我母親雖說只是一個繼室,卻也是鎮(zhèn)南王府八抬大轎正正經(jīng)經(jīng)迎進門的,前有王府納征親迎,后有陛下圣旨親封誥命,這事兒到哪都是正經(jīng)一房夫人主母,進得后宮也是有一席之位的?!蓖跞羲m說面色不太好看,但嘴角笑意卻半分不減,甚至因著言紫凝漸漸難看起來的臉色,那笑意,便愈發(fā)真誠了起來,她含笑娓娓道來,仿佛月朗星稀花前月下,心愛的情郎耳畔柔聲細語,“而至于本小姐,自是也不必費心,不日便也進了這言王府,便是你見了本小姐,也該規(guī)規(guī)矩矩喚一聲,二嬸?!?p> “什么?!”聲音陡然拔尖,“二嬸?!你要嫁給我二叔?!”
“嗯?!蓖跞羲?,略帶嬌羞,其中卻明顯又帶著些得意,顯然,在階級森嚴的西秦,就出身這一點上,王若水終究是可以吊打言紫凝的。
豪門大戶最是注重出身與血脈、傳承,縱使言紫凝再如何風華絕代、才氣縱橫,可她知道,王若水之前所說字字真切,她——人人稱頌的言王府大小姐,是嫁不進高官侯府為妻的。
就如同秋夫人,這些年來不管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勁、賣了多少乖、花了多少銀子,得不到的還是得不到。而言笙,再如何不濟,嫁個官宦人家為妻執(zhí)掌一門內(nèi)院,總不是問題。
這很殘忍。也很現(xiàn)實。
很多時候,就是出生決定一切,有些差距,可能窮極一生都沒辦法跨越,言笙出生時便擁有的東西,自己可能真的拼了命都得不到。
這樣的憤懣、不甘,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明顯,可漸漸的,她似乎讀懂了丫鬟、下人們眼中的惋惜,一邊贊嘆她驚才絕艷是隆陽的首屈一指的才女,可轉身之際,總有一句未完的感嘆,“可惜……”
可惜什么?
彼時她不懂,漸漸的,她終于明白……可惜,是這樣的出身。
言王府兩位小姐,一位,是可憐、惋惜,文采斐然、相貌出眾,卻出身不明不白,還有一位,王府正經(jīng)嫡出,卻平庸無能、文墨不通,那是艷羨。
于是,那份嫉妒之心,便愈發(fā)地宛若黑夜之中的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每每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之時,便啃心噬肺,令人夜夜不眠。
她恨。
所有光鮮亮麗、優(yōu)雅美好的容顏背后,是足以毀天滅地的恨意,她恨那個生了自己養(yǎng)了自己卻只能喚做“秋姨娘”的母親,既然給不了她光華燦爛的一生,生她作甚?就為了綁縛住一個男人?
于是……自己成了一個……工具。
尚且不說言笙,言笙論身世,終究是根正苗紅的王府嫡女,但對面的王若水,溫雅有余、貌美不足,乖巧有余、機敏不足,身世也不過是繼夫人的女兒,如何就能在身份的鄙視鏈上強過自己幾頭去?
如何就能端著這樣看似溫柔實則挑釁鄙視嫌棄的眼神,端著手兒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對著自己說,“便是你見了本小姐,也該規(guī)規(guī)矩矩喚一聲,二嬸。”
憑什么?!
背在身后的手,淡藍熒光縈繞指間,那只只有在深夜才會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緩緩在心中浮起,宛若在身后形成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黑影,桀桀怪笑著俯視人心,枯樹般的爪子緩緩伸向言紫凝的心臟……心中最后一根緊繃的名為理智的琴弦瞬間斷裂,反彈地力度狠狠撞擊胸膛,震得她整個人呼吸都似乎跟著顫了顫,背在身后的手帶著某種力度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垂下……
隱約可見淡藍的光……
言笙眸色一凝,悄悄動了動指尖,那淡光倏忽間消散無痕,言紫凝一驚,豁然偏頭凝神,所見還是木木站著仿佛六神無主的言笙、還有趾高氣揚一副勝利者姿態(tài)的王若水……
再將神志放出去,卻是什么都探查不到。
整個后花園的范圍內(nèi),除了這些個言王府的家仆下人,便是只有她們?nèi)齻€……
那是誰?一招化解了自己帶著勁氣的攻擊?心中驚異,接下來卻是再不敢胡亂出手,就怕有雙眼睛隱沒在暗處窺伺監(jiān)視……
王若水并未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她仿若一個勝利者端著明媚而得體的笑意,等著對面的失敗者不甘心地喚自己一聲,二嬸,或者,對自己低頭道歉。
縱使被無數(shù)次被警告要低調(diào),可她終究也不過十幾歲,最是求勝心切、自尊心強盛的時候,言笙終究是自己血脈上的表妹,初次見面又是乖巧得很,自己是真的有幾分喜歡,更何況,若是往后在這府中想要立足,總是要有一些隊友的。
言笙,明顯要比言紫凝好上許多。
得失之間的取舍,并不需要考慮太多時間,所有心中的計較不過是轉瞬之際罷了,她便見對面言紫凝突然陰沉與譏誚的表情,“二嬸?便是你入了我言王府的大門又如何?!就憑二叔那不良于行的模樣,你還指望著在這府中作威作福?呵……你可明白些吧,即便是二叔,也不過是仰仗著……”
“大姐!”聽著她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難聽,眼瞅著那些不合時宜萬萬不可說的話便要就此脫口而出,言笙終于出聲阻止,“慎言。”
“下人們都在,這些話要是傳到二叔耳中,怕是對大姐不好。”
她淡淡陳述事實,即便是這般說話的時候,表情也沒有多少情緒含在里面,看上去還有有些木木的,仿若自己和王若水之間的爭執(zhí)與她無關似的。
是了,她最討人厭的就是這樣一張木訥的臉,雖知她說得的確是事實,何況還有方才莫名其妙被化解的招式……怕是,這王府的確有自己所不知道的視線存在。但即便如此,嘴上卻終不愿服軟,“怎么?本小姐說錯了么?”